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人呐,骨头还是硬点好,这样才有骨气嘛。”钟明全在辛二另一边的空椅子上坐下,双眼直视着前方。
    “我还以为老师会跟我说骨头太硬容易吃亏,做人还是谦逊点的好,那样比较不碍人眼。”她也学着他高深的模样对着前方看去。
    “言归正传,你应该知道我找你是为了什么。”
    “那么,钟老师你是已经完全掌握了我的信息,对我放心了么?”
    “年轻人有自信是件好事,但太过自信也会转变成为一个缺点。”他转过头,双手合十至于腿间,身子微微移向辛二那一侧,“我知道你是梁行诲的徒弟,也知道你有在无国界医疗小组训练的经验,成绩还很不错。但你要知道张远铎身体的情况,并不是你以前碰到过的那种病例,它很罕见也没有治疗实例。虽然不知道你是从哪里了解到关于这种病症的情况,我想我们可以一起探讨研究一番,试着找出个突破口来医治他。”
    “钟老师是想把张远铎当成是个实验者,为你的治疗记录添上一笔浓重的色彩?”她一挑眉,曲解他话里的意思。
    “辛二,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我们的本质,不就是想要治好他?当然,我会提供出这几年来关于张远铎病症发展的一系列病例记录,也会拿出关于我对这种脉象了解的相关资料跟我自己得出的实践经验,我希望你可以帮助我。”
    辛二静静望着他,歪了歪脑袋懒洋洋靠在椅背上。一阵风后背后吹过,吹起她略长的刘海遮挡住了她那刹那间越发闪亮起来的双眼,她沉默了几秒,问他,“老师是真心想治好张远铎的么?”
    “当然,不然我就不会努力了这么久还未放弃,也不会寻着一丝可能就找上你这样年轻的晚辈请求合作。相对比我的身份,远铎这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当然不希望他年纪轻轻就一辈子无望。”
    “啊还真是个为病人着想的好医生呢……那好吧。”那四年前你又要还得李泰民站不起!她伸手把前额的刘海往后一撸,露出饱满的额头,微眯起眼直视头顶的太阳,感觉是那样的刺眼又火热。“能跟钟老师合作,可能会是我毕生最难忘的一次经历了呢……”
    于此之后,张夫人兰欣瑜再没有积极地往急诊部跑,因为辛二已经临时转到了住院部专门照顾张远铎,跟钟明全一起仔细探讨着病情发展和分析。相对于钟明全,兰欣瑜心里更倾向辛二多一点。自从知道钟明全隐瞒了她儿子的身体实情,她把这个事情闹到了家里,连老太爷都惊动了才知道只有自己是那个被隐瞒的人。就连她的丈夫,也早早就知道了这个事情。
    对于家里表示出的态度,她很寒心。老太爷竟然说出这也是为了远儿好,怕给远儿压力,也因为怕她知道了这个事情再过度责备自己甚至与影响到远儿的治疗,所以才未告知。难道说,欺骗隐瞒了他们这么久,就一点错都没有么?作为母亲,她就连保护自己儿子的能力都没有?她就这么不值得被信任?像现在这样被真相打个措手不及,就是为了他们好?
    还有,老太爷最后的那一句,才是让她对张家人失去信任的关键。老太爷说,“张家待远儿如宝如珠,从未亏欠过他分毫,媳妇又有什么好怨言的。”
    所以,现在她连埋怨恼怒几句的话都不能说,是么?她活该自己没有察觉事实真相,活该被隐瞒?张家对她的儿子的好,就只有表现在那些势力的物质享受上,而没有人伦亲情?呵呵……
    现在的她,驻守在儿子病房,寸步不离的照料着他的身活起居,时不时向辛二询问情况。于辛二,她也是探查过一番的。她有着相当丰富的临床经验和高明的医术,也是她第一时间告诉了她儿子的身体真实状况,她打从心里更愿意信任辛二这个外人而不是张家的那些所谓亲人以及张家派来的钟明全。
    辛二承认,钟明全这个人医术确实是很有实力的。他在专心医治一个人的时候,也真的是在全心尽力。只是这里面参杂多少利益的水分,也就只有他自己清楚了。反正她是一点不相信他说的那套说辞,如果他是真的想要治好张远铎,她又怎么会在张远铎的身体里发现些有趣的东西呢?
    现在的辛二,并不知道他的这个手段就是曾经用在李泰民身上害他耽误治疗腿的时间,害她师傅被人陷害污蔑的原因。现在,钟明全又一次故技重施,可惜碰到了专攻这一手的辛二,结果会如何?
    要玩儿是吧,老东西你能跟一个开外挂的治愈系医生玩儿?那就看看最后是谁给谁下套子使绊咯。
    而相较于辛二这边暗地里的较劲。胡冰泽在江氏的地位随着与李泰民所在的辛越集团的谈判日渐深入而水涨船高。
    而张家背地里伸在江氏的触手,也因为项目的进展顺利而开始了大幅度的行动。江氏只要拿下这个项目,就能及时解决补上在房地产这块缺失掉缺口,也就有了充足的资金来运转流通纽带,把目前僵直的局面打破,从被动转为主动。
    而这第一步,就是从彻查双子星开始。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一如既往的,早上辛二按例给张远铎检查完身体后就打算去楼下小食堂找点好吃的填肚子。住院部的小食堂是专门为特区病房患者设置的,可想而知里面厨师水准肯定不是外面大众食堂可比啦。最近,辛二就迷上了小食堂最新推出的松花糕跟西米粥,好吃又养胃。
    “辛医生。”张远铎坐起身靠在床头,压了压被角低声唤她。
    他没有抬头,从辛二的角度看去他低敛着眼眉一颤一颤着浓密着睫毛投射下一片虚影,看不清表情,却能看清他紧抿的嘴角,透露出一丝紧迫的感觉,仿佛刚刚喊她的那一声是她的幻觉一样。她站定在原地,等着他下一句。
    “那天……很抱歉。没有搞清楚事实就对你一顿胡言乱语,对不起。”
    “没有关系啊,已经过去了,理解就好。”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她也看得出张远铎本质是个干净、澄澈的大男孩,他在张家就是个出淤泥而不染的奇葩。被过度,或者说故意圈养保护着成长,在溺爱、纵容下也始终保持着一颗纯真、善良的心,已是难能可贵。像他这样的男生,第一次的爱恋碰壁大概是人生中初次的挫折,有那样的表现已经算是不错了,而且他也没给他们造成严重后果,她能理解的。
    “我……我的身体,是不是已经没有救了?趁着我妈还没来,我希望你能告诉我实情。”他抓着被子,猛然地抬头盯着她,黝黑的眼仁里充斥着彷徨与无助,希冀与渴望。
    “我和钟老师在这里给你治疗研究的时候,并没有隐瞒丝毫你身体状况的丁点讯息。”言外之意,所有他该知道的,他能知道的,他都已经知道了。
    “不,我的意思是,那什么奇特脉象给我身体造成的影响,如果没有……我还能活多久?”说出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他的声音都是颤抖的。他还那么年轻,从没想过,有这一天死亡离自己是那么接近。
    他知道自己身体不好,但只要保护得当是无大碍的,可突然有一天被告知他身患奇症,还无法可医。他觉得这真是上天给他开得最大的玩笑!
    人生第一次,他觉得活着是这么的可悲。有钱有势有权又如何?母亲天天以泪洗面还强撑笑脸陪伴,他连想安慰一句的话都说得那么的苍白无力。喜欢的女生,又看不上他,嫌弃他病怏怏的身体……他得到了许多人渴望得到的全部,却得不到普通人那再平凡、健康不过的体魄,他跟他们比又强在哪儿?
    “钟老师在尽力为你的身体如何治疗想办法,你应该有些信心的。”
    窗外,一颗高大的榕树上,树杈上飞来立了好几只麻雀,叽叽喳喳欢乐地叫唤着。她想,她赶不上新鲜出炉的松花糕了。
    “听说,钟伯伯一开始就知道这事了,但他却隐瞒了……”他苍白近乎透明的指尖紧紧揪着雪白的床被,眼神晦涩痛苦。“说实话,从小到大,在我的记忆里几乎都是伴随着他身上的药香过来的。我一直以为的,那样亲切可信的人,到头来却对我撒了个弥天大谎,说不失落那是骗人的。”
    “你这情况是天生的,照理来说你活不到这个年纪的,能有现在,都亏了钟老师的。所以你还是想开些的好,钻牛角尖对你的而言不会有好处。”
    “那么你呢?”他忽然转变锐利的视线对上她平静温和的大眼,企图在她向来悠悠然、无所畏惧的晶亮眼眸里发现些什么。
    “我啊……谁知道对你们来说是好还是坏呢……”她低低喃语了一句,忽而双掌一拍撑进白大褂宽大的口袋中,咧嘴一笑,“我要去买楼下的松花糕了!不然就抢不到了!”
    张远铎怔怔地看着她风一般跑掉消失的身影,久久注视着门口的方向收不回神思……
    最近医院里的气氛有一种风雨欲来的低压感,就连常跑急诊找茬的外科都开始夹着尾巴乖乖做人了,医院大厅门口卖黄牛号的老朋友也都消失得一个不剩,管理层隔三差五大会小会不断,院里各部的人事调动也频繁的让人人心惶惶,想着谁是下一个要被动的“钉子”。
    “哎,那个穿西装的秃头是哪位?”辛二嘴里叼着颗棒棒糖,搭了下身边路过的医生问道。
    那个医生面无表情的瞄了一眼,躲过辛二搭过来的手,死气沉沉地说了句“某某制药的供应商负责人。”就速速撤开了。
    “……”她是病毒么?会感染么?躲什么呀!还跑这么快!辛二滴溜着炯炯有神的大眼,没好气地把嘴里儿童病房那顺来的糖果咬得“咔嚓咔嚓”响。
    “看看,说什么来什么吧!昨天的器械商呢,今天就是制药了。你们猜明天是什么?”急诊办公室正休息的几只散猫围在一起嘀咕着八卦。
    “管它什么,你知道外科新来的那个主任被撤了么?”小猫二号捧着水杯,呼呼舔着茶杯。
    “这么快?我还以为就只有其他部门的几个副级被撤了,怎么那主任上面的人没了?不是说来头很大吗?这一下就嗝屁了也太没劲儿了!”小猫三号还闲外科现在不够乱,坏心眼地说道。
    “最近医院动静是挺大的哟,连你们都能闲下来了,不容易啊。”辛二单手托着下巴津津有味地看着他们聊,突然冒出一句,吓得几只小猫休闲的零嘴、水杯都差点拿翻了。
    “哎哟,祖宗哟,您什么时候来的?一点声都没有要吓谁啊!”
    “辛医生,你不是在住院部么,怎么过来了也不说一声?”
    “我滴心肝儿哟~不行,辛医生你要请我们吃大餐压压惊!”
    “行啊,可是你们刚刚说的都什么情况呢,我怎么去了几天住院部就跟外界隔离了似得,什么消息都不灵通啦。”她手臂一伸,撩起他们手里的吃食丢自己嘴里啃得满嘴香。
    “其实具体的我们也不知道,反正最近查得挺严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说法都有,我们也是道听途说随便八卦八卦啦。”
    “对,反正乱他们的,我们只要做好自己本职工作就是了。好事轮不上咱们,坏事也落不到我们头上。但求问心无愧就是。”
    “行啊,我看这整个院里,也就咱急诊的人看得够明白的。”辛二若有所思地笑笑,“诶,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啦,下次再聊哈。”
    “哎……你说了要请的大餐!别忘记!”小猫们死磕上这顿大餐了,临了也不忘提醒。
    “安拉安拉,定位子到时候喊我结账!”她挥一挥手,豪气道。
    “耶~”
    “有大餐安慰营养不良的我们了!”猫爪子纷纷举起欢呼,与医院其他地方的凝重氛围形成了鲜明对比。
    等到辛二回到张远铎病房的隔壁,临时的治疗室时,里面如她所料的空无一人。
    要开始了么?张家比她想的还要心急呢。可是双子星毕竟是钟明全大半辈子打拼的天下,里面的人脉、渠道,有这么容易一举拿下、攻克?
    当然,她也是不看好钟明全的。凭借张家如今的地位权势,小小一个钟氏,到底是不够看的。现在,就看他们狗咬狗能撕咬到哪种程度啦。
    至于其他,辛二一点不关心其中的各种细节,医院里会变成怎么样她也并不关心。一家医院的管理者来来去去不论是谁都一样,干活的永远都是跑在一线的医生、护士,病人心里记得也只有能够救治他们于苦难的医生、护士,谁会去记得医院的领导人是谁呢。
    在她看来,医院乱了才好。只有真正心存医德、品质高尚的医护人员,才会在这样的乱境中凸显出其本质,与那些浑水摸鱼的垃圾彻底区分开来。
    政策要改善,那也得从基层人员开始。管理者的调度,只能在一个时期内引导人们循着一个方向走,是好是坏,时间和大众会给出答案。
    “嘀嘀嘀……”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把辛二从发愣中唤醒。她一看来电,漂亮的眼角往上一挑,按下接听键。
    “钟明全今天应该不会去医院了。”电话那天,李泰民站在辛越总裁办公室,眺望着脚下宽广的都市丛林,用着比前一分钟训斥下属冷冽到有多彻骨现在就有多温柔似水的声音,唤着辛二。
    “我知道呀。医院里现在鸡飞狗跳的,他估计有得忙咯。”辛二俏皮地回道,整个人缩在沙发上,懒洋洋的。
    “你看好戏就成,别掺合,我会担心。”
    “呀,我难道就这么笨?能看到他忙的焦头烂额,被张家打压,我乐见其成。但趁人之危这样无耻的事,我还是不会做的。”
    “那就好。”李泰民听着她娇嗔的声音,微微勾起嘴角。
    “你打电话来,就是跟我说这个的?”哟,泰民欧巴的声音感觉起来情绪不错嘛?
    “嗯。”
    “没别的了?”她又问了一次。
    “没了。”
    “好吧,反正你不说,我差不多也该猜到了。哼,那我就不多此一举啦。江氏那边,祝你马到成功咯。”小样,她可是有线报的好么!
    “谢谢。”低纯的男音,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欢喜,发出低低的乐音,把女人的耳朵震得微红。
    “什么嘛!我挂了!忙你的去。”就算没有被人看到,辛二也觉得脸上燥得很。多丢人呐,就这么听人家笑笑,就红了脸……
    “好,最近会比较没有空,别等我电话了。”
    “人家才没有等你电话,我挂了!”说着,某二货已经羞得无地自容,利索地按下了挂断键。
    听到话筒那头传来嘟嘟嘟的鸣音,李泰民无奈,却笑得一脸欣悦满足。
    ☆、第一百一十四章
    正当双子星内部被爆出上层管理者勾结外商私扣医院经费,使用正在研究未投入正规市场的药品等一系列问题时,全京城各地也陆续爆出了各种违规医院的非法勾当。一时间,网络、电视、报纸新闻,关于此种消息皆是铺天盖地袭来。
    出现了这种现象,对于广大市民而言绝对是一种不小的打击。看病就医,是常识,然而当他们对医院、医生产生了严重怀疑时,来医院就成为了一种令人担心受怕的经历。害怕治病不成反被黑心医院给整了,害怕医生只管收钱却拖延治病时间等等,彼此间的道德底线都在不断地刷下限。
    于此同时,社会上又爆出了曾经火红一时的东区房地产项目被罢停止工程的内/幕,说是地质结构未达环境土地监管局审批。江氏集团作为主要开发商,又被扒背负高息债务,包括与信用公司和投资企业融资的高额款项,建筑公司工程款、材料拖欠等等,政府官方通道的关闭,诉讼案件压身,都在第一时间把江氏推上了风浪尖口。
    现在,不论辛二走到哪里,都能听到人们在谈论着这些时讯。她放下手里今天的晨报,上面大大的关于江氏集团字样的标题占据了不小的首页份额。微微叹了一口气,这几日发生的事令她心里颇为沉重。她拿着关于张远铎最新出炉的检查报告,踱步敲响了他病房门。
    张远铎的母亲兰欣瑜,这几天因为过度照顾他身体也吃不消,被劝回了家休息。她进来后,在他手边也看到了刚刚她才放下的那份晨报,他盯着某处沉思着,辛二抿了抿嘴没有作声。那份报纸上,除了报道了江氏之外,另外大篇幅报道则是关于张家的新闻。张远铎作为张家的孩子,看了这样的新闻,心里估计也不会好受到哪儿去。
    “辛医生,你还是这么准时就过来了。”
    “说过好几次了,喊我辛二就行。”她拉过一边的椅子坐在床边,把报告放在腿上,双手交叠压在上面,“你跟佛爷也是朋友,跟我不用客气。”
    “你和……krity认识很久了么?”说道方秋浓,张远铎脸上浮起温柔之色,一扫方才满脸的郁色。
    “昂,差不多在初中的时候就认识了。”回忆起当时初次见面,辛二不由笑了起来。
    “真好,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可以诉说彼此的心事秘密,可以分享生活之中的乐事。”他干巴巴地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哪像我,到最后能说几句话的对象也就只有医生你了。”
    “张……我叫你小铎吧。”辛二见他如此,改了口叫道,“如果,你的身体治好了,你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我的身体,还能好么?”他似乎有些认命地自嘲,转头望向窗外。
    最近气候温度逐渐上温了,温暖的气温催使着自然万物开始蓬勃生长。住院部外院区的花园,也开始一片绿意盎然,光秃秃的大树也开始抽出了一片片嫩绿的新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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