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美琪说完,也不管何灵有什么反应,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走得两步,声音里带着苦涩的笑意,“阿ay,跟rebea好好聊聊吧,随便你怎么说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让她好好保胎,安安稳稳把孩子生下来。不管孩子的父亲怎样,一个女人能做母亲,也总是好事。我做不了母亲……她能做……也好。”
    何灵不知道该如何接陈美琪的话,现在她心中的情绪实在太过复杂,复杂到她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见到秦若曦的时候,何灵目光呆滞两眼无神,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或语气把陈美琪的遭遇和对rebea的祝福再复述一遍。
    秦若曦告诉何灵,韦远很快会来,因为他们预感这个梦很快就可以结束了,大家必须尽量保持同步行动,才可以同时离开梦境。
    另一句没有说的话,如果真的有什么彩头,可以大家一起拿到,这也是大家组队的意义,风险分担利益共享。
    这是三个人第一次在梦境中以真实身份相见。
    何灵想起温小雅,随口问了一句,“那温小雅呢?”
    秦若曦叹了口气,哭笑不得,“先别管她了,真是不知道怎么说她的好,这个温小雅还真是个孩子啊。好好的警察做成了抄牌游街的巡警,可是就连做巡警都不认真,每天最大的爱好就是在巡街的过程中找各种小吃、美食。跟她聊不到两句就会扯到美食上,她好像要把灵魂驿站的遗憾都在梦境中找补回来。算了,等我们最后出大招的时候再让她一起来吧。”
    何灵先是喃喃低语,“温小雅说梦境都是简单又安全的,从她的角度来看,真的没说错啊。在梦境中她不仅角色拿得好,而且还善于给自己找乐子,那么容易就能找到最简单真实的快乐,梦境当然好了。”
    后知后觉地反问,“出大招?出什么大招?若曦姐,你和韦远哥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
    两人并排坐在堤岸上,四条腿伸出堤岸。秦若曦终于换成了平底鞋,伸出去的腿一下、两下地来回甩着,没有回答何灵的问题。
    一阵微风吹过,何灵忽然觉得,香港的冬天原来也会冷的啊。从前来过那么多次香港,从来没发现香港也有冷的时候呢。
    何灵和秦若曦安安静静地坐在堤岸上,吹了半天冷风。何灵衣服穿少了,脸都有些发白了。
    终于听到有人轻声地喊道,“若曦,何灵。”
    秦若曦和何灵同时回头,秦若曦眼神温柔面带微笑,何灵则一脸呆懵,脸不是韦远的脸。
    韦远毫不讲究地坐在秦若曦的身边,探过头冲何灵笑,“没认出来啊?”
    何灵无意识的点点头。
    韦远偏着头又笑了,“嗯,果然跟温小雅一样。没关系,以后你就知道怎么辨别我们了。”
    低声问了问秦若曦的身体状况,与秦若曦一齐望向何灵,“你现在可以说了。”
    何灵说完陈美琪的往事,三个人都沉默了。
    何灵略微有些欣慰,秦若曦和韦远并不是那种无视他人伤痛和情感的人,虽然他们的方法看起来有些激进。
    何灵抬头望向远处,海风吹在脸上有种咸咸的、紧邦邦、像干涸的眼泪一样的味道,无意识地又重复了一遍,“陈美琪说,她做不成母亲,你能做,也很好”。
    不知道为什么,何灵想起以前去美国做交换学生曾经听到过的一堂课,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这番话的深意。
    “我希望你们在人生的岁月中,不时遭遇不公对待,这样你们才会明白公正的价值。希望你们尝过背叛的滋味,这会教会你们忠诚的重要。希望你们时常会有孤独感,这样才不会把朋友视为理所当然。”
    “希望你们偶尔时运不佳,这样才会意识到机遇在人生中的地位,进而理解你们的成功并不是命中注定,别人的失败也不是天经地义。当你们偶尔遭遇失败时,愿你们受到对手幸灾乐祸的嘲弄,这样你们才会理解体育精神的重要性。愿你们偶尔被人忽视,这样才能学会倾听;希望你们感受到切肤之痛,才能对别人有同情的理解。”
    “这些,迟早都会来临。而你们能否从中获益,取决于能否参透人生苦难传递的信息。”
    现在陈美琪用她的遭遇和反应,给何灵上了刻骨铭心的一课,她让何灵相信那句话,聪明是一种天赋,而善良是一种选择。
    何灵想起陈美琪的那句问话,摇着头喃喃低语,“陈美琪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像恶人啊,怎么装都装不像的,为什么会挑中她当卧底呢?”
    韦远听到了,一本正经地回答,“如果是我挑卧底,我也会选陈美琪,她是最适合当卧底的人选。何灵,你知道警队挑选卧底最看重的是什么吗?”
    何灵不解,“为什么啊,韦远哥?陈美琪一身正气哪里像混混了?”
    韦远摇摇头,“你们不明白,卧底不是挑功夫最好的、最聪明的,而是挑选最忠诚、最正直的。不仅仅是忠诚于党忠诚于人民,更关键的是忠诚于自己的信仰。陈美琪是有信仰的人,她的信仰能保证她受到诱惑、遭遇危险的时候,不变节。不变节,是一个卧底最基本,也最艰难的选择。”
    顿了一下,继续补充,“混混气质,可以学可以模仿,但是内心的信仰是学不了的。”
    “我宣誓,我志愿成为一名人民警察,我保证忠于党,忠于人民,忠于法律;听从指挥;严守纪律,保守秘密;秉公执法,清正廉洁;恪尽值守,不怕牺牲;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何灵听得奇怪,“韦远哥,你是警察啊?”
    韦远笑笑,“对啊,我就是警察啊。”
    何灵摇摇头,苦笑着,韦远现在可不就是警察吗?
    三人又吹了一阵冷风,韦远忽然正色道,“对了,刚才刘国栋又去了浩园。”
    秦若曦赶紧冲韦远挤眼睛,示意他不要继续说。
    何灵觉得很可疑,“浩园是哪里啊?他去哪里干什么?”
    韦远看了看秦若曦,还是笑着说,“浩园是香港安葬因公殉职公务员的地方,取‘浩气长存’的意思。刘国栋去浩园也很正常,他本身是属于公务员,朋友也都是公务员。”
    何灵看他二人的表情,试探着问了一句,“会不会……陈美琪的那个警察男友已经殉职了?”
    秦若曦看了看韦远,没说话。
    韦远小心翼翼地说,“也有可能,但是现在我们没有办法求证。无论是刘国栋还是陈美琪都没有提到她的警察男友叫什么名字,否则我还可以查一查。”
    何灵直觉怀疑他们俩有事瞒着自己,但是又不知道怎么问出来。
    心中到底有些不满了,明明三个人都是一起的,可是他二人没有对自己说实话。
    临分别时,秦若曦提醒何灵,“何灵,你一定要注意,很有可能我们这两天就会离开梦境了。你一定要听我的话啊,记住,不要小孩子气,也不要意气用事。”
    何灵盯着秦若曦,“若曦姐,你们是不是要采取什么行动?还是要怎么对付陈美琪?能不能先告诉我,我有个心理准备。”
    秦若曦和韦远交换一个眼色,“嗯,我们打算让刘国栋来欢歌一趟,陈美琪愿不愿意重新做警察,我们必须让他把为陈美琪留下的路说出来。其实说不说出来,陈美琪都是一样恨他的,希望陈美琪在恨他之余,能够为自己考虑一下吧。”
    何灵有些不忍,“若曦姐,我们能不能先不去刺激陈美琪啊,她受了那么多苦,能不能给她点时间,让她平复一下?”
    秦若曦若有若无地,“我们会有分寸。”
    白天的欢歌是没有生意的。
    何灵和陈美琪高高兴兴地以消费者的身份坐在一起喝酒,波哥死皮赖脸非要坐在边上。
    喝了一会儿,何灵的电话震动了。何灵一看,秦若曦,默默地放回裤兜,假装没看见,继续喝酒。
    陈美琪也只当作没看见,笑嘻嘻地扔了一颗梅子到何灵的酒杯里。
    一会儿,波哥出去了。
    何灵偷看一眼陈美琪,她还是假装没看见。何灵忽然明白了,波哥是肖文钊,他们已经都相认了,只是没告诉自己。
    何灵觉得有点羞辱又有点愤怒,原来他们真的对自己留了一手。
    何灵和陈美琪故作声势地喝了好几杯酒后,波哥回来了,不对,肖文钊回来了。
    波哥一本正经地说,“ary,我觉得你有必要出去看一看。”
    何灵心中大喊,你们到底要怎样!
    可是她什么都不能说,只是挽着陈美琪的胳膊,假装醉酒撒娇,“ary姐,我们今天不醉不归哈。我们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喝个够。”
    肖文钊没有放弃,还是盯着陈美琪,“ary,我觉得有些事,可能你需要知道。”
    何灵心中在哭,她知道他们想要刺激陈美琪,她只能尽量拖时间,拖得一天是一天。
    可是,也许是今天,也许是明天,躲不过去的。
    陈美琪一点没醉,本来她是不搭理肖文钊的,但是肖文钊锲而不舍地盯着她,意有所指。
    到底,陈美琪还是站起来了,何灵撒娇撒泼耍赖抱大腿都没用。
    何灵开始浑身发抖,现在她也知道秦若曦所说的很快就要走出梦境是什么意思了。
    肖文钊引导着陈美琪穿过欢歌,走向偏僻的后巷。
    何灵咬着牙跟在后面。
    欢歌本来也没在什么热闹的好地方,更不要说脏乱差的后巷了。
    还没走到主道上,只听到一男一女争执拉扯的声音。
    何灵听出来了,一个是刘国栋,另一个是rebea,不,秦若曦。
    何灵脸色煞白、浑身发抖,斜望向陈美琪,她也听出来了,但是她脸色平静。
    rebea愤怒的声音略有些尖锐了,“刘国栋,你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你为陈美琪做了多少事?你真当我是傻瓜啊。我是你的女人啊,你背着我为另一个女人做那么多事,你让我怎么想?我怀着你的孩子,我们是要走进教堂的人,你为什么要让我这么伤心?”
    刘国栋压抑着情绪,压低嗓子,“rebea,你不要动气,对你和孩子都不好的。你听我解释,你不要动气。”
    rebea低低的抽泣声,“刘国栋啊刘国栋,别人怎么说,我都告诉自己,我要相信你。可是,你做了些什么,你让我怎么相信你?你怎么解释?”
    抹了一把鼻涕的声音,“刘国栋,我不是要逼你做选择,我不会做让你为难的事。可是,你太让我伤心了,为什么一定是你亲自做,换别人可不可以,不要让我在这个时候伤心可不可以?”
    刘国栋压着嗓子低低地说,“rebea,你要相信我,先不哭了好不好。你要听医生的话啊,你哭得这样伤心,小baby也会跟着伤心的啊。”
    rebea又抽了一把,“你还是不肯跟我说实话吗?”
    刘国栋声音更低了,何灵没太听清楚,赶紧上前两步,想听清楚一点。
    陈美琪抬头看了看天,什么都没说,转身要回欢歌。
    何灵赶紧看看陈美琪的脸色,没有变化,心里暗暗松口气,还好没有造成严重后果。
    再看看肖文钊,脸上居然也没有变化,何灵气得牙痒痒。
    探头出去看了一眼,rebea和刘国栋还在低声说着什么,rebea似乎止住了眼泪。
    何灵又贼头贼脑看了一会儿,两人声音太小,也不知道刘国栋如何劝的,只见rebea的哭声越来越小了,也不抹鼻涕了,只是还拧着身子不肯走。
    何灵大大地松了口气,警报解除。
    何灵不想再看秦若曦的表演,转身也准备回欢歌了。
    就当作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回去跟陈美琪继续喝酒,拖得一天是一天。
    一转身,撞到陈美琪的肩头,差点没把陈美琪撞得一个踉跄。
    却见陈美琪脸上堆着微笑,摇摇晃晃地向rebea和刘国栋二人走去。
    何灵来不及细想陈美琪为何去而又返,只是她的神态、表情实在太反常了。
    陈美琪看到刘国栋是不会笑的,如果她看到刘国栋能表现出温柔的一面,大事不妙!
    陈美琪已经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柔声喊道,“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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