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慧的粉腮透着微红,容颜委实羞愧。她本想自持端庄,不必急着抛露女儿心事,可秋叶与她□□的机会太少,在前番的书束投递而毫无回音后,她只能放开矜持亲自表示了。
    更何况,她还有一个心病。
    灵慧的到访并非全因私情,她的肩上还担着宫里的托付。辽使来朝,力求缓和燕云十六州的紧张局势,使得她的父王龙颜大悦,父王当即下令鸿胪寺盛礼待遇辽使。寺卿持节传赞,引导使者参加典礼,期间的华筵宴飨不在话下。辽使尝遍宫廷美食赏遍莞囿美景后,提议去都城最负盛名的四夷馆游乐。
    四夷馆谐音四艺馆,内设四重高楼,各司文赋、丹青、音律、舞乐之雅事,非俊采学士无以能见到声色真谛。馆名“四夷”,取四海夷族兼爱如一之意,不仅如此,连坊门高悬的赤金牌匾,也暗暗道出馆主身份不寻常的隐情。
    馆内来宾只限为显贵,对开的八扇朱红门,庭院设立的十对金凤衔口灯架,层层垂落的紫金幡帘,悉数采用宫廷排场,与礼待外宾的鸿胪寺形成遥相辉映之势。
    凡此种种,不得不让灵慧先打听馆主来历,以及馆内的底细。
    宫里的老人指点她:“能撑起这种书华典雅气的排场,绝不是俗人。公主可问问长平主子。”
    长平即是她义姐,由父王封赏的民间公主。既然提到了长平公主程香,随后的事情也会变得简单。
    程香向灵慧爽快承认了,四夷馆的幕后台主就是她。只是靡费钱银修筑华馆时,还参与了几名东家,由他们源源不断输送银两、美人、华服、美食等,牢牢把持着馆里的营生,因而这种势态发展下去,最后将她架空为傀儡主人,只打着皇家第二礼馆的旗号,让实权旁落在他人手里。
    都城内,掌有四艺考核本领的权主,便是鱼鸣北。
    传闻鱼鸣北痴恋世子府侍从冷琦未果,悲愤之余,将名讳改为“鸣悲”,从此坐镇四夷馆内,用严苛技法对阵进馆求乐的客人,不将他们奚落出去不罢休。
    灵慧也是为了此事前来。她对秋叶说:“使臣大人进馆,无非是瞧瞧百舞之乐,若她端起架子,将使臣大人羞辱出去,这便有悖朝廷颜面。求公子陪使臣大人前往一次,镇压住台场。有公子在,鱼小姐必然不敢怫然。”
    其实区区一名贵家女,哪怕声名浮嚣而上,也不至于让当今天子宠爱的公主束手无策。她之所以来求,只怕还是想借他手来挫挫鱼鸣北的锐气。
    秋叶明白这个道理。他转而想起初一还站在了四夷馆外,心里蓦地一动,应道:“好。”
    赴程中,灵慧坐在骅龙马车里,温声软语地说:“我知公子不喜出行,此次为了国事请动公子,还望公子恕罪。”
    秋叶淡然应道:“无妨。”
    灵慧抿了抿唇,又道:“去年庆典,鱼小姐远远瞧见了一眼公子,被公子气度折服,便擅作主张画了公子绣像,可她偏生又画了他人的脸容,做下无稽之事来,辱没了公子风采。”
    秋叶看了她一眼:“你到底想说什么?”
    灵慧把心一横,照直说了:“公子不可与鱼小姐太过接近,鱼小姐近日因情生变而魔心深种,我怕她待公子不利。”
    秋叶叩击车门,车夫得令,突然勒住了马头,大有调转方向回府之势。
    灵慧看懂了这个动作,微微花容失色,扑过来持住了秋叶的手臂,央求道:“我知道请公子出来不易,所以才心里难安,多说了几句闲话。公子若是不喜,我收回就是,千万不可弃国事不顾,任由使臣一人前往四夷馆去!”
    她并非故意编排鱼鸣北着魔之事,只是使了点小性子,好在秋叶也未为难她,轻振衣袖,用软力拂落她的手后,就对车外随行的骑兵说道:“拆了四夷馆大门。”
    马车继续朝四夷馆行进。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h妹纸的火箭炮:)
    感谢我是么么、18847509、鱼跃在渊、987、暖暖的cc小太阳的地雷(*^__^*)
    第14章 进馆
    正街白玉坊门上挂着赤金牌匾,上书“四夷如一”四个大字,字体由金粉勾芡,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牌匾横亘在街头,具有无以言说的威仪,从来只有路人在坊门下低头行礼,还从未有过来客长驱直入、对它不屑一顾的横事。
    一队雪甲骑兵迅疾驶来,所持的剑戟锋芒迫得路人纷纷躲避。领队之人穿着银色锦袍,袖拢银色蔽罩,头缠银色丝绦,背负银色胎弓,一阵风地闯过牌匾时,镇守在四夷馆正门前的护院们,突然认出了他是谁。
    护院纷纷降阶相迎,恭敬行礼,呼道:“银光公子驾到,四夷蓬荜生辉,有请!”
    银光并未下马,提着马缰站在正门前,白马通人性,撅撅蹄子就不动了。
    前院洒扫的婢女们齐齐藏在门后,相互打听道:“他就是谢银光?兵部尚书家的公子?”
    萧玲珑一早就涂抹了脸泥,捏成一个小姑娘的样子,混进了四夷馆的仆从中。这时她从人后伸出个头,瞧了瞧,应道:“是的。”
    婢女们悄悄吸了一口气,萧玲珑干脆兜了底:“听说他们家势大,去年燕北打仗,一半幽州的子弟兵都姓谢,随公子心意调遣,谢家军还没出战,辽军就退了,就是要避开他们的锋芒。”
    这话落地后,婢女们看向银光的眼光里多了一些崇敬之情,同时也明白了为何银光驻马不应礼后,门外的护院们依然恭敬有加的原因。
    萧玲珑见外院仆从们都被吸引了注意力,悄悄朝中院摸去,可是看管院落的武丁大手捭阖,又将她推回了原处。她怏怏然走向门口,学着婢女们的样子,低头分列两旁,恭迎客人进门。
    抬头偷瞄一眼,看见一道白衣落落的身影依然站在对面树下,气势沉静若水,她的心情又无端变得好起来,暗想着,初一那傻桩,还杵在那儿呐,谁叫他一定要堂堂正正进门来拜访鱼小姐,现在可好,连门槛都摸不着。
    她再抬头冲着极远的树下送去一个媚笑,也不管对方是否能看到。
    白影子冷双成没动,但门前的银光却回头看了她那边一眼,再转过脸时,不复温和表情,甚至带了一丝冷峻。“世子府的人,你们也敢拦么。”他坐在马上招招手,身后骑兵们虎步向前,用钩爪长镰枪抓破门框,再合力一拉,拉得八扇朱红门碎裂,而护院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不敢有丝毫的动作。
    银光朗声说道:“我家公子片刻即到,随行者还有公主,再之后便是使臣大人,礼馆正门狭隘,迎候不了两架马车,理应拆除。”
    萧玲珑听到后面还有进门的人,连忙把头一低,悄悄退向了灯柱后,尽量隐蔽身形。
    护院们面面相觑,不知世子府的人为什么突然勃发出怒意,将正门拆除了,但因来者不善,他们也只能恭候着。然而,一番冠冕堂皇的理由之后,他们并未等到公主使臣车驾的到来,倒是银光下马回身,面朝对街拱了下手,朗然道:“公子唤初一先进去。”
    站在树荫下的冷双成,缓缓走过街道,出现在众人面前。
    护院们这才明白,先前银光公子所说的话意——被阻挡在外不能进门的世子府人并非是来势汹汹的马队,而是这个看起来温文可欺的白衣书生。书生头戴乌冠,身穿深衣,面容清雅如白玉,衣袍上缀饰的玄色衣缘,沿着一副修长的身形抻下来,将他衬得更加秀挺如木。
    他们看他穿着素朴,身上又没有各大院府的徽志,只当他是个寒门学士,哪曾料到招惹到了世子府上。
    趁着世子车驾还未前来,骑兵队还未大动干戈,他们好好地请着书生走进门去,将破损的正门洒扫一新。
    冷双成对着所有人行过礼后,从容走进了四夷馆。馆内飞檐重楼罗列,堂宇宽静,一眼看不到边际。
    银光将雪衣骑兵留在院门外,快步走过台阶,赶上了冷双成身边,低声道:“初一有难处,怎么不回府去找公子?即使不便,抬出公子的名号,也足以成事。”
    冷双成平静答道:“小难而已,怎能随便惊动公子。”
    银光横跨一步,拦住了冷双成的去路,敛容说:“初一不可再这样随性行事,你有所不知公子的脾气。公子向来护短,看不得身边人受半点委屈。我们外出执行命令,一定要妥善处理干净,稍微留了纰漏下来,引得公子亲自动手去处置,所牵发的结果,往往就极惨烈了。”
    冷双成恭顺答:“多谢银光提点,初一谨记在心。”亲自惊动秋叶出面的后果,实则她是知道的,向来无法善全,因此她极力想私会鱼小姐,便于询问木先生的事,不至于惊动了秋叶,又生出其他的危险枝节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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