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玲珑对冷双成悠悠一笑:“公主来一趟,帮灵慧试探下你的底细,还想激得公子出面,主意算得精,却被你几拳绵力打了回去,对局之精彩,实在是令我大开眼界。”
    冷双成不语,抬眼逡巡外层的银衣暗哨,不见异动。耳边萧玲珑在问,拉回她的注意力。“方才公主进门时,你抢着吃了几口汤食,不对她行礼,这是什么原因?”
    “吃饱才能对付。”冷双成不便讲出口的是,饱腹后才能对付公主的刁难。
    “难道是因我厨艺精湛,引得你无心顾虑礼仪?”
    冷双成回道:“我知公主来意。”
    萧玲珑轻笑:“我在灵慧府里伴游,见过公主两次,她那性子变得极快,让旁人拿捏不住话意,你与她初见面,又如何知道她的来意?”
    “我在叶府书房当值之时,总有哨羽传递消息进来,稍有不慎,就被我捡到一两句漏的听进耳里。公主与公子素有龃龉,心性骄漫,但凡是公子处置的事务,公主一有机会,就要言语嘲弄一番,发作完了,依然助公子成事,由此让我断定,公主并非是真心来为难我,只是损我颜面以羞辱公子罢了。”
    除此之外,冷双成还在海外孤岛上、秋叶的庄院里潜心静修三个月,阅读了大量古籍文册,了解当今之人情世故,一些常见的情报消息也会记录在典籍上,她细细读过,对其中的一些贵女、匠师留有深刻印象。
    只是可惜,域外邦国的情报所记颇寥,让她摸不清萧玲珑、萧政、鱼鸣北等人的真实情况。
    所以需她耐心地探查,与一干陌生人周旋。
    她想着,大概就是因为自己沉得住气,耐心十足,才会落入秋叶法眼中,被他提到叶府应差事。
    萧玲珑听明冷双成讲的原因,默然一下,说道:“可是见你直挺挺地跪了下来,我又有些难受——”他不像是对她说的,只是自己抿紧了嘴,看着清冷的院景。
    他与兄长萧政不同,并未经受过正规的汉儒文华教导,只是觉得,身穿儒服的学子,不应这般折节辱颜,被人当庭羞侮一番。
    他自身能承受更多的侮辱,却见不得文静柔美的人、物受苦,究其成因,还是一颗爱美惜弱的心在作祟。
    就像他对萧政的王妃简苍所做的那样。
    冷双成反过来宽慰他,笑道:“忍常人之所不能忍,见常人之所不能见,方能成就大事。”
    萧玲珑嗤道:“话意转过来就是说,你脸皮厚。”
    冷双成微微笑了笑,不作辩解。
    午后,萧玲珑对着假山空水池垂钓,明知无鱼,依然坐得沉稳。冷双成把玩着程香留下的玛瑙手镯,程掌柜匆匆走进门,告诉她,鱼家小姐拒绝了她的拜帖。
    冷双成朝外走时,萧玲珑问:“去哪里?你又见不到鱼小姐的面儿。”
    “福源赌坊。”
    萧玲珑立刻抛下竹竿施施然跟了过来。冷双成笑话他:“不学老庄入定参禅了?”
    他应道:“我肚饿,十分无趣。”
    “你怎会饿得这样快?”午膳还不过一个时辰。
    他淡淡应道:“患了病。”
    “什么病?”冷双成微异,给他疗治手时,未曾细细探得他的脉象,竟没想到他平时喊饿是事出有因。
    萧玲珑说得轻描淡写:“畏寒血虚,厌食损身,积压下来就成了病根。”
    冷双成心中一动,想起他所说的受兄长折磨一事,推断他的病情应是因兄长而起。她唤他伸手,替他把了一回脉,摸到脉象迟缓,无力推动血脉运行。
    所言不假。
    她问他:“平日里怎样熬过来的?”
    他答复:“哥哥怕我死了,给我特制一味药,我出逃两年,自然也断了药源。”所以他的身子骨越来越弱,连武力也不济,一度落在秋叶手里,没有丝毫可逃的余地。
    他并未多讲其他的话,有关身世家族之谜,本就是他想隐藏的东西。
    冷双成询问萧玲珑可记得药方,萧玲珑说了配制药丸中一味特殊的药,叫作“铁蔚”,生长于儒州铁剑山上,世之罕见,故古籍中已不可考。
    她仔细回想了一番生平所学,发觉铁蔚药载轶失确有其事。
    路旁有一家素食斋,冷双成摸出一点银子递给萧玲珑,说道:“自己去买些糕点吃。”
    萧玲珑抛了抛手中碎银,笑道:“区区一两就想打发我?”
    冷双成板住脸:“你还想要什么?”
    他一口气说来:“金蟾玉鲍、琉璃珠玑、喜鹊登梅、桂花鱼条、明珠豆腐、绣球干贝,还要芙蓉卷酥、水晶丸子、乳鸽膳粥,并清汤绿水铁观音一壶。”
    她对上他一副笑意淡淡的模样,站在当地无言半晌。过后才知道问:“需要吃这么多才能饱腹?”
    他抿嘴笑了笑:“是的。”
    她转头就走,暗想到,换作她是他哥哥,也要忍不住抽他一顿鞭子。
    出了后街,拐向盐池馆那条街道,萧玲珑更是轻车熟路地摸过去,站在一家当铺门口不动。冷双成问他:“怎么了?”他对她笑了笑,摸出常用来束颈的锦带,挖出内嵌的几颗小珍珠,当了二十两银子。尽管贱卖低买,他还是笑得开怀。
    随后他去了茶楼,点了一壶铁观音和一盘芙蓉卷酥,凭栏远眺,静坐观景。
    一个时辰后,冷双成找到了他,瓷盘里的芙蓉糕点几乎未动,茶水倒是少了半壶。
    萧玲珑给冷双成斟了一杯茶。“战果如何?”
    冷双成道声谢,拾杯饮了一口清茶。“收缴颇丰。”
    他放下茶壶,压袖而坐,意态沉静雅致。“达到目的了么?”
    她笑了笑:“推了一圈牌九,庄闲通杀,换掷骰子,赢了全局,赌坊急调钱银过来应付,惊动了公主,由此再见她一面。”
    他了悟道:“那就是达到目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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