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就换吧,湿了还穿着不好。”他望了望,探身从边上取过她的包裹,“是这个?”
    她红着脸点点头,接过包裹放在枕边。他拿了杖子站起来,双澄一愣,问道:“要走了吗?”
    “叫人给你烧热水来。”他边走边说。双澄撑起身子,朝他喊了一声:“九郎。”
    他侧转身子,静静地望着她。
    她心里其实还有许多话,可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诉起,愣愣地看了他片刻,才格外认真地道:“其实……你现在也不难看。”
    九郎不知该用何种表情对着她,只好勉强微笑了一下,“……多谢。”
    她却又高兴地道:“你笑起来还是有酒窝的,只是很不明显了。”
    “从来没有过,你病得眼花了。”九郎即刻收敛了笑容,板着脸走了出去。
    ******
    先前那一通闹腾虽宣泄了双澄心头郁结,可九郎一出去,她躺在那儿便觉得头晕眼花起来。本以为他只是吩咐一下内侍就会回来,可等了许久也不见九郎进屋,双澄又开始反省自己先前是不是借病撒野过了头。
    一颗心忽高忽低,忽喜忽悲,长那么大还从未有过这样的百感纠缠,她着实有些怅惘,竟难得地长长叹了一口气。
    此时有人轻轻敲了敲门,她微露喜色地转身,却听那人在门外道:“殿下吩咐我送热水来的。”
    她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那门外的人低头进来,细眉细眼的。双澄觉得眼熟,再一想,原来就是当初在雍丘驿馆跟她搭讪的李善。
    李善将装满热水的铜壶放在床头,抬头见双澄躺在床上,一弯长发垂于肩侧,虽脸色苍白,但依旧眉眼柔美,不由咋舌道:“原来你是女的!”
    双澄尴尬不已,忙转换话题道:“九殿下呢?”
    “我回来时没见着殿下,听人说好像是去厨房那边了。”
    “厨房?!”双澄颇为诧异,李善已端来木盆,将热水倒入后躬身退下,“娘子要是需人帮忙的话就喊一声,我就在院门口守着。”
    双澄更是脸红,待李善出去后,她顾自钻在被窝里擦身换衣,正忙得头昏之时,却听房门又被人敲响。
    “别进来,衣服还没穿好!”她急忙探出头喊。
    外面的人果然没了动静,双澄手忙脚乱地穿上素白的小衣,这才正正嗓子,道:“可以进来了。”
    屋门先是被推开一半,门外人的深蓝绣边锦袍下摆微微显露,其后他才不声不响地进了屋。双澄捋了捋肩前长发,惴惴道:“怎么是你?”
    “回来看看,不行么?”九郎单手负在身后,望着她道,“你要吃点什么?”
    她抿了抿唇,摇头道:“吃不下。”
    九郎怔了怔,走到近前,低声道:“喝了那药也没用?”
    “……哪有那么快就好的?”她垂下长长的眼睫,悄悄瞥了他一眼。
    “道观里不能食用荤腥,我已叫人准备素菜与羹汤,你还是要吃些东西的。”九郎说罢,似是有些惆怅,坐在她身边兀自出神。
    斜阳照进小屋,浅浅金色笼着他的侧颜,使眉峰更俊逸,眼眸更清澈。双澄默默地躺了一会儿,忽伸手拉了拉他的腰带。“九郎,你刚才生气了吗?”
    “嗯?”他略显讶异地回眸看她。
    “我使劲撞了你呢。”她睁着湿漉漉的圆眼望着他。
    他低头,见她的小手指勾住了自己腰间的玉带,便低声道:“没有。”
    “真的吗?”双澄扬起嘴角微微笑。他点点头,但随即紧紧皱眉:“以后,你再不能这样撒野。”
    她撇撇嘴,松开小手指合上了眼睛。“只要你不惹我生气就好。”
    九郎颇为无奈,明明是她总在气他,怎么到她嘴里又反了过来?可望着她那绒绒的眼睫,翘翘的丰唇,他却也没了脾气。陪在她边上坐了会儿,见夜色已降,可晚饭却还未送来,便低低跟她说了一声,独自出了小屋。
    ******
    道人们依照惯例还在太极殿内履行晚课,院落间飘扬着钟鼓吟唱之声。李善提着食盒从厨房方向匆匆而来,正要穿过月洞门,却听前面长廊处有人咳嗽一声,拿腔拿调地道:“走那么急,小心别把汤给洒了!”
    李善吓得一抖,急忙躬身朝着那人行礼:“钱殿头,原来是您啊!”
    钱桦踱到近前,将食盒盖子掀开一看。最上面的便是一盏金桂红豆粥,边上另有一小碟乌梅膏。钱桦笑了两声,道:“乖小子,知道我这几日嗓子干痒要吃乌梅膏,倒是亲自给我送来了。只是往日里他们几个送的早,你今日怎么迟了?”
    李善尴尬地弯了弯腰:“回钱殿头的话,观里的乌梅膏都被您吃得差不多了,您要是想吃,小的明日替您买……可这些却不是给您送的……”
    “什么?!”钱桦竖起淡眉,“这道观里就我们一群外客,九殿下又素来不爱吃这些东西,你是给谁送的?难道是冯勉?”
    李善本不想多嘴,可看钱高品紧盯着自己,只得低声道:“就是那个叫双澄的……”
    第三十二章 一室幽幽却守
    “双澄?”钱桦上次在雍丘驿馆被双澄推了一把,就气愤难当,其后又被九郎催着提前赶来鹿邑打前站,一路上劳累至极,早已怀恨在心。昨天见了双澄,看他换掉了黄门服饰,穿了短装好似个江湖人,心中又起怀疑。他两眼往周围一扫,将李善拉到边上低声道:“谁叫你送去的?”
    “自然是九殿下。双澄病了,殿下还去了那小屋探望。”
    钱桦眉毛又是一皱,“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善支吾着不肯说,钱桦眼珠一转,提溜着他的衣襟,道:“我看那双澄就不像个小子,莫非是个姑娘家?难怪九殿下老是离不开她,原来藏着这点心思,真是人不可貌相!”
    “……我可没说……您自己见着了就知道……”李善边说边拱手,“钱殿头,有事咱们等会再说。这粥和菜都要凉了,九殿下等急了定要怪我!”
    钱桦冷笑一声,将手中的盖子往他怀里一扔,“你就那么点出息?以为巴结上九殿下就能平步青云了?告诉你,他不过是个失势的皇子,只凭着太后才有立足之地。我在宫内那么多年,往来各位嫔妃皇子公主之处,谁见了我不是带着笑意?单他一个性子寡淡不懂人情,我到他的凝和宫不下十几次,没一次能拿到赏钱的,你在那待久了就知道!”
    李善越听越心惊,寒白了脸连连摆手,钱桦还待发泄心中怒气,却忽听后方有人冷冷道:“李善,叫你去准备晚饭,你竟在此与人胡乱嚼舌!”
    “九殿下!”李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着食盒哭丧着脸道,“奴婢本来早该送到了,可在半路上遇到钱殿头,就被拉住说了会儿话……”
    九郎站在月洞门后,不动声色地盯着钱桦。他走的这条路上未曾铺设石板,远处又有钟鼓声响,故此木杖虽触着地面,那边的两人却未曾发觉,钱桦所说的话他都听在了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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