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花草香郁,遮掩了繁杂气味,阳光融融,落在冷双成肩上,生了一层暖意。她坐在满山的芬芳和煦里,缓缓纾解双腿的疲软感。
    世子府封山,既是守护合约地界里的疆域,亦是占用山前花草、山中矿藏。
    她来得不是时候,落在世子府人马之后,只能从断崖攀援上来,苦费一番气力。待爬上山顶,却又发现底下站满了人,连解救萧玲珑体弱气虚病的铁蔚,也被秋叶悉数取走。
    她靠在石上,广开耳力捕捉谷底的动静,不敢轻举妄动。她曾极快地低头俯瞰一眼,看见秋叶站在绿叶丛中,紫袍灼亮,衣不沾尘,周身落得清冷。无论身后如何浮嚣,他自岿然不动。
    他冷漠,不发一语,她就不敢轻易去见他。
    谷底逐渐恢复冷清,留给冷双成一道惊雷,令她久久难以平静——鱼鸣北竟然没死。
    鱼鸣北中过毒镖,毒素赤川子游走全身,激发出她的垂死之相,替她把过脉的冷双成完全可以肯定,她无力回天。
    四夷馆病房外,冷双成曾对银光断言,鱼鸣北必定会毒发身亡。
    可鱼鸣北躲过全都城人的耳目,活了下来,只能说明,她手上有解,□□。而赤川子是寒毒中的一剂药,解开了赤川子,寒毒的霸道伤损随之会减少一半。
    两百年前后,冷双成深受寒毒之苦,只有她能体会到个中艰辛。
    如今出现了解毒之法,怎不让她欣喜。
    她想了一遍面见鱼鸣北的点滴细节,四夷馆内、解元亭前、旁人的转述、秋叶的庭辱诘难……方方面面,只要是能了解鱼鸣北的往事,她都细心回想。山清景宁,周遭无一丝嘈杂,她沉浸在回忆中,越发肯定,要想再见鱼鸣北,只能赌一招险情。
    盘桓在秋叶身边,待一心爱慕他的鱼鸣北自行显身。
    冷双成以背抵石,抓了抓头发,颇有些羞愧。沦落到凭借另一名女子的私情,才能探寻解毒之方,实在是与多年来接受的文华教导相悖。
    追踪鱼鸣北,势必又要牵扯到秋叶,这是让她为难的第二件愧事。
    刺了秋叶一枪后,她在瀛云镇留下了冒犯贵族之罪名,再面见秋叶,需向他请罪。请罪事小,任他身罚言辱,她都能忍受;若籍着他再去找鱼鸣北,恐怕又会惹他不快,再度落个冒犯罪名。
    冷双成左思右想一刻,终究顾及到秋叶的感受,打算悄无声息地遁走。她扶住山石,准备游弋至背后,底下传来银光的禀告声:“火骑并铁剑弟子击退辽军,辽军鸣金收兵,门主请公子移驾庄院。”
    “鱼鸣北呢?”冷双成细心辨析秋叶的声音,发觉他清冷如昨,不由得一叹。
    “哨羽搜遍全山,不见她踪迹。”
    秋叶冷冷道:“她引人来铁蔚花前,怎会轻易放弃此地。”
    冷双成听着冷冰冰的语声,内心突感不妙。
    秋叶伸手向银光索要弓箭,说得不躁不惊。“此地面山,只有一处死角可藏人。”银光抬头观望青巍巍的断崖,醒悟道:“还是公子看得仔细,我即刻唤哨羽去探一探。”
    “不急。”秋叶拉满玄武胎弓,如银月圆盘,扣弦于两指间,对准了山顶巨石。
    他引而不发,银光看得惊奇。“公子为何不发箭?”
    秋叶冷冷道:“我等她自己走出来。”
    冷双成躲在巨石之后,在鸟鸣声中,用后脑轻磕石头,一下,两下,内心颇受煎熬。正在犹疑间,一阵激烈的破空之声袭来,随即一支金箭噌的一声擦过石块边缘,钉扎在她面前的绿树上。
    尾簇响颤不停,射发力道惊人。
    古例有云,鸣空一箭,可称之为先声嚆矢。再逐一箭,负伤残身,不可尤人。
    冷双成一咬牙,将怀里团着的小猞猁放了出来,看它扑腾着朝山坡下跑去。
    寻常人都会认为,被箭矢所惊,洞穴里的小兽才知奔走逃避,可证明山顶无人。
    秋叶的第二箭径直朝巨石杀来,刮过一道闪耀的银亮,扎在冷双成脚边。
    底下在说:“备箭。”
    冷双成不敢再等,连忙从石后走出,站在桂树旁遥遥向谷底行礼:“见过世子、银光公子,除我山顶再无人。”
    秋叶将玄武胎弓递给银光,冷冷问:“你为谁而来?”
    银光疾走两步,挡在秋叶身前,封住了冷双成从上而下能击到秋叶的攻路,心里却在想着,公子怕是问错了,为何不问问初一,刺了一枪后,还敢来这里做什么。
    他不知冷双成为着铁蔚而来,秋叶却是知道的。她出现的时间、地点,恰好在铁蔚开花之后的坡前,秋叶一见她,心思如雷电,即能推明她的来意。
    秋叶要冷双成亲口说,原先躲避不见,现又奔波赶来,到底是为了谁。
    冷双成无意欺瞒,照实说了:“我替萧玲珑来采摘铁蔚,配置解药。”
    “果然。”果然又是为了萧玲珑。
    秋叶冷透心底丢下两个字,当先转头离去。银光稍一踌躇,不知该如何应对局面,秋叶在前又吩咐:“逐她下山。”给他指明了做法。
    银光朝山上行礼,朗朗道:“我劝初一听从公子命令,不要反抗。初一若是再忤逆公子,伤及到公子身骨一分,我此次必不轻饶!”说罢,他扬弓亮箭表明决心。
    冷双成黯然一笑:“在公子心中沦落为如此不齿境地,实在是令我羞愧。”她鞠躬致意,就待翻身跃进断崖离去。银光先一步唤住她:“由我督送初一下山,方能交付公子命令。”
    冷双成无奈,从包袱中取出鹿皮手套戴上,再攀援着树丛花枝轻轻滑下身子。她穿着衫裙,不便在年轻公子眼前随意飞落,顾全了礼仪及名节。
    到达谷底,她先沿着铁蔚花草残根缓缓走了一圈,观查地质,还用手抓起一把尘泥,仔细地闻了闻味道。
    银光不催,落在身后相陪。
    冷双成拍净手,回头说道:“世子曾唤我勘画燕云十六州小图,我记得铁剑山被他标注了一笔。”
    银光点头,以示她所说不假。那则小图随后由公子随身携带,偶尔取出查阅一次地貌,原来是出自她的手笔。
    冷双成续道:“铁蔚花根沾有腐锈,底下应埋有矿藏。世子发兵镇守全山,既是为国,也是护宝,是不是?”
    银光不点头了,只板着脸说:“初一问这么多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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