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凑过身去看了一眼夏末的时速表,“一百三十?降下来!”
    “是是是。”夏末毛毛草草地回答他,车速勉勉强强降到了一百一十九,差一点似到非到一百二十,换了小舟一个白眼。
    夏末心虚地看看小舟,“那你是为什么?”
    小舟沉默了一会,有点不太想说,但是夏末一直用同样的沉默等着他说,他知道夏末这个人,看起来随随便便,其实心细得很,而且他看起来软软的没什么攻击性,但性格属于张三丰一脉的,看着绵软其实后继无穷,谁不信大可以跟他杠一下试试。现在他正经问自己话,自己要是不说他铁定没完,绝不会容他混过去。再说有些话跟夏末说说是对的,他不能一直自己跟自己唠心里话,那容易精神分裂。
    小舟组织了一会语言,见夏末一言不发地还在那等他,虽然不催他说,但那份沉默带来的压力也不小,他只好开口, “我跟你说过的吧,我父母有亲生儿子。我没什么能够报答养父母的,至少我成年以后不能再花他们的钱了,不然那不就等于是在花弟弟的钱么?读书很容易,可是除此以外我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养活我自己,所以我总要早点试试。”
    小舟回头看到夏末听得很认真,他的手放在方向盘上,眼睛一直看着前面。
    小舟咬了咬嘴唇,“听起来好像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话题。但是……我是很认真的,嗯……很积极的人。要是你觉得……同情我,这事就很尴尬了。”他看着夏末,“我的意思是说,你现在可以表扬我了!”
    夏末终于被他逗笑了,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小舟松了一口气,微微笑了,“你会表扬我吗?”
    “你比我18岁的时候要成熟多了。”夏末说,“你知道做自己该做的事,不需要别人肯定。”
    “你干嘛说的这么严肃?”小舟说。
    夏末笑了起来,小舟想起他笑的方式,他思考的模样跟记忆中确实不一样了,现在的夏末已经是一个年轻的男人。有很多东西,很多情绪已经沉淀起来。
    “今年你能得到一等奖学金吗?”夏末微微笑起来。
    小舟兴致高了起来,“开学才能知道。但是我觉得差不多。”
    夏末点点头,“你喜欢你的专业。”
    “还不错。”小舟笑眯眯地点头,模样好像小时候吃到喜欢吃的巧克力。夏末转头看了一眼就有些分神,旁边一辆车突然超车,他连忙回过头去看路。
    “照这样下去,你肯定会得到保研的资格。”夏末说,“你要是喜欢有点社会实践,那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最好稍微有点节制,哥觉得你这样下去有点累坏了。而且,你要是还算喜欢自己的专业,就专心读到硕士毕业以后再说吧。像你这样智商和情商都不差的小孩,将来生存不会太成问题,哥哥希望你放轻松一些。”
    小舟终于意识到夏末的确大他九岁。
    “再说,你还有我在,不是么?”
    小舟努力笑出来,“我……”
    “我知道你想什么。”夏末打断了他的话,“我也不是你的亲哥哥,一样靠不住,也不能完全信任,是么?”
    小舟勉力作出的笑容被丢开了,他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说话。
    “你还记得我爸吗?”夏末又问他。
    “记得。”非常温和,非常有趣,喜欢罗大佑,所以有种浪漫的老情怀。现在想想,他身上有种温暖的东西,夏末身上也有。
    “以前他说过,让别人幸福是种非常难得的能力,得到就会很快乐。我遇见你以后常常会想起他这句话来,很奇怪我以前没认真想过,也没领会到他这句话原来不是废话。”夏末说话的声音不高,嗓音温厚。“我不是小看你,千万别那么想,你将来说不定非常牛逼,你有那种潜质。曾经觉得你可怜的人都是在打自己嘴巴。我只是……”
    夏末停了下来,似乎很难形容,又或是很难出口。小舟紧紧盯着夏末,几乎不知道自己紧张地吞咽了一下,他渴望夏末要说出的话,异常渴望。
    夏末眼睛看着前面的路,突然自己笑了起来,小舟知道让男人说一句感性的话,的确比被干掉还难。最后夏末带着细微的迷惑和羞涩,不大好意思地说, “我只是想为你做点什么,因为你那么容易就会露出幸福的神情我……觉得很快乐,这种快乐的感觉让我觉得……生活变得很有趣。”
    小舟静静地看着他。
    “所以说句实话吧,你根本不用想太多,比如说觉得我开这么远的车去接你,花一个暑假去陪你就怎么怎么着,就付出很多或者很变态什么的。其实还是我自己愿意,我开着车在你面前出现,看见你露出那种开心的神情,你根本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爽。”夏末又停了下来,想起来小舟什么也没说,突然有点没底气,“你不会觉得我变态吧?”
    小舟伸出一只手放在夏末的腿上,逗得夏末笑出来,小舟从小就是这样可爱,他表达喜欢你的方式,永远是细微的,所以那孩子做的每一件事,每一个举动通常都有意义,不留心是发现不了的。
    不过小舟没有说话,是因为如果现在十米外落下一颗炮弹,砸出一个五米的大坑,他被掀翻在地,耳朵里全是白噪声,眼前的画面也被定格——那也不过就是他现在的状态吧。他明白,夏末说的,所有的话都明白无误地表达了一个意思。那是他在那些想着哥哥快点来接我的日子里,从来没想到过的,突破了他所有想象力的东西。
    夏末在告诉他,他爱他。他要怎么回应?现在。说对不起,哥,我是异性恋?如果他神志正常,他就应该这么说,但他满脑子里压倒性的叫喊都是,“去他妈的异性恋吧,去他妈的兄弟情”,夏末很爱他,而且夏末还用了人世间最强烈的一种感情来爱他,谁还要什么异性恋情,谁还要什么兄弟情?
    要是说一句“我愿意”,就能让夏末永远陪在他身边,因为他的快乐而快乐,夏末所有的那些温柔对待,都是他应该得到的,可以理直气壮地享受——那他下一秒就可以上天堂了!他干嘛不答应呢?
    “怎么不说话了呢?”夏末问他,脸上挂着柔和的微笑。夏末露出那样温柔神情的时候,就像个小孩子。
    小舟紧张的不知道怎么回答才恰当,夏末说的话那样温柔,美好的超过他的所有想象。小舟自己对女孩子说过许多小情话,没有一句是口不应心的假话,但是也没有一句有这样的感情。他以为他对那些女孩子们的也是爱,但也许是他误会了,夏末出现以后他才明白,他当然可以谈很多场恋爱,但是把他曾经的每场恋爱换算成积分再全部累加在一起,都兑换不了跟夏末在一起的十分钟,虽然他还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能接受男人。但……谁在乎?他简直被快乐冲昏了头脑。
    “生气了吗?”夏末笑着瞥他,突然手机响了,夏末扫了一眼手机屏幕,“我女朋友,稍等。”
    小舟没听懂,那几个字在他的头脑里盘旋着,但他就是没弄清含义。夏末拿起耳机戴上,神色如常,他用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语气跟梁澜说了一阵子鸡毛蒜皮,小舟不知道自己是从第几分钟开始僵硬的。
    临了听见夏末跟梁澜约了要一起吃饭。
    夏末挂了电话还挺顾着小舟,“一起去吃吧,叫着宗珊。”
    小舟第一次看着夏末的脸,还能在心里暴句粗口。
    他脑子里就剩了四个字:
    会错了意。
    他夏小舟竟然会错了意!他……他虽然比夏末小九岁,但是有过的女朋友都不见得比他少!
    “不去!”小舟庆幸自己还能说出话来,耳根后有轰隆隆的雷鸣,大概是胎噪太强烈,“我要回家睡觉。”他紧紧地闭上了嘴,有那么一丝庆幸刚才自己没有流露出情绪来,会错意这种事在他的心里一直算是奇耻大辱。就好比小时候,人家并没想要他,他却感动起来傻气地叫了妈妈,结果只是被所有孩子嘲笑。他转开头看向窗外,又想到这样也好,刚才他就是头脑发热,真要弄成那种关系,搞不好就成了烟花,点一下就没了。
    后半程夏末觉得已经把要谈的事跟小舟谈开了,一路说说笑笑没有半点顾忌。小舟一路恼火,一边想着自己怎么就把夏末跟梁澜已经和好这事给忘记了,一边还要分出神来看着夏末的仪表盘,一个不小心夏末就会一脚把车踹得超速不少,等到了家小舟的脑子剧痛无比。
    不过夏末那轩朗开阔的装修风格实在让人精神放松,小舟看见挂着熟悉的挂着白纱的圆形窗户,就叹了口气。行李丢给夏末去拆分,一头扑进软床的怀抱,喃喃道,“天堂。”
    “还是家里好吧。”夏末嘻嘻哈哈地把小舟的东西从他的包里往出扯,好脾气地把小舟干净的衣服一件件挂好,再把要洗的拎去卫生间。
    小舟趴在床上,侧脸挨在床单上,看着夏末拿着他的东西从床前走过去,任劳任怨,还心情倍好,也不知道是图个什么。可能什么都不图,活雷锋!他怨念地在夏末身后把脸压在床上。
    夏末喊他先去洗澡,他装聋作哑。夏末只好先洗澡,穿着浴衣走出来再喊小舟,小舟过了半天才爬起来磨蹭进卫生间,坐在马桶盖上跟自己腿上的疤痕相了一会面,才慢腾腾地站起来开淋浴冲水。
    洗完澡把头发吹干,最近一次理发是夏末上的手,乡下理发师他信不过,夏末就吹嘘他自己在国外的时候因为嫌理发店太贵,所以练了一手好功夫,号称剪刀手夏末。小舟都没质疑他是怎么自己剪自己的就让他动手了,如果夏末号称自己是圣手神医,他也敢让夏末立即给他开膛破肚。不过,夏末剪发的效果还确实很不错。
    小舟对着浴室的镜子站了一会,禁不住还是怨念沸腾。有些郁闷,真不是能压抑得住的。
    外面夏末正躺在方才小舟趴的地方,开了那么长时间的车他也累了。他闭着眼睛听见小舟跑出来的声音,小舟是个总是尽量展露成熟一面的小屁孩,一般要不是看见虫子,是不会跑这么快的。
    他要开小舟的玩笑,刚张开眼睛床垫就是一倾,小舟砸在他的身上,压在他的肚子上碾来碾去。他哈哈大笑,伸手去搂却摸到一大片肌肤。
    夏末吓了一大跳,“没穿衣服?”
    小舟不吭声,他只穿了睡裤,胳膊搂紧了夏末,结结实实地压在他身上。
    “没找着上衣?”夏末的手在小舟的脊背轻轻滑过,然后小舟听见他说——“快盖上被子,会被空调风吹感冒的。”
    妈的!
    小舟一口咬在夏末的胳膊上,夏末作势尖叫,小舟不客气地一直咬到有点皮下出血才松口,临了轻轻舔了舔咬坏的地方那个。
    夏末报复地揪他的小耳朵,“好吃吗?”小舟笑了一声,跟着抬头,一双黑眼睛炯炯地盯着他,夏末的呼吸顿了一下,眼神变得恍惚而迷惑,他的手指松开小舟的耳朵,不知不觉轻轻地揉了揉。
    乍然作响的手机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夏末跳起来去接电话,小舟松了口气在床上滚来滚去,听见是梁澜来的电话,夏末简单应了几声就挂了。
    “真的不跟我出去吃饭吗?”夏末问他。
    他趴在床上点头。
    “那你晚上吃什么?”
    “你会早点回来吗?”小舟抬头看他,作为弟弟,胡搅蛮缠倒也没什么,反正是弟弟。
    夏末立即就回答,“我吃完饭就回来,要不要我买点什么东西给你吃?”
    “我不是有姥姥给带的包子么?”小舟舔了舔嘴唇,“我现在不饿,你晚上回来给我煎!”
    夏末立刻就笑了,讨好夏末最好的方式就是对他产生需求。他满意地拍拍小舟的头,“我吃完饭马上回来,待会你要是肚子饿了先吃一块巧克力。”
    不过即便是这样,在夏末出门去的那个瞬间,小舟还是体会到了待在空荡荡房间里的那么一点凄凉。这一个多月他几乎跟夏末形影不离,现在回到了现代社会里,反倒要独自待着。那感觉就像寒冬腊月在一个没有暖气的房子里,他本来睡得好好的,却突然被人赶出了热被窝。
    “我想吃鱼汤泡饭!”他突然跟空屋子说了一句,像是希望有人能回答他。待了一会,只有可想而知的寂静。他躺回床上,拿枕头捂住脑袋,想自己真是不能要了,这行为只有十岁前才会出现的。
    他在枕头下闷了一脑袋汗,手机也响了,他越过十五通电话,最终还是接了。
    “小唯。”小舟闷着声喊自己的小伙伴。
    何唯在电话里怔了一会,“小舟……你他妈又是心情不好吧?喊我的这个贱声调就跟叫画皮里的狐狸精似的。跟哥哥说吧,你怎么了?”
    “操。”小舟骂了一句,坐起身。
    “真的?同意了?”何唯泰然自若,见缝插针。
    小舟变了脸色,“有事说事,没事我挂电话了。”
    “别别别,你个小混蛋,脸子真酸。”何唯说,“我是问你到家了没有?在乡下吃糠咽菜一个多月不容易吧?晚上出来啊,摆桌酒席给你接风。”
    “不去。”小舟利索地说。
    “你个小王八蛋,重色轻友,见色忘义。”何唯领会错了,“你竟然这么快就跟女朋友同居!”
    “少废话,明天我去找你行了吧!”
    “就今晚!今晚不来爷与你割袍断义。”
    “今晚我要吃包子,不能出门。”小舟实打实地绝无虚言,语气强烈得毋庸置疑。
    何唯被呛得没话说,“那明天我要见你女朋友!”
    “有病是吧?”
    “我自己找虐,我乐意!”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些年偷偷摸摸找的那些相好,分手了才摆一张献菊脸来现眼,好像非谁不可似的。”小舟的火气突然就爆发了,发完了才觉得不对劲,他干嘛要跟何唯生气?
    电话里何唯停了一会,语气突然软得离谱,“小舟,你吃醋了?”
    “我操。”小舟又暴了一句粗口,反正夏末不在家。但他还是条件反射地向室内扫视了一圈,“不要打扰我等包子的兴致,明天见!”说完就挂了电话关了机。
    第25章
    小舟到的时候,何唯正在饭店一张桌边坐着,浮华的巴洛克风格包裹得饭店室内没有一丝空隙,木头和油画的色泽质感浓郁,窗外能俯瞰城市的上空,星罗棋布的楼顶如同雾霾之海中的暗礁。
    何唯来早了等得无聊,拿笔在一块餐巾纸上画一叶轻舟,抬头看见细高个子的小舟正从门外走进来,仔细看看竟然没瘦,气色也不错。
    “能不约在这吃饭吗?”小舟坐下说,“俩大老爷们儿。”
    “呦呵,说的就好像你能光膀子砸地摊撸大串似的。”何唯乐着把菜单递给小舟,“那画面太美,不忍卒视。”
    小舟不理损友,埋头菜单一分钟,点了菜。放下菜单看见何唯正在打量他,脸上神情高深莫测。
    “干什么?”
    “这衣服不是你的风格啊?新女朋友的品味?”
    小舟低头看了看自己,是比他原来的风格柔化了许多,海魂衫和短裤都是夏末买的。他脸一红,想起他还没戴那顶帽子呢,不然更加……年轻于他的心理年龄。
    “脸红什么?”何唯撇撇嘴,酸溜溜地冒一句,“ 你女朋友欣赏可爱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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