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聿衡转过头来,见她笑靥如花,挑了挑眉,“朕是夸你了?”
    闻言沈宁更乐,嘻嘻笑出声来。只是一笑又不由咳了两声。
    她喝了口水,故作随意地问道:“子祺的骨灰,你让人好好送回去了?”
    “朕让丰宝岚去办了。”
    “你到底……让他盗出骨灰来作什么?”
    “朕都送回去了,你还问这个作甚?”皇帝不悦地道。
    沈宁道:“你是皇帝啊,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见他已经送还回去了,她也秋后算总帐了。
    “你还教训起朕来了?”东聿衡觉得她真是反了天了。
    “就是说你,你知道这事儿有多令人发指么?咳咳,若是被史官逮住,你的英明神武就全没了,后人只会记得你是个挖人坟墓的皇帝。”沈宁毫不留情地斥责道。
    “你……!”东聿衡自然也知道这事儿不入流,被她这么样责备一番,颜面早就挂不住了,但在她面前丢脸也不止一回了,他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不理会她,径直到榻上背对着她躺下来生闷气。
    “你以后不许再找李家的麻烦啊,子轩当了状元,你也不能为难他。”沈宁还不怕死地说道。看着他的背影轻叹一声,李家跟她扯上关系,真是平白遭了许多罪。
    “你前夫家就是宝,朕要把他们供着!”东聿衡负气大声道。
    沈宁无奈极了,嘴角蠕动两下,无声地说了两个字,幼稚。
    殿内安静了一会,沈宁走过去坐到他的边儿上,推推他道:“我听说你在我诈死时,为我建了一座寺庙,那是做什么的?”
    东聿衡不料她竟知道这事,闭着眼假装没听见,沈宁不死心地再摔倒了推她,太医此时却到了。
    “赶紧去。”东聿衡赶苍蝇似的挥了挥。
    温太医随着宫婢低头垂手地进了春禧宫一间屋子,沈宁坐在轻纱帐内等着他。他先请了安,而后小心翼翼地上前坐下为她把脉。
    沈宁探脉时从不遮帕,太医们也不敢多做停留,往往聚精会神请完了脉就收了手。只是今个儿温太医默默地按压许久。
    琉璃有些慌张,沈宁也不由问道:“温太医,我觉得嗓子疼痛,浑身乏力,不是染上风寒了么?”
    温太医这才回神,忙应道:“是了,娘娘玉体娇贵,恐怕风寒入体,微臣开两剂药,娘娘服下,明后日便好了。”
    琉璃松一口气,心中又觉古怪,既是如此,怎地还未请完脉?
    温太医却是老神在在地再探了一会,才微笑着收回手,起身拱手说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看病被道喜,惟有一事。
    皇帝此时正在看书,听得玲珑禀报,猛地抬头,“果真?”
    玲珑笑道:“陛下,温太医说千真万确哩!”
    东聿衡顿时起身,大步流星地赶了过去。
    他跨进上房,温太医还站在一旁等候皇帝召见,不料他竟亲自过来了,忙下跪给他请安。
    东聿衡连起也不叫,径直问道:“温太医,你可是看准了?娘娘果真是怀了身子?”
    温太医答道:“回陛下,微臣仔细探了娘娘玉脉,确实是身怀龙胎无疑。”
    “多久了?”
    “约么月余了。”
    东聿衡抬头与轻纱后的朦胧眼神对视,月余……莫非是那回在积香寺之时……
    沈宁低头抚了抚肚子,没想到,只那一回就……
    东聿衡脸色不难看,但也决计称不上欣喜若狂。温太医与宫仆们都奇怪二人反应,心中有些忐忑。
    “琉璃,给温太医看赏。”东聿衡淡淡道。
    温太医谢了恩,皇帝又道:“此事暂且不许张扬。”
    待让太医退下,宫婢们撤了轻纱帐,东聿衡走过去,沈宁还有些愣愣地坐在椅上。
    他拉起她的手,她温顺地起身,与他缓缓执手走回内殿。
    短短一路二人都没有言语,双双坐在榻上,互相凝视一眼,也是心思各异。
    沈宁不敢要孩子,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太遭人妒恨,她害怕那些不敢对她怎么样的人会将怨气发泄到孩子身上,小孩子的生命太脆弱,她怕一个防不胜防,孩子便命丧黄泉。
    她承受不起这样的结果,她宁愿忍痛无子。
    可是一旦得知这个小生命的存在,再不能升起打掉它的念头。想将这个孩子生下来,想将她与他的孩子生下来,看着他健健康康地长大。
    这个想法成了形,如闪电般扩散至全身,每个细胞都在沸腾。
    皇帝起初是想等她想开了接纳后宫再让她怀孕生子,之后却是愈发不敢。虽然他也很想有一个他与沈宁的孩子,但是古往今来,后宫嫔妃意外离世的,泰半是因难产而亡。他的后宫就有几个年纪轻轻便难产而死,一尸两命。更何况沈宁已过三十,又是头胎……
    他不敢拿这件事去赌,即便生下的是他们的子嗣。
    没人可以代替沈宁的命。
    “聿衡……”
    “宁儿……”
    二人同时开口,沈宁轻笑一声。
    “你说罢。”东聿衡道。
    沈宁点点头,而后低下头抚着肚子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我只道我这段时日这么爱哭,原来是她在作怪。这么爱哭,定是个女孩儿罢?”
    东聿衡勾了勾唇,伸手握住了她的。
    “既是个女孩儿,咱们就把她生下来,好么?”沈宁抬头目光盈盈地看着他。
    东聿衡原以为她自己也有思量不要孩子,突地听到她的恳求,顿时为了难,“宁儿,朕听说,年岁越大,生孩子愈难,你又是头胎,更是难上加难。”
    “不要紧的,我身体很强壮,可以挺得住的。”沈宁举举手臂。
    东聿衡无奈地笑笑,注视着她沉思一番。
    “不成,朕不能冒那个险,”他还是摇了摇头,“你已带养了明晟,想要女娃,把七姐儿带在身边便是。”
    “我不要,我想要这个孩子。”沈宁护着肚子道。
    “你原来也不愿要的,怎地现下……”
    “以前是我不敢,现在我的孩子逼着我鼓起勇气了,你不能阻止我。”
    “你不敢?”东聿衡错愕,“你为何不敢?”
    沈宁沉默片刻,才道:“我怕我们的孩子替我受报应。我霸占了你,我是最霸道自私的人,你的后宫又有什么错……”
    “傻子,”东聿衡听她话语中有浓浓自责之意,心疼地揽过她搂在怀里,“终究是朕做的主意,与你何干?她们锦衣玉食,养尊处优,还敢抱怨什么?”
    沈宁靠在他的怀中,轻轻叹了口气,“跟你在一起真不容易啊……”
    搂着她的铁臂一紧。
    “这么不容易,可我还是想跟你在一起,我一定是着了魔了……”沈宁幽幽地说着,然后抬起头来,充满期翼地道,“所以,我想要一个属于我们的孩子,这是我们的证明。”
    东聿衡没法子拒绝这样儿的她,他唉了一声,更加搂紧了柔软的身躯。也罢,哪个妇人不希望有自己的孩儿?他不能连这事儿也不满足她……如若不行,便只保大人。
    沈宁得到他的默认,笑靥如花地回抱住他,同时欢喜地蹭了蹭。
    “我们的孩子,一定美若天仙聪明绝顶!”她想像着自己的宝宝,眼儿晶亮晶亮的。
    看她这么开心,东聿衡也跟着轻笑起来,他抚过她的肚子,对这个孩子有了从未有过的好奇与期盼。他与宁儿的孩子……
    琉璃端来药,沈宁问道:“这对孩子有影响么?我听说孕妇都不吃药的。”
    “胡闹,温太医知道你的状况,哪里还敢开虎狼之药?”东聿衡接过,试了试温度,亲自将它喂进她的嘴里。
    沈宁一想是中药应该也没多大关系,她得早些好起来养宝宝,于是乖乖喝了药。快要就寝,她怕传染不让他与自己睡一床。但她也不放过他,精神亢奋的她顶着难受的身子,拉着他让她等她睡了才走。然后便不停地说着与孩子有关的话,叽叽喳喳地,直到药效来袭,才缓缓沉睡过去。
    东聿衡宠爱一笑,亲了亲她的额,为她拉好被子,才轻轻出了内殿。
    ☆、123
    翌日清晨,沈宁一觉醒来,非但没觉着好些,反而感觉更难受了,东聿衡上朝前来看了她,见她这副病恹恹的模样大皱眉头,“你怎地总是吃了药愈发难受?”
    “你别管我了,没事的,你上朝去罢,可能再发一身汗就好了。”沈宁虽说着,但却知自己头痛得厉害,鼻子也不通气,身子像灌了铅似的,真是愈发严重了。
    东聿衡眼底有丝焦躁,摸了摸她的额,没有发热。而后交待左右好生照料后便上朝去了。
    待他一走,沈宁便让琉璃再去请太医过来,并且交待道:“你看看擅长内科的太医进了宫了么?倘若到了,将他一并请来。”如今腹中有了小生命,她也不敢有丝毫差池了。
    琉璃不敢怠慢,忙亲自去请了,刚到了太医院的两名太医并温太医一齐匆匆而来。
    他们一一为沈宁请了脉,沈宁还让他们看了看气色后,三人一同挪到了侧殿商议。
    “二位,不知二位同僚,有何高见?”一名黄须太医首先开了口,问温太医与另一太医马太医。
    马太医也捻捻胡须,说道:“老请了娘娘的脉,也看了温太医的方子,觉得按理娘娘今日即便不能痊愈,也不应这般严重才是。”他顿一顿,小眼往内殿瞅了一眼,压低了声音,“并且,娘娘此时又怀了龙种,下药猛了又怕伤到里头的小殿下,轻了,又怕没作用……”
    “正是。”黄须太医附和,他沉吟一会,“还是先开些温和的方子,娘娘平素身子康健,理应无碍。”
    马太医点了点头。
    温太医
    沈宁听了太医们的诊断,得知不过平常风寒后,稍稍松了口气,她张口,却是先咳了两声,还刻意提醒道:“一切以胎儿为首要,我好得慢些没关系,定不能伤了胎儿。”
    “是。”
    沈宁因病向皇后告罪,有心人早已在昨夜便知春禧宫进了御医,今日听她连起床也困难,不由神情迥异。
    自一回沈宁生病,德妃带人去探望被皇帝发了好一顿脾气后,低品阶的妃嫔也不该如何是好。皇后命沈湄替大伙去看望她,“皇贵妃身子染疾,心中自不痛快,人去多了反而更不利索,你便好好地照顾你姐姐,就说大伙都惦记着,望她早日好起来。”
    沈湄领命,离开了昭华宫便往春禧宫走去,花弄影此时却叫住了她,“沈婕妤,你可是要去春禧宫?”
    沈湄笑道:“正是,花婕妤有什么事么?”
    花弄影有些支吾道:“那末,我与你一同前去可好?”说罢她又添了一句,“我着实,心下担忧娘娘。”
    沈湄看着她,唇角微微上扬,“那敢情好,咱们便一块儿同行罢。”
    到了春禧宫,沈湄奉了懿旨来探望,玲珑也不敢不让她们进来。二人行至内殿,正巧琉璃正在服侍沈宁喝药。沈湄见沈宁形容憔悴,很是难过,想要接过琉璃药碗亲自服侍,被沈宁轻笑婉拒,“你有这份心便够了。”
    花弄影也向沈宁问了安,沈宁淡淡应了。
    自花破月离开后,沈宁还是照料着花弄影的。如果是她的朋友,沈宁或许就早已不往来了,可她是朋友托负的妹妹,这便是一份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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