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叫新爷的一定长得膘肥体壮,因为踩在何灵脸上的这只脚重逾千斤,若不是有地面砂石挡住,何灵一定被埋得看不见了。
    何灵有点想给自己点个赞,想不到有一天能成长到被打得快散架了都还能不昏倒,不仅不昏倒,还能冷静地判断打自己的这人体重多少。
    “汇野的父老乡亲们,新爷我原本是想给大家一个机会,只要每家按人头交一石谷子给新爷我,那今年的征役就给你们免了。新爷我是顶了多大的风险给大家谋了这么个福利,原是希望大家能够安安心心过日子,谁知道有人不识好歹啊。”
    这位名叫新爷的人开始解释了,何灵虽然睁不开眼,头痛欲裂双耳低鸣,但他就踩在自己脸上,怎么可能听不到呢?
    那个低低抽泣的声音终于开口了,“新爷,您确实是免了我们的征役,可是按人头交一石谷子,我们真的交不出来啊。”
    “交不出来,那你们家就出个人去服了征役呗,这多简单的事,反正其他家都能交得起的。”
    那阴柔的尖嗓子阴阳怪气地说。
    抽泣声继续哀求道,“新爷,英子她不是故意招惹您,她也不是为了她自己,她是看我们孤儿寡母的,实在交不了四石谷子啊。新爷,求您看在我们孤儿寡母的份上,免了我们的粮食吧。我当家的去年才服了征役,到如今他尸骨未寒,我们孤儿寡母的,确实是拿不出这么粮食啊。”
    “拿不出,那就让你儿子去服征役吧。他爹爹都能死,那他就跟着去陪他爹爹吧。”
    还是那阴柔的尖嗓子。
    “欢公子,我柱儿才不过八岁,若是他去服了征役,那是必死无疑的啊。”
    “他爹爹一个人去服征役也是个死,你儿子去了,也是个死,黄泉路上父子俩倒是有伴了,又声了你缴四石粮食之苦,我看这主意不错的。”
    “新爷,求求您饶了我们一家吧。我们孤儿寡母活到现在,全凭我当家的舍了命啊。”
    “老婆子,我不管你们家去年服没服征役,总之今年你若是交不出四石粮食,你儿子便跟这娘们一起服征役吧。”
    “新爷,女人也可以服征役吗?”
    “怎么不能?你看看这女人的身手,若不是我动作快本事高,我都不是她的对手呢。她去服征役,那是最恰当不过了。以她这样厉害的本事,自然不需要交粮食免征役的,说不定她去了役营倒能如鱼得水呢。”
    听到这里,何灵基本明白了,这位新爷是来征役的,上头大概没有什么征役要求,估计也是个十分松散的任务。
    偏偏这位新爷就拿着鸡毛当令箭,趁机压榨大伙儿的粮食。
    英子应该就是自己了,为了这孤儿寡母的出头,现在被新爷踩翻在地,杀鸡儆猴呢。
    新爷的脚终于从何灵的脸上下来了,毕竟也不想踩死何灵,一个劲儿地踩还是挺辛苦的。
    刚想到这里,他一脚踢在何灵背上,将何灵踢翻过来。
    何灵轻轻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断了几根骨头,至少身上多处损伤那是肯定的了。
    虽然脸朝上平躺了,可何灵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完全睁不开眼,大概脸上全肿了吧,已经感觉不到眼睛鼻子是自己的了。
    “臭娘们,喜欢替人出头是吧?那爷爷我就给你登记一个,他日你若是在役营里出人头地了,可要记得新爷我的举荐之功啊。”
    那抽泣的声音更大声了,“新爷,役营乃虎狼之地,英子今日是不懂事招惹了新爷您,可她到底还是个孩子,您行行好,放过她吧。她还不懂事,今日您亲自动手,她已经得了教训,她知道错了。”
    “既然知道错了,那她跪下向我求饶,或许我能饶了她不死。你当家的死在役营里,你是知道役营那地方她是活不出来了的,你劝劝她,让她跪下向我求情,或许我能饶了她。好好珍惜这个机会啊,晚了这句话也是不算数的了。”
    何灵听到耳边有人跪下的“沙沙”声,刚才那抽泣的声音敛住哭声,小声在何灵耳边说,“英子英子,你能听到喜娘说话吗?你听得到吗?”
    何灵听得到,但她真的做不出任何反应了,身上太痛了。
    喜娘掏了手帕在何灵的脸上擦了擦,不擦还好,越擦越痛啊,但何灵只能用鼻子发出点哼哼声,说不出话来。
    忽然脸上一阵刺痛,喜娘又赶紧用手帕在何灵脸上擦了擦,又带了哭声呼唤何灵,“英子,英子,你听到喜娘的话没,你答喜娘一声啊。”
    原来是喜娘的泪落在何灵的伤口上了,怪不得已经这样痛了还能更痛。
    新爷又踢了何灵一脚,“臭娘们,装死呢?既然敢站出来,那就别装死啊。”
    何灵连哼都没力气哼了,随便你踢吧,反正我若是死不了,等我缓过劲来,你就死定了。
    那阴柔的声音在旁边煽风点火,“新爷,我看这娘们蔫坏着呢,她今日敢站出来公然顶撞你,他日等她得了机会,那不是要喊打喊杀了?依我看啊,她也没什么心思想跟新爷您求饶。说不定她还真想去役营呢,咱们汇野还从没征过女役呢,说不定这一次新爷您将这娘们交上去,还能得个彩头呢?”
    虽然阴柔声音是想煽风点火,可他倒是说对了一件事,等何灵寻了机会,一定会杀了这新爷的。
    何灵不知道自己心肠为什么忽然硬了起来,但她觉得寻了机会杀掉新爷是理所当然的事,还是必须要为大家做的事。
    或许是巨野的百姓苦新爷久矣,自己感受到了这股怨恨。
    “说来也是啊,若是这娘们真能在役营里出人头地了,我还能得个赏呢。行了,她也不用求饶了,回去好好养伤,三日后,我亲自将她送到役营去。”
    喜娘又哭了起来,“新爷,求求您行行好,英子一个女孩儿家家的,去了役营那就是条死路啊。新爷,英子她能出得起一石粮食的,您给她个机会吧,她不能去役营的。啊”
    “罗里吧嗦的,新爷我这是给她个机会,若是她能在役营里出人头地,那以后都不用过这苦日子了。今年她能出得起一石粮食又如何,她奶奶的她能出得起吗?她爹爹已经死了,明年他还能出得起?都是要去役营的,索性今年去了吧,还能将粮食省下来给她奶奶。”
    “新爷,您可真是菩萨心肠啊。咱们巨野的乡亲们得您照顾,那可是该求神拜佛地感激您呢。”
    “行了,喜娘,你也不必多说了,你若是能交得起四石粮食,你家便免了这役营之苦,若是交不起,那你们家也得出个儿子跟着一同去役营。”
    “新爷,小的送您?”
    “行了,知道你乖巧,跟着新爷去喝一杯。”
    新爷带着阴柔嗓走了,临走还不忘踢何灵一脚,“三日后我便将你送到役营,你可千万别想着逃跑什么的,你若是逃了,喜娘一家四口为你送死。”
    喜娘抱着何灵,“英子,你没事吧?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啊,你若是出事了,我怎么对得起你娘亲啊。你娘亲当年将你托付给我,让我像亲娘一样待你。英子,喜娘没用,护不住你,还让你为我出头。”
    何灵浑身好痛啊,可是喜娘将她抱得很紧,时不时地滴几滴泪水在自己的伤口上,更痛了。
    还没来得及喊出痛,喜娘已经将何灵抱离地面了,低声在何灵耳边说道,“英子,还有三日,你先养养伤,等你身上好点了,你逃了吧。你若进了役营,必死无疑,我不能违了你娘亲的托付,你逃了吧。”
    何灵心想,这喜娘还真是个老实人,方才新爷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若是自己逃了,喜娘一家就要为自己而死。
    话已至此,何灵怎么逃呢?
    别说今日这顿打是为了喜娘家出头,喜娘一家与自己定是交情颇深的,就算没什么交情,何灵满身是伤,如何能逃?
    退一万步讲,就算何灵真的得了机会能够逃跑,这个梦本就是个杀戮之梦,能逃到哪里去呢?
    说不定那役营还真的就是自己该去的地方呢。
    喜娘抱着浑身是伤的何灵走着,可她力气并没有很大,一会儿就将何灵摔倒在地了,痛得何灵闷闷地哼了一声。
    “英子,喜娘对不住你,你再忍忍,咱们马上到家了啊。”
    根据喜娘抱着何灵走的路程来看,确实很快就到家了,可是喜娘还是摔了何灵四次才将她放倒在床上。
    床上只有一床薄薄的褥子,何灵躺上去几乎相当于躺在光板上了。
    喜娘拉过一床薄被盖在何灵身上,“英子,你且忍一忍,我去请个郎中给你瞧一瞧啊。”
    何灵憋了一口气,终于喊了一声,“喜娘。”
    喜娘又掏出手帕在何灵额头上擦了擦,何灵十分想让她别擦了,痛。
    可是知道她是好心,也就随便她了。
    “英子,你醒了?喜娘对不住你,这原是喜娘的事,你却替我出头。你若不是为我出头,也不用挨这一顿打的。”
    太痛了,何灵只得将灵力运起,护住周身,这才安心跟喜娘说话,“喜娘,没事的。我休息两日就好了,郎中来了,也不过给我开些伤痛药,还得花银钱。”
    “这都是该花的,你伤得这样重,若不让郎中给你瞧一瞧,你如何能够逃得了啊。”
    何灵十分想睁开眼睛,可眼睛上火辣辣的痛,估计眼皮肿得盖住了两只眼,睁不开。
    “喜娘,我皮糙肉厚,哪里这么小气的了。况且了,我不能逃的。”
    “英子,你说什么傻话呢?你今日已经为喜娘出了头,喜娘已经欠了你的情。你若是不逃你怎么能不逃呢?你可知道役营是什么地方?那就是个人间地狱啊,英子,你还小,你是不知道那地方。我当家的就是死在里面的,我能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听我的,英子,修养几日,趁着他们还没防备的时候,你赶紧逃吧。逃得远远的,凭你这一手本事,你到哪儿都能活下来的。”
    “喜娘,我若逃了,我奶奶怎么办?你们怎么办?我不能逃的。”
    喜娘不提自己家,倒是劝何灵,“那算你哪门子奶奶啊?她照看过你一日没有?不过是个赖在你家里吃喝的贼婆子,你管她做什么?你爹爹是糊涂了,非得要养她,你可不能跟着糊涂啊。你忘了你爹爹怎么死的?冬日里冰天雪地非得要吃什么冬笋,你爹爹若不是去挖那冬笋摔了这么一跤,他能离你而去?”
    还有这样一段?
    那就提喜娘一家四口,“喜娘,就算我不管我奶奶,那你呢?你们一家四口啊,你忘了方才新爷怎么说的?他倒是知道我可以忍心不顾我奶奶的,我能不顾你们?他们都还小,家里别说没有四石粮食了,就算有,都给了他,你们吃什么?我若是逃了,你们就得替我死啊。”
    喜娘不说话了,她自然记得新爷说过的话。
    何灵伸手摸来摸去,想要握住喜娘的手。
    喜娘看何灵有所好转,赶紧握了她的手,“英子,你想要什么?我藏了二两白米的,我给你熬点粥吧。你喝了就会好的,这可是上好的白米啊,最是养人了。就用净白米给你熬,什么都不加,熬得香香的,你喝了一准儿就好了。”
    何灵摸着喜娘满是老茧的的手,猜测她估计是给人做些浆洗缝补之类的活计,再加上她三个孩子都还小,生活一定十分艰难的。
    “喜娘,你那白米珍贵无比,怎么就随便熬了粥喝呢?”
    “傻孩子,再珍贵,那也是给人吃的,难道还能供着不成?你听我说,你若是喝了喜娘熬的白米粥,什么病痛都好了,保管比郎中的汤药管用的。你喝了白米粥,赶紧逃了吧。若老天有眼,咱们总会再见面的。”
    何灵拍了拍喜娘的手,“喜娘,我不走,我要去役营。”
    喜娘摸了一下何灵的额头,“英子,你发烧了?你说什么糊涂话呢?你可知道役营是什么地方?我当家的身强力壮都死在里面”
    说到这里又哽咽了,抽泣了一会儿才接着说,“役营那就不是人待的地方,你去了,必死无疑的。英子,你听喜娘的,好好养两日,这两日,喜娘给你熬白米粥喝。喝了白米粥,你就逃了吧。”
    何灵捏了捏喜娘的手心,手心里的茧子很厚,“喜娘,我想明白了的,我要去役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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