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沉着脸走在回宫的路上,交待琉璃将沈夫人请进宫来。
    琉璃犹豫答道:“娘娘,陛下这两日并不许外臣探视后宫。”乐华郡主是皇亲,探望的安老太妃是常例,故而能进了后宫。谁能知这从来不管事的乐华郡主竟也能知晓这事儿。
    沈宁闻言,瞪了她一眼,“连你也瞒着我,我还能指望得上谁!”
    琉璃愧疚不已,喏喏不敢言。
    回到春禧宫,沈宁恢复了些许冷静,对琉璃道歉,“方才是我情急了,抱歉。圣上有旨,你们也不得不从,我也是明白的。”
    琉璃顿时下跪道:“好娘娘,您这时候了还想着奴婢,奴婢真真死而无憾了!只是现下情形不利,还请娘娘先想应对之策罢!”
    沈宁明白她说的是自己失控打了丰宝岚的事,但她这会儿脑子乱糟糟的,摇了摇头说道:“我现在没功夫想这些。”现在要怎么样让皇帝还回子祺的骨灰才是当务之急。
    “娘娘,”琉璃急道,“李爷之事顾然令人惋惜,然而您倘若连自己都顾不了了,又怎能顾及他人?”
    沈宁冷笑一声,“他还能把我打入冷宫不成?”他若是真这么黑白不分,她也认了。
    “娘娘……”
    “行了,不提这个,我且问你。”沈宁打断她的话,“盗人骨灰,究竟有何作用?”
    “这……奴婢愚昧,不曾听闻此等故事。”
    “那你猜测是用来做甚的?”
    “这……”琉璃支吾不敢言。
    “快说。”
    “奴婢斗胆,以为恐怕是用来镇魂的罢?”
    “镇魂?”
    “正是,奴婢在民间之时,曾听闻山间野史,说是一个员外爱妻心切,不忍其魂魄离去,因而请了道士对着尸骨日夜作法,强留其三魂七魄。”
    镇魂?东聿衡盗李子祺的骨灰是为了镇住他的魂魄?
    “娘娘,”琉璃犹豫片刻,想说出一件这两日她打探来的事,来弥补她隐瞒于她的愧疚,“奴婢听闻一事,不知该不该讲。”
    “讲。”
    “是……奴婢这两日听说一件旧事,好似娘娘假死时日,陛下也曾为娘娘立庙设案,请了高僧作法。听说……作的也是镇魂的法。”
    皇后求见皇帝,也是等下了钱粮以后。
    她寻思这会儿东聿衡的怒气也应过了,该是能心平气和地处置这已快炸了锅的事。
    皇帝在乾坤宫见了她。
    孟雅一如往常笑脸吟吟,却也并不拐弯抹角,而是说道:“皇贵妃不知与丰大人之间有什么误会,竟然冲动地在大庭广众下与丰大人有了龃龉之争,现下后宫纷乱,连王太妃也惊动了,臣妾想着好歹也该有个交待才好。”
    岂止后宫,有得知此事的大臣下午参奏不断,说是定要将此事分个是非曲直,却又不约而同地认为不论对错,皇贵妃此举僭越王法,藐视朝臣,请求惩处。
    东聿衡憋了一下午火气,既为沈宁因李子祺之事不管不顾,也因朝臣参奏沈宁不快。他语带不善地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孟雅瞅了瞅龙颜,语带斟酌地道:“臣妾想着,皇贵妃平素谦和温柔,连奴婢也不愿打罚的,此番冲动失控,其中定有难言之隐。”
    这两句话好歹让东聿衡脸色好了一点。
    “然而多人亲眼目睹,恐怕是不罚也难以服众。臣妾以为,不如假装让皇贵妃去冷宫几日,待风波过去,再接她回春禧宫……陛下认为如何?”
    孟雅这番建议,其实可能是惟一的解决之道。后妃对朝臣拳打脚踢,可说是闻所未闻。倘若她不是皇贵妃,处以极刑也是无人置喙的。
    东聿衡也明白其中利害,但他皱眉想了片刻,竟是摆了摆手,“不可。”
    皇后这回是真的惊讶了,“陛下?”她原以为他一定会同意这般做法,没想到他居然并不采纳。他的心思,她也愈发拿不准了……那丰宝岚盗皇贵妃前夫骨灰,难道真有其事?莫非还是他幕后主使?
    “皇贵妃……不能罚。”东聿衡背着手,沉沉叹了一声。
    “这……不过是瞒天过海,短短几日罢。”
    “即便是一日,也不行。”皇帝断然道。
    孟雅吃惊不小,她明白皇帝是动了真心,但没料到他溺爱至此!
    “这事朕自有主张,你便不必管了。”
    等皇后走后,东聿衡独自一人坐在安泰堂里,十指交叉轻弹,神情似有焦躁。
    皇后提出的的确是良策,他只要让沈宁避过这一场风口浪尖,其余琐事也就好办许多。然而他却不想用又惩罚她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不能罚她……
    倘若是李子祺,他不会让沈宁受委屈。他能为了隐瞒沈宁的秘密不惜杀掉所有知道她来历的人,他为了她的安好可以亲手写下和离之书……而自己已一再让她受苦,她为他老老实实地待在皇宫,要孝顺太妃,带养不是她亲生的皇子,与后宫虚以委蛇……如若他为了这事处罚于她,她定会与他离心罢。
    皇帝从不会认为自己做错了,但他也认为沈宁没有错——虽然她的行为让他很不高兴。她就是这样的性子,但这也昭示着李子祺在她心中的地位,他竟让她失了控……
    下颚一紧,黑眸顿时阴晦如墨。
    他独自静坐许久,自袖中拿出一个精致的沉香木盒,神情复杂地拿在手中把玩了一番。
    这是他复召丰宝岚时,他献上的玩意。是自己年后命他回峑州打造的给沈宁的礼物。
    又隔片刻,他像是下了决定,起身喊道:“摆驾!”
    皇帝到春禧宫时,沈宁神情淡淡地接了驾。他这会儿却表现出宽宏大肚不跟她一般见识,反而还似笑非笑地逗她,“瞧瞧你这样儿,朕是欠你几吊钱么?”
    沈宁心思有点复杂,不理会他,径自倒了一杯茶水自顾喝起来。
    “瞧你这小心眼,朕不过是声音大了些,又没有骂你打你,你就与朕闹别扭了?”东聿衡走过去,捏了捏她的脸蛋。
    沈宁撇开头,板着脸道:“你这会儿又来招惹我。”
    “朕还能跟你这妇人一般见识?”皇帝坐上了榻,对她招了招手,“过来。”
    “……做什么?”沈宁拿着她专用的海棠花形玉杯慢慢挪过去。他这样儿是不是表示他能心平气和地好好说话了?无论如何先要回李子祺的骨灰再说。
    “朕前儿不是跟你说了,有一样礼物要给你。”东聿衡一面说,一面拿出锦盒放在小几上。
    “是什么?”沈宁的视线望了过去,心想无论是什么奇珍异宝她也不会因此妥协的。
    皇帝看她一眼,扬唇打开了木盒。
    沈宁看清里头的东西,玉杯无声而落,在地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沈宁自觉失态,电光火石间她爽性无比惊讶地捧着脸叫道:“黑玉福祸兽!你真的找到它了!”
    盒子里头,在现代所见的黑玉福祸兽此刻正在烛光下闪烁着神秘的光芒,令她浑身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
    皇帝将她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不是找到了它,是朕让丰家刻意雕琢的。”
    沈宁的大脑“嗡”了一声。只觉大脑所有的线路全都断了,心跳早已不受控制地如狂跳如雷,扶着脸庞的双手也全然僵住。
    难道……那块玉佩是因东聿衡的命令才诞生的?她以前找不到是因为它在这个世界还不存在!
    原来如此,丰家忌黑,也惟有皇帝能让丰家雕出一块黑玉福祸兽来!
    东聿衡凝视她眼中的震惊与嘴角的紧绷,心头异样划过。
    这几年来他派出去的探子一个也没能找到沈宁入李府前的痕迹,就像她是从石头中蹦出来的一般。
    这种无法掌握的感觉让他十分不适,先时他不愿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问她,然而事情愈发离奇,他有些失去耐心了。正值看见西迄的贡品,忽而有了想法,隔天便让丰宝岚带回峑州令族中雕出玉佩来。
    只是她的反应……不似惊喜,反而全似惊讶。
    沈宁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一时心乱如麻,老天爷!居然是这么回事!
    “宁儿?”
    “啊……”沈宁缓缓地放下了手。
    “近来还梦见黑玉么?”
    “少了……”
    “梦中还有什么?”
    “……我只梦见那块玉佩,也没梦见其他。”她讷讷地答道,脑中空白一片,只能死死地盯着那块玉佩。
    在她已死了心的时候又给她希望……如果这真是那块黑玉……
    “你不过来看看么?”东聿衡道。
    “哦……”沈宁此刻就如算盘珠子,拨一下动一下,她慢慢走到面前,手像灌了铅似费力地抬起来,手指带了丝颤抖地伸向木盒,如果,她碰一下,她就回到了现代……
    她抬眼看了面前的男人一眼,心下重重一跳,长指握成了拳。
    与此同时,一只大手遮住了福祸兽。
    ☆、117
    “聿衡?”沈宁见状,略显惊慌地叫了一声。
    东聿衡本是有自己的理由,看她蓦地收回了手又不免起疑,话到嘴边变了一变,“你做什么要收回手?你不想看么?”
    “我可能,是有些近乡情怯罢。”沈宁勉强笑了笑,而后又问,“你做什么拦住它,这不是送给我的么?”
    东聿衡挑了挑眉,随即说道:“朕是送给你的,但朕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沈宁脱口而出。
    以为他会拿李子祺的骨灰说事,可沈宁却是听见他道:“朕要你老老实实告诉朕……你的来历。”
    东聿衡其实并不在意她的真实身份,她究竟是沈家女还是山间孤女,亦或是真是神女凡胎妖精转世,都无关紧要。他在意的是自己不能将她完全掌控,还有她至今对他的不能全然信任。
    他要她全心全意地信任他,依赖他。他要她明白,李子祺能做的,他也一样能做。他要她将李子祺完完全全抛之脑后,不管是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永生永世,她都是他的。
    皇帝已经想好了,如若她能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实情,无论是什么真.相他都将平静接受,并且,他还会有相应的回报。
    “什么?”沈宁没想到他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提起这件事,本就纷乱的心思更加心乱如麻。
    她从未想过向东聿衡说出真.相。
    自得知连丰家也没有这块玉佩,她已然绝望,之后与他两厢情悦,已经决定在大景好好生活下去,自然不会故意节外生枝。可是现下,他的突袭让她无所适从。
    “你告诉朕,你进李家之前家在何处,有甚亲朋好友,又有怎样的故事,朕要你一一讲来。”东聿衡拿出福祸兽在手中把.玩,抬眼注视着她道。
    沈宁张了张嘴,其实有股冲动想要告诉他,她现在前所未有的信任他,但她想到他可能真让人作镇魂之法,就表明他有可能相信鬼怪之事。她的存在已超越了常识,即便是在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也是不可思议,更何况在这封建时代?如果他认为她是妖魔鬼怪……再强的信任也会被摧毁罢?
    或许他能像子祺或韩震那样接受,或许不能。她不敢赌。
    越是在乎,越不敢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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