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尘还站在原地没有跟着他过去,若是平常安正则定会觉得奇怪,可眼下他一点也没顾及到。
    直到快走至御花园时,安正则才稍稍有些异样感觉,清尘作为段蕴的贴身宫人,怎么近来却是经常不在她身边了呢?
    然而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他便被段蕴攫取了全部心神。
    段蕴也不知怎么想的,竟悬着两条腿在一棵树的枝桠上坐着。这日天气也还算不错,尽管云多了些,但大抵还是阳光灿烂的,那太阳光从稀疏的枝叶中照射下来,照得她明晃晃地龙袍衣角格外醒目。
    安正则一眼就找着了她。
    但看得出来她的确心情很不愉快。两只脚就那么静静地在空中悬着,既没有乱晃悠也没有随意地跷在哪里,安稳得都有些不像她。
    何弃疗傻了吧唧地在树底下站着,维持着仰头看的姿势一动不动,似乎几百年都没变过。可毕竟那脖子也是肉长的,仰久了总该是会有点酸,何弃疗稍稍一扭头放松,眼角的余光便瞥见了正往这边赶来的安正则。
    他眨巴眨巴眼睛,放弃了再度把脖子仰起来去看段蕴的想法。
    啊呀,安相这是始作俑者过来火上浇油呢?
    还是……解铃还须系铃人过来灭火了?
    何弃疗一时纠结,不知道是该欢迎还是阻拦他见段蕴。
    于是就眼睁睁看着安正则一言不发地走到自己身边,同他先前一样仰起头往树上看去。
    何弃疗默默咽了回口水,心说不管了,也跟着他抬头看树。
    深秋时节树上并没有几片叶子,段蕴在其上的一举一动全是落在了他俩眼里。可段蕴倒是从没往下瞧,远眺的样子像座雕像一样。
    “筠筠,下来。”身旁的安正则突然开口说话,把他吓了一大跳。
    这四个字音量不大不小,足可以让段蕴听清楚。她定是已经听见了,不过却没有半分反应。
    “下来,筠筠。”安正则用同样的语气又重复了一遍,“树上不安全。”
    他也是十分有耐心的,就那么站在原地等着,并且准备段蕴再不动作,他就再重复一遍。
    事不过三,说三次不动,安正则就决定上树把人弄下来。
    好在暂且不用做到那程度,段蕴语气冷淡,好歹也回他了两个字,“不要。”
    “你莫要任性。”安正则顺了顺心绪,接着放软了声音,有些道歉意味地对她道,“方才所说的那些是我不好,有些话说得欠妥了些,你别放在心上。”
    话都已经被她听进耳中记进心里了,现在要当作没事怎可能做到?段蕴只当他是在说笑,微不可闻地冷哼了一声,“之前安相说了什么,朕已经不记得了,那么眼下朕在何处也请安相忘了吧。”
    “好端端的,你攀到树上去做什么?”
    “朕一举一动难不成都要告知安相?”
    “微臣是忧心陛下安危,毕竟登去高处总有些隐患。”
    段蕴往树下望了一眼,从她这边的视角来看,这一眼恰好得见安正则的位置就在她脚下。
    那人官袍平整,面容沉肃,明明生了副风流俊赏的潘郎模样,却偏偏具有调鼎之才做了铁面黑头公。
    为何如今的太傅不似当年温柔了呢?
    可那又怎样?段蕴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安正则她还是喜欢。
    “既无豺狼,亦无虎豹,有何隐患?”仍是坚持着同他句句犯冲。
    “你往下看看,这树枝的位置并不低,陛下难道就没有半分胆怯?”
    好吧确实是有的。早在段蕴往下面看第一眼的时候她有些被惊到,不曾想这树枝从下面看没多高,真坐在上面往底下瞧却还是怪吓人的。
    可害怕归害怕,比起同安正则赌气这等更重要的事情来说,自己那点儿畏惧完全就不值一提了。
    “朕即便有什么事情,也有何弃疗在这里,御花园周围侍卫亦是不少,断然不会让朕有闪失。安相多虑了,还是请回吧。”
    安正则又朝她的方向近了一步“筠筠,你是不是在同我置气?”
    “朕为什么要同安相置气?安相鞠躬尽瘁为国为民,朕感动感谢感激都尚且来不及,哪里还能同安相置气?”
    这话安正则若是信了,那他脑袋大概只是拿来显高用的。
    段蕴见他眉头似乎皱了一下,语气也有些落寞,“筠筠,不要同我这么生分好么?”
    “可是朕待安相有哪里礼节不周了?”她故意道,“何弃疗,你去给首辅大人搬把椅子过来,给爱卿赐座。唔对了,顺便再让清尘沏壶茶水过来给安相润润嗓,茶叶一定得是最好的洞庭碧螺春。”
    何弃疗唯唯诺诺地应了声,脚下却是没迈开步子,眼角余光偷偷瞟向安正则,就猜他会拦住自己。
    安正则果然没让他去,“不必了。陛下好意微臣心领,不过为人臣者当以主上安危为重,所以,陛下既然不愿意下来,那微臣也只好冒些大不敬的罪名用强了。”
    他云淡风轻地说完这句话,接着便云淡风轻地吩咐何弃疗,“你去将陛下请下来。”
    何弃疗傻眼,“……怎、怎么请?”
    安正则唇角微动,淡定抛给他三个字,“拉下来。”
    “何弃疗你敢!”段蕴眼睛瞪得圆溜溜,冲着何弃疗就喊,“朕告诉你,你别上来!”
    安正则面无表情:“别听陛下的,你上去。”
    “不许上来!”
    “上去。”
    “安正则!”
    “怎么还站这儿不上去?”
    “你!”
    何弃疗脑后默默滴汗,其实他才是最纠结难做的那一个好不好……
    “要不陛下自己下来?那倒是会更好。”安正则看何弃疗那边已经捋袖子准备爬树了,这才放心下来与段蕴磨嘴皮子,“微臣还有些事情没有和陛下禀告完,可陛下之前拂袖而去让微臣着实寻不到机会。所以等陛下落地,再回去给微臣个机会说完可好?”
    段蕴已经顾不得回他,因为何弃疗动作麻利已经快爬到她身边了。
    虽然知道自己已经逃不掉了,可段蕴仍然下意识地往一旁挪去。树枝诚然是越长越细的,她越往边上挪,屁股下面的树枝就越脆弱。
    直到那树枝已经开始摇晃了,段蕴心里不由地一慌,扭头再做最后的挣扎,“何弃疗,朕警告你,你千万别过来,不然朕让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爬都爬上来了,何弃疗哪里还能再听她的,便摆了张身不由己的脸委委屈屈对她道,“陛下您就跟奴才下去吧,你别真让奴才把您捞下去啊……”
    他耐心等了一会,见未能劝动小皇帝便也只好叹了口气,接着往段蕴那边挪过去。
    两个人在上面,那树枝不堪重负,已经有了些承受不住的架势。
    何弃疗因为正爬着所以没感觉到,段蕴倒是感受得分明,当下就怕了起来。
    “你等等……你停下,”她音量不自觉地放小,“你别过来啊,这好像有点不对。”
    何弃疗以为她又在徒劳地想赶自己下去,便没搭理,继续移动着。
    “这树枝好像快断了!”晃得越来越厉害,段蕴不禁声音都抖了下,“你赶紧下去!”
    何弃疗也感觉到了不对劲,“陛下快和奴才一起下去!”
    “你先下去!”
    “奴才就是来请陛下下去的,陛下不下去奴才怎么下去。”
    “你先下去朕才能下去啊!”段蕴急了,“你就这么不相信朕吗?”
    “……”何弃疗默默看了眼安正则。
    怎料安正则稳如泰山也不搭理他俩。
    段蕴也跟着无意识地往下看了一眼,这次看竟觉得比之先前更令人恐惧,好像这树枝又长高了一般。
    “罢了罢了……”她转念一想还是小命重要,“朕这就下去,算你行。”
    何弃疗一喜,“哎!好嘞!”
    可惜终究那树枝还是没撑下去……
    伴随着段蕴一声尖叫,整个御花园的宫人侍卫都迅速跑了过来。
    结果便看见陛下整个人被安相抱在怀里,毫发无损。
    倒是何弃疗就比较惨了,伤没伤着骨头不知道,可是从树上摔下来手掌倒是免不了会擦破的,见了血光把小何公公疼得龇牙咧嘴。
    “陛下可有伤到?”众宫人大惊失色问曰。
    安正则将段蕴抱得更紧了些,代为回答道,“本相恰好接住了陛下,没什么大事,你们去吩咐膳房熬一些安神的汤羹便好,都下去罢。”
    乌泱泱的众人又齐齐行礼告退,秋风一扫,刚经历血光之灾的何弃疗只觉得人生凄凉莫过如此……
    明明受伤的是他,怎么就没人过问下呢!不关心就算了,居然连朝他那边看一眼的都没有。
    “何公公,”这边正抱怨着无人问津,那边安正则便客气地唤了他一声。
    何弃疗感动得紧,忙不迭地应了。
    “本相看你擦破了皮肉,又兴许筋骨也有损伤,”安正则关切道,“若是伤了筋骨可不是小事,还是早些找大夫瞧瞧为好。”
    何弃疗感动得直摇头,“奴才皮糙肉厚,摔一下没事!多谢安相关心。”
    “还是须得早些就医的。”安正则顿了下,接着与他道,“你现在便去太医署吧,独自一人可还能走?”
    何弃疗本还想说自己没什么大碍,但一看安正则怀里还有个陛下,便恍然明白了什么,“奴才一人可以,奴才这就走、这就走……”
    安正则很快就点头应允,附赠一句嘱托,“路上小心着些。”
    果不其然,人家只是想支开自己罢了。
    何弃疗捂着伤口悲凉地离开。
    。*。*。
    眼下没有旁人在侧,段蕴伸手不轻不重地在安正则身上锤了一下,“你放我下来。”
    安正则依言照做。
    “你走。”
    这便不能如她的意了,安正则直直望进她眼里,“微臣有话要与陛下回清和殿说。”
    “不要,朕不想听。”
    “要么微臣与陛下一同回寝殿,要么微臣便召集些人将陛下请回殿中。”话说得波澜不惊甚至语气还有那么点温柔,意思却是明摆着警告她,你不听也得听。
    段蕴也不想再跟他耗时间了,冷哼一声抬脚便走,不过那迈步的方向却是朝着清和殿的。
    距离殿门还有一段距离,清尘便早早地迎了上来,“陛下!听说陛下方才不慎从树上跌落,可有伤着了哪里?”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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