白毛觉得很受屈辱:“咱能干那缺德事吗?咱造假也是良心假!”
    现在是晚上九点来钟,正是酒吧开始热闹的时候,一万三哄了张叔在吧台里帮他暂顶,不能再耽搁时间,付了钱之后两瓶酒塞外套里,一个腋窝下头夹了一瓶,然后赶人:“走走走,快走。”
    大耳环悻悻,抱起了箱子往外走:“过河拆桥呢。”
    白毛也接茬:“可不,穿上了裤子就不认人。”
    搁着平时,一万三是要一人屁股上踹一脚的,但是这个时候来不及了,他小跑着穿过后头幽暗的过道,声音务必让张叔听到:“来了来了。”
    再走两步,眼前豁然一亮,顶上流光摇转不定,吧台顶上倒陈着大大小小的高脚杯,顶光一折射,一片流光溢彩。
    聚散随意,晚十一点前是酒吧,十一点后是清吧,规模不算大,但在这儿,卖的可不就是个情调么。
    张叔木讷讷站在吧台里头,像是京剧老生进了芭蕾舞剧小天鹅的场子,端的格格不入,一见着一万三就骂:“兔崽子,一泡尿是撒去玉龙雪山了?”
    一万三陪着笑:“肚子疼,叔你要理解……再说了,我这不回来了吗?”
    他矮下身子从吧台搁板处钻了进去,张叔又愤愤骂了他两句,这才离开。
    一万三嘘了口气,转身装作是在整理酒台,神不知鬼不觉地用腋下的两瓶李鬼换下了上头的正品。
    ***
    一切都很顺,十点来多的时候,一万三勾搭上一个来旅游的学生妹子,他巧舌如簧的,逗引的妹子笑地咯咯咯跟母鸡要抱窝似的,然后又放了个大招,从酒架上取下那瓶单价六十的洋酒,颇为土豪地给妹子倒了半杯。
    单纯的妹子惊讶极了:“这个好贵的!”
    一万三勾唇一笑,要知道,灯下看美人效果最好,他原本就长的不赖,再加上灯光效果,那还了得?
    更何况,手里头还晃着一个漾着昂贵酒水的高脚杯呢。
    一万三把酒杯递给妹子:“美酒就是要赠美人的。”
    十一点过,客人少了,转成了清吧的调调,含情脉脉的妹子被假酒灌的微醺,半推半就跟着一万三到了后头的楼梯上,迷迷糊糊的就被他带到怀里,再一愣神,他已经吻下来了,一只手还不规矩地伸到了她衣服里头。
    楼梯下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不知道是哪个客人到后头来用洗手间,妹子先还有点害羞,转念一想,现代社会,拥吻这事最正常不过了,路人都该有点回避的常识。
    来人偏偏就没有。
    “老公!”
    声音不大,一万三先打了个颤,妹子是后反应过来的,她难以置信地看一万三,又看向楼梯下的来人。
    是个二十三四岁的女孩儿,身形苗条,相当的漂亮,长头发,一件颇宽松的银灰色半身衬衫罩着白色吊带,腰线处露出吊带贴身的下半截,胸口挂着羽毛混搭皮圈银环的坠子,下头是紧身的黑色牛仔,棕色牛皮的半靴,整个人倚在最下头的扶手上,似笑非笑的。
    妹子盯着一万三看,声音都抖了:“老公?”
    那女孩儿笑了笑:“这是怎么个情况啊,上次搓衣板还没跪够是吗?不过有进步,上次花钱去嫖,这次……至少是免费的。”
    那妹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说起来,她还真不是风月老手,顶多就是头脑简单,憧憬着艳遇等于真爱,没想到起步就摔进粪坑,那叫一个无敌自容,劈手甩了一万三一个嘴巴,蹬蹬蹬跑下楼时,哭音都出来了。
    女孩儿也不去管她,一步步往楼梯上走,一万三紧张的脸色都白了,下意识就往台阶上退,还要陪着笑:“小老板娘,有话……好好说,你这么叫,我不敢当……不敢当。”
    ***
    酒吧的主人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叫霍子红,她收养了个女孩,就是眼前的木代,不过两人差的岁数不算大,不好母女相称,所以木代一直叫霍子红为红姨。
    一万三和张叔都是酒吧的帮工,区别在于时间长短,平日里,他们管霍子红叫老板娘,至于木代,有时喊她名字,有时喊她小老板娘。
    一万三是真心怵头木代。
    第一次见她,是在来酒吧打工的第三天,木代从外头旅游回来,霍子红介绍的时候,一万三喜的心花怒放的,当即就做起了搞定美女接手酒吧人财两丰收的千秋大梦。
    于是迅速采取实际行动,没事就往木代跟前凑,嘘寒问暖甜言蜜语,木代也客气,时不时冲他莞尔一笑,一万三觉得有戏,在一个暖风熏得游人醉的下午,展开了进一步行动。
    他很有些画画的技巧,刷刷几笔,形似也神似,考虑到女孩子多半喜欢会画会唱的文艺小伙,一万三决定以自己的特长为突破口。
    木代看了果然有兴趣,一万三就势在她身边坐下,给她讲画画时透视的虚实远近,讲着讲着越坐越近,看木代没反感,于是更进一步,伸手去覆她的手面。
    这一招来自前辈经验,屡试不爽,如果她反感,他就按兵不动,如果她也有意,他就趁势牵个手……
    哪知道世事往往出人意料,下一刻,他杀猪一样嚎啕。
    木代攥住他的中指,向着反方向掰,人这种生物有时也确实脆弱,一百四五十斤的块头,居然被个指关节控的嗷嗷叫痛,他到这个时候才顿悟这个小老板娘不简单,木代并不撒手,力道反而越来越大,脸上是那种从此之后他一看到就头皮发麻的似笑非笑。
    那时候一万三也没多想,只是叫她放手,一来二去就痛急了,小娘皮臭三八什么的都骂出来了,另一只手伸出去想抽她,被她抓住手腕拧了个弯,痛地眼泪都出来,又抬腿去踹她,被她干脆利落地两脚分别踢中左右膝盖下头,扑通就跪下了。
    后来还是霍子红听到动静过来,木代才放了手,可怜的一万三到第二天走路还发颤,两只手哆哆嗦嗦地端不了碗。
    张叔非但不同情他,还挺幸灾乐祸:“你活该!我们小老板娘可不是一般人。”
    怎么个不一般法?一万三暗搓搓留了心,先从名字入手,她姓木,莫非跟丽江历史上的木府有关联?要知道,中国所有的古城,唯有丽江古城没城墙,那是因为木字有墙为“困”,要避木府的讳。
    他把这想法跟张叔说了,张叔唾沫星子喷了他一脸:“拉倒吧你,小老板娘起先不叫这名字,四岁还是五岁的时候,抱去给个看风水的先生算命,先生说小老板娘五行缺木,老板娘懒得想名字,索性就让她姓木了。”
    那她怎么会功夫呢?
    张叔没回答,一只手伸出来,屈起三指,单留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个“八”的手势。
    一万三绞尽脑汁去想历史上有什么跟八有关的武林高手:“她是八大罗汉的传人?”
    “狗屁!我们小老板娘练武有八年了。”
    ***
    现代社会,又不是要拿奥运武学冠军,一个靠脸就能吃饭的女子,不去学钢琴油画烹饪插花,不声不响学武八年,为了什么?难道是专门对付自己这样的无耻之徒?
    一万三战战兢兢跟她打哈哈:“小老板娘,你别误会,我跟她真的是两情相悦,茫茫人海中相遇,情难自已,就放纵了一下,青年男女,异性相吸,我也没做坏事……”
    木代笑了笑,目光顺着他的胸前往下,停在脐下三寸往下那么一点点,然后脸色一沉,向着他裆部飞起一脚。
    这个毒妇!居然要踢他这么重要的部位!一万三嗷的一声双手下捂,忙不迭后退时被高出的台阶绊倒,一个仰叉摔在楼梯上。
    木代没踢,她的腿只是那么提了一下,像是做关节活动,还装着挺惊讶地问他:“你慌什么啊,怎么摔着了啊?”
    楼梯顶上传来脚步声,间杂着轻声的咳嗽,一万三热泪盈眶:救星到了。
    ☆、第2章
    来的是霍子红,脸上挂着常年的倦容,鼻子下沿两道深深的法令,虽然显老,但从眉眼来看,年轻时长的委实是不差的。
    她身体不好,隔三岔五的生病,这两天感冒,咳嗽总止不住,她从楼梯顶上探出头来,哪怕有些不悦,声音也是温温柔柔:“木代,到我房间里来一下。还有啊,不要老欺负……一万三。”
    她其实是想叫他名字,但是一时间竟然想不起来:“都是你,给他取这么个外号,搞得我也想不起他叫什么了。”
    木代绕过一万三往楼上走,木质的楼梯板吱吱呀呀的,一万三听到她远远传来的声音:“那也没错啊,他是欠了你一万三千块钱,卖身一年打工抵债,别说我没欺负他,就算真的欺负一个奴隶,也不犯法啊。”
    一万三悻悻从楼梯上爬起来,心里骂着:你才奴隶,你全家都奴隶。
    回到吧台,客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张叔佝偻着身子挨桌扫地,一万三在电脑上登记完最近的酒水进出库存,四下瞅瞅没别人,赶紧点开了天涯网页。
    他几周前发了个帖子,名字叫《八一八我那极品的老板娘》,在这个贴子里,他的老板娘代号森林,身高一米五出头,体重约一百五十斤,种种苛刻员工的行为,周扒皮再世都要自叹不如。
    虽然不算热帖,点击和回复也相当可观了。
    一万三更新了一下,“如实”记录了今天发生的事,大意是他在酒吧洗杯子的时候,失手砸了一个,森林老板娘上来就给了他一脚,他义愤填膺,吼了句:“难道打工的人就没有尊严吗?”
    但是森林冷笑了一下,脸上横肉迭起:“吃我的住我的,你就是我们家的奴隶!”
    很快就有人回复了。
    ——楼主的老板娘是有病吧?
    ——楼主吼的好,就应该再扇上一耳光。
    ——楼主闪人吧,从之前的描述来看,楼主能力很强的,到哪都能找到工作。
    ……
    读着这么多热心人的回复和建议,一万三的心情渐渐复苏,他哼着小曲儿整理吧台,顿了顿又去刷新回复,看到其中一条的时候,心里忽然咯噔了一声。
    ——楼主的想象力很丰富,不去写小说真是可惜了。睡醒了吗?杯子还没洗完吧。
    id名称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点进去一看,注册时间距离他发帖时间没多久。
    一万三后背凉意冒起,半晌抬起头看天花板,酒吧的二层是住人的,正顶上是霍子红的房间,木代现在应该就在房里。
    回帖的不会是……她吧?
    ***
    房间里,霍子红正咳嗽的厉害,木代帮她倒了半杯止咳糖浆:“身体不好就别乱走呗,不好好休息,倒有精神去维护小人。”
    霍子红喝了一口,抚着胸口顺了顺气:“木代,不要老针对一万三。”
    木代拖了把椅子,倒转着骑坐了,纠正霍子红:“我没针对他,他本来就是个骗子,当初你就该让那个浙江老板把他送到派出所的。”
    当初?
    当初那件事,还得从那个浙江老板说起。
    大概两年多以前,那个浙江老板和几个朋友自驾川藏线,在康定附近的折多山停车休息,他年过五十,体重也横向发展,高海拔地区走几步就喘不上气,坐在地上休息的时候,无意间往来路一瞅,视线里出现了一万三那“惊艳”的身影。
    据说当时,一万三头戴骑行的头盔,一身紧身劲装,蹬一辆单车,车后头是几十斤重的驮包,神情凝重,眼神坚毅。
    老板惊讶极了,在他走两步都气喘的地方,一万三负重蹬车骑上坡道,这是怎样的一种精神啊。
    他赶紧招呼一万三:“小伙子,下来休息一下呗。”
    再一聊,老板深深地震撼了!
    一万三说,他的梦想就是单车环游世界,目前,他已经骑完中国二十多个省份了,他还抖出一面旗子给老板看,上面密密麻麻的签名,很多是来中国旅游的国际友人签的,都是洋文,一万三还自豪地指着一个鬼画符一样的签名告诉他,那是比利时驻华大使签的。
    接着又阐述了自己接下来的打算,骑进西藏,顶礼珠穆朗玛,然后从西藏出境,骑到尼泊尔、巴基斯坦、印度,如果可能的话,还要骑到欧洲大陆。
    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个硬邦邦的馒头,掰了一小半,夹了两根咸菜,嚼巴嚼巴吃了,又珍而重之的把馒头用塑料袋裹了放回包里。
    老板劝他多吃点,一问之下才知道,剩下的那点馒头还要分两顿吃。
    浙江老板的青年岁月在精神文化贫瘠的年代度过,待到有钱去实现一些任性的理想的时候,已然心有余而力不足,很容易盲目地在后辈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所以当即起了资助一万三的念头,身上现金不是很多,又朝同车的朋友融了点资,总计一万三千块。
    一万三很感动,请他在旗子上签名,还跟他说:“我会带着有你签名的旗子在世界各地留影的!”
    要不是折多山上没提款机,老板估计还会冲动地再提一两万给他。
    事情本来就该这么结束了,谁知道一年多之后,在聚散随缘酒吧,两个人又宿命般的相遇了。
    当时一万三改了装束,扎着花头巾,白衬衫,穿破洞的牛仔裤,跟当年风尘仆仆晒的跟个茄子的形象不可同日而语,老板本来也没认出他来的,是一万三自己泄了底。
    他跟几个路上初相见的狐朋狗友高谈阔论:“现在很多大老板喜欢自驾川藏、登山,显得逼格很高。我总结,这帮人,七个字,钱多人傻年纪大。人不缺钱,缅怀青春,这个时候你就得找准卖点,卖理想卖情怀激起共鸣。我告诉你们,我有段时间蹲守川藏线,看见这种内地牌照的自驾车就过去,那些人客气啊,给我大把吃的喝的,什么脉动红牛,我后来光卖饮料赚了小八百。也有傻的,印象最深的一个,我靠,给了我足足一万三千块钱!”
    那个浙江老板坐后头那桌,开始当八卦听的,越听越不对劲,听到最后一句,气的嗷一声直接撑住桌子就扑过来了,五十多的人了,愣是展现出了青年人的敏捷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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