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看清上头画了什么,一时心头惊喜交加,她不过是随意画了几笔逗他一笑,不想他居然回了这么一幅佳作来,并且场景还原度极高,好似他真亲眼看见她们在哪儿赏花似的……真想亲他一口。
    王太妃看沈宁表情虽浅,但眼中是遮不住的喜悦之色。她拨了拨手中佛珠,轻轻摆手挥退下人。
    沈宁一见这阵势,就知道王太妃要来真格的了,她不得不努力从飘飘然中回过神,再偷瞄画上一眼,又止不住地微扬了嘴角。
    这家伙,不往她那儿送偏偏往太妃这儿送。安的什么心。
    王太妃坐上榻,让她也一同坐下。沈宁依言,并撩袖为太妃倒一杯苦茶。
    “天家怎地知晓哀家与皇贵妃赏花一事,是皇贵妃写信告诉天家了?”王太妃接过她奉上的茶,轻轻啜了一口,如话家常似的道。
    沈宁轻轻一笑,点点头道:“正是臣妾,陛下孝顺太妃娘娘,臣妾每日都将太妃饮食起居禀于陛下,也好让他在宫中安心哩。”
    王太妃稍稍一愣,道:“你有心了。”
    “这不过是臣妾份内之事。”
    王太妃点点头,道:“你的心意是好,只是天家成日国事繁忙,不必成日为小事叨扰了他。”
    沈宁温顺地应了。
    室内安静了片刻,惟有檀香绕绕,沈宁垂眉顺目,并不多发一言。
    须臾,王太妃再次开口,“皇贵妃算来进宫也有几年了,哀家还不曾与你好好说说话儿。”
    “太妃已是世外之人,臣妾这等凡夫俗子怎敢多扰太妃。”
    “你心里头是不是恨哀家将你拉来这枯燥寡味的地方?”
    “臣妾万万不敢,臣妾伴太妃清修这些时日,真真受益匪浅,欲罢不能哩。”
    王太妃颇为满意地点点头,“哀家看得出你也是个有慧根的。”
    “多谢太妃赞誉。”
    王太妃看向她,露出温和慈祥的笑容,“哀家知道,你是真正孝顺哀家,每日晨昏定省,哀家也都看在眼里。皇帝的后宫里头,除了皇后与德妃,哀家最欣赏的就是你了。”
    “臣妾不过是做了份内之内,太妃娘娘这般看得起臣妾,臣妾真真受宠若惊了。”
    “这会儿也没旁人,哀家便与你说句心里话。”王太妃顿了一顿,“哀家是为了皇贵妃好,才将你带来积香寺中。”
    “臣妾知道,太妃是为祛除臣妾身上血气。”
    “这是其一,”王太妃看着她笑笑,“其二是为了天家去宠幸其他嫔妃。”
    沈宁差点没能忍住,她……真的说出来了么?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来了?
    “哀家与你同是女人,自是知道女人的心思,你希望陛下一直独宠于你,不愿他去别的宫中,虽然有违妇道,但这是人之常情,哀家是过来人,心里是知道的。”
    好厉害的太妃。这话赞不赞同都不行,沈宁有些惶恐地起身,“臣妾不敢这么想,是陛下他……”她也惟有将东聿衡推出来了。
    王太妃轻轻点头,然而示意她坐下,从善如流地道:“哀家看着皇帝长大,知他从小就是这性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也劝不住。只是这几年哀家都看在眼里,却有些为你担忧。”她说着话,一直转动着佛珠,“古往今来,帝王独宠从不是件好事,宠妃也没个好下场。哀家今个儿就倚老卖老说一句,你如今站得越高,将来许就摔得越狠。你是个聪明人,你听得懂哀家说的,是么?”
    沈宁眼眸微垂,轻轻点了点头。王太妃说的话,其实不无道理。
    “后宫雨露均沾,才是平衡之道,况且你可知帝常御一女,阴气转弱,为益亦少。为了天家着想,你也该劝他多走动走动。”
    刚才还在感动王太妃说了两句大实话,这会儿又彻底把她雷了。皇帝经常与同一个女人爱爱不好?多了才好?什么破理论!
    “我早已不愿掺和这些红尘之事,这回多管闲事,你能理解我的好意便阿弥陀佛了。”
    “太妃处处为臣妾着想,臣妾感激涕零。”
    太妃轻轻摆摆手,“你也别在我这儿说得好听,转身回了皇宫又忘了。反正哀家不过行将就木,你也不当回事了。”
    ……她今天是铁了要得到她一句准话?沈宁唇角一抽,她想了一想,说道:“臣妾怎敢?只是太妃不知,臣妾这些年来承蒙圣宠,时而也觉心中不安,也曾劝过陛下去后宫姐妹处,可陛下却有厌烦之色,说臣妾是否不愿服侍于他。皇天在上,臣妾听了这些话魂都飞了,哪里敢再次提及?太妃娘娘,臣妾虽知要后宫和睦,自个儿得了什么好东西也是巴巴地拿去给大家,可臣妾心悦陛下之极,丝毫不敢让陛下厌烦了臣妾,还望太妃娘娘恕罪。”
    这回轮到太妃嘴角抽搐了。她这话冠冕堂皇,自己也总不能叫她不管不顾将皇帝往外推若是其他嫔妃她或许也能这么命令,可沈宁是只在皇后之下独占圣宠的皇贵妃,她的娘家是三公太傅的沈家,她在民间的威望比她这个太妃还高,并且听说她还与大将军黄陵关系密切。这样一个人物,自己还真不能硬来。
    只是现下看来,她就是一块顽石不知变通。如今也惟有看看侄女德妃与她那教养的丫头争不争气了。
    ※※※
    又隔了十来日,三年一度庄严无比的御试在誉明殿举行。有幸进入皇宫参加由皇帝亲自主持的贡生是会试前一百名者。
    经由重重检查,贡生们在太监的带领下步入宫殿,在自己的位置前站定。继而礼部主管大臣游知渊入内。
    皇帝身着龙袍大步步入殿中,众官员贡生齐拜。
    东聿衡登上玉阶,沉稳地叫了平身,而后坐上龙椅。礼部依礼向他禀告事宜,终了他点头应允,太监捧御题而入,殿试正式开始。
    贡生们安静无声地坐了下来,皇帝端坐高台,向下扫视一圈。
    本是思忖着看看李伯奇此人如何,却不意看见了一个扎眼人物。
    极其扎眼的人物。
    皇帝眯了眼,将人看了个仔细,旋即招手让礼部呈上名册。
    李伯奇。
    他就是李伯奇。皇帝不悦地紧抿了双唇。
    万福此刻也发现了贡生里头熟悉的面孔,他不由暗自惊讶,那人不是李家二子李子轩么,他怎地出现在此!
    万福再看一眼脸色有些阴沉的皇帝,暗自叫糟。
    幸而殿试顺利结束,贡生们放下手中毛笔,依礼一一告退。从始至终,化名李伯奇的李子轩不卑不亢,神情平淡。
    皇帝留下游知渊,厉声喝道:“游知渊,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与他人一同欺君!”
    游知渊在皇帝要名册的时候心中就已了然,他跪了下来,尽量镇定地道:“陛下说的可是那李伯奇之事?”
    皇帝冷笑一声,“他是叫李伯奇,还是叫李子轩?”
    “陛下,此事曲折,请容臣细禀。”
    东聿衡没好气地道:“说!”
    游知渊跪在地下,娓娓道来,“微臣自会试时看见那李伯奇便觉稀奇,以为其以化名参加科考,微臣念在云州交情,事后找了他劝其此事不可为,孰料他一脸陌生之色,好似不似得微臣。臣自觉蹊跷,再三追问之下,才知他一年前受过重伤,前尘往事都忘了,幸而一好心的老员外收为养子,发觉其文采不凡,便鼓励他参加考试,不想竟一举得名,进而来了长阳参加会试。”
    “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巧的事?”
    “所谓无巧不成书,况且臣以为李子轩大可以真名参加科举,陛下您求才若渴,连敌国归降者都能委以大任,又怎会计较这等渊源?如此一想,臣便以为李子轩不是欺骗微臣,却是真正失了记忆。”
    东聿衡被摆了一道,他的确不愿李子轩入朝为官,可也正因游知渊所说,他不能因私心而埋没了人才,但他若是为了李子祺一事而来……不,丰宝岚不会留下线索。
    皇帝头疼了。
    挥退了游知渊,他当即让人将李子轩的试卷呈了上来。
    细细看完之后,东聿衡冷冷一哼。好个李子轩,倒是有些本事。
    若是他人试卷,他恐怕欣喜异常立即钦点状元了。
    他将试卷丢回太监捧着的银盘中,背着手大步出了宫殿。
    再两日,读卷官阅毕,将十本佳卷进呈皇帝。头一本果然就是那李子轩的试卷。
    顾长卿做为主读卷官,进呈时喜上眉梢,“臣以为贡生李伯奇之卷字迹隽秀,文章工整,立意深远,其余人等不能比。”
    皇帝表情淡淡,点头不语。
    之后他一人在御书房将十本一一御览,朱笔犹豫许久,还是圈点了李伯奇一甲状元之名。
    只是回了后宫,他的心思一直不利索,连西门月的曲子也不想听了,躺在安泰堂的御榻上,手指一搭没一搭地点着手背。
    这时皇贵妃的书信到了,同时而来的还有盖有王太妃宝印的一封信件。
    他首先打开了王太妃的信,迅速看过一遍,脸上竟浮出些许薄怒之意。
    原来王太妃在上头说在积香寺清修很是清静自在,还想多待些许时日。
    这老太太,哪一回不是住个一月半载就回宫,偏偏这回拧着宁儿不回来了?莫非真要看他宠幸了别人才放宁儿回宫么?他爱谁疼谁自有分寸,她来掺和个什么劲儿?难道她就这么不待见宁儿?保不齐这会儿宁儿正在受她的气!
    东聿衡顿时怒了,起了身大喊一声:“来人!”
    ☆、110
    隔日黄昏,王太妃还想着皇帝的回信应该快到了,不消片刻就有人在外求见,谁知不是回信,却是皇帝御驾已到了山下,明日将上山接来太妃。
    王太妃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沈宁几乎同一时刻得知消息,先是大大愣了一愣,而后眉开眼笑,拉着琉璃转了一圈,心中大笑许久。
    夜里,她躺在厢房几乎兴奋得睡不着觉。那家伙,得知太妃还想将她留在山上,居然这么冲动地就到了这儿来接她们,是不是表明他想她想得不得了了?
    “嘿嘿嘿……”她缩在被窝里嘿嘿傻笑。
    明天一定要给他一个大大的吻表扬一下。
    她正偷乐不能自拔,厢房的门突地吱哑一声开了,她回过神来皱了皱眉,琉璃才刚走,还有谁敢这么悄无声息地开她的门?
    她自被中钻出头来,屋里留了一盏小油灯,她毫不费尽地看清了来人,却目瞪口呆不敢置信。
    她没眼花么?
    他居然……偷溜上山!沈宁眨了眨眼,再使劲眨了眨眼。
    一袭黑袍的皇帝凝视她的呆傻模样唇角上扬,大步上前捏着她的下巴就狠狠吻了下去。
    熟悉的香气与气息让她立刻回过神来,轻喟一声,双手环抱着他的颈热情地回吻。
    一吻即罢,二人都有些气喘吁吁,沈宁跪坐在床上,还似有些呆呆傻傻地攀着他仰头,软软问道:“你怎么来了?”
    东聿衡凝视着她,声音略带沙哑,“朕也来赏花。”
    “赏花?”
    “嗯,”东聿衡笑着退了一步,拿起方才他扔到床上的包裹,“快,把这个换上。”
    沈宁打开一看,居然也是一套黑衣裳。看样子是有备而来啊,沈宁不能再喜欢,动作迅速地脱了寝衣,只着肚兜的模样让东聿衡不由捏了一把。沈宁娇嗔抗议,东聿衡轻笑出声,帮她将衣裳拢好,穿戴整齐。
    “走,走。”沈宁一面套上短靴,一面迫不及待地叫唤。
    “野丫头。”东聿衡宠溺地摇摇头,恐怕西门月都没她这小孩儿心性。
    两人出了门,徐翰早已候在外头,东聿衡清清嗓子交待道:“不能让太妃得知此事,明白么?”
    徐翰苦着脸领命,“奴才遵旨。”
    帝妃相视一笑,而后东聿衡带着沈宁从支开了守卫的偏僻角落翻墙而出,早有万福牵着两匹黑色骏马等候。皇帝将沈宁抱起侧坐马上,继而俐落地一蹬马蹬骑了上去,沈宁的双手自发环上了他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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