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知道。”她声音仍是清晰,没有丝毫困意。
    若不是知道她有认床的习惯,今夜恐是睡不好,安正则也不会专门守在宫殿外边。依她的性子,睡不着的时候定是要跑到寝宫外边去的。
    担心她独自一人跑出来,又担心她吹夜风受冻,安正则默默在寝殿外看月亮看了一个半时辰。
    可他在这里,就是希望段蕴能尽快安睡,眼下小皇帝仍是没有睡觉的意思,他也不知怎么办好了。
    “要不要试试回寝殿安歇?”安正则建议道,“还是睡不着的话,可以试试默诵卦爻辞。”
    段蕴汗,连连摆手,“还是罢了。反正明天不用上早朝,可以起得晚些。”
    安正则点点头,算是默许她明早赖床。
    “过几日祭祀大典就要举行了,陛下做好准备没有?”
    “差不多了。”段蕴回答得很干脆。兹事体大,她自然明白,于是从两个月前开始,祭祀的事情就准备起来了。
    之前她浑浑噩噩,对出发的日子没有明确的概念,但这事却是放在了心上,不偷懒地给准备好了。
    安正则提醒她,“陛下自被封皇太孙起,皇位就颇遭觊觎。而今,各藩王重聚祭祀大典,于陛下而言,并不是个阖家团圆的节日。皇上明白么?”
    段蕴嘟了一下嘴,“朕又不脑残,哪还会觉得是什么阖家团圆。那帮子皇叔巴不得揪出朕什么错处,奶奶的一个个还就知道装傻装忠臣!”
    皇宫里的这些血亲,其实比什么豺狼虎豹都可怕。背后捅刀子,六亲不认的事情简直不要太多。她既身在皇家,对这些又怎会不知。
    “除九王爷外,其余的藩王们将会在两天后陆续抵达行宫。从那时候起,陛下的言行就要万分注意了。”安正则看着她,语气有些担忧,“最好那时跟紧我。”
    “朕知道了。”段蕴再次点头表态,关于这个问题,安正则已经和她提起数遍,她都要听累了。
    “不过为什么这次九皇叔会提前到达行宫?安相说九皇叔要来明安的事情之前就已经联系过你,这是什么情况啊?”
    “九王爷这次来明安,一段时间内估摸是不会离开了。他有些事情要办。”
    “哦?”已有封地的藩王们一般是不应该久留都城的,可照安正则的语气,好像已经和段清晏商量好了,段蕴不禁好奇,“皇叔他要办什么事情?”
    “大约是私事。”
    “什么私事?”
    “大约,是婚事。”
    没料到是这样的回答,段蕴愣了片刻,重新趴回到栏杆上,“唔……九皇叔还未娶妻。朕都给忘了。”
    。*。*。
    景德年间的九皇子,抛去一张面容给人惊鸿的印象外,也很少有人来关心他娶妻不娶妻,大臣们谁都没有想过赶紧帮九皇子把婚事办了。
    一来九皇子不受圣宠,日后大抵就是哪个小地方的藩王,下半辈子也住不了明安几天了。一想到女儿千里迢迢嫁出去,就觉得跟流放似的,大臣们谁都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
    二来九皇子风流名声在外,烟花柳巷多有流连,做他的正妻恐怕是要承受不少委屈的。世家们纷纷摇头,微臣的女儿也是宝贝,不能这么憋屈!
    三来九皇子容貌过于出众,放到魏晋时期绝对是掷果盈车的效果,东家之女登墙窥之,脑残粉军团的战斗力可与安正则相较。哪个闺秀若是嫁了他,也挺可怕的。小姐们连连摆手,还是性命重要啊。
    其实当事人段清晏自己也不着急。于是世人渐渐都忘了还有个九王爷没有王妃啊喂!
    段清晏不找妹子则已,一找妹子就惊人。
    安正则缓缓道,“据说九王爷这次……很可能和萧氏结亲。”
    “啥啥啥?”段蕴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当年萧丞相的小孙女,三王爷的表妹。”
    “啥啥啥!等朕理一理!”
    她扳着指头细想,萧丞相是什么概念,萧丞相是萧贵妃的父亲,萧贵妃是三皇叔的母妃。也就是说,萧丞相的辈分比她皇爷爷还要高。
    又是三皇叔的表妹……三皇叔不是和朕父亲差不多大么,他的表妹居然要和段清晏在一起了,九皇叔的年龄,明明和朕更像是同辈人嘛。
    “萧氏的姑娘,年方几何啊?”
    “正巧双十。”安正则知道她疑惑,补充说道,“是萧丞相最小的孙女,萧贵妃是萧丞相的长女。”
    “哦哦。”段蕴恍然,“二十了啊,是该出嫁了。”
    “因为萧氏小姐的关系,三王爷和九王爷近年来,多有走动。”安正则说得意有所指。
    段蕴眉头一蹙,“九皇叔被封源州,与明安相距甚远,他们是怎么勾搭上的呢?”
    难不成书信往来异地恋么?
    “早在四年前,萧氏小姐就对九王爷一见倾心,为之四年不言嫁娶。”
    段蕴张了张嘴,有点震惊,简短评价道,“萧氏小姐这果断是真爱啊。”
    其后段蕴再次见到段清晏时,脑海中马上就蹦跶出来一个形容枯槁相思入髓人比黄花瘦的女子形象。
    可怜的萧小姐,皇上为之点蜡一根。
    。*。*。
    传说中那个段氏皇族“阖家团圆”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那天早上段蕴还有些小激动,起床的时候不自觉地哼起小曲儿。清尘一脸黑线,真不知道陛下您心里怎么想的,您的兴奋点咋就那么奇妙呢……
    皇上小曲哼得忘形,穿衣服的时候右手手背“啪叽”磕到了床头柱子。
    “次奥!”哼小曲的声音立刻停住了。
    段蕴倒吸着凉气,把手背举到眼前,瞅着那白嫩的皮肤上被蹭掉一层皮,还隐隐有要红肿起来的趋势。
    清尘:请允许奴婢做一个悲伤的表情。
    段蕴龇牙咧嘴好一会,暗骂了一声,披上衣服去找安正则了。
    可怜小皇帝用早膳的时候手背已经肿起来,筷子都要握不稳。
    陪驾一旁的丞相大人很快察觉到,二话没说先从她手里抽掉筷子,把她的小臂拉过来,细细看了下手背。
    “磕到哪里了?”
    “手背……”
    谁都知道那是手背啊陛下!
    清尘扶额,简直无法直视陛下的智商。
    安正则居然没有嫌弃她,重新措辞又问了句,“在哪里碰伤的?”
    “……床柱。”
    丞相大人放下她的爪子,“找杜太医看过了没有?”
    “没。”
    猜到安正则马上要皱眉,她又赶忙补充了句,“杜仲这次没跟朕过来。”
    她感觉自己话音刚落,安正则的表情就变得严肃起来。
    随后也就是眨一眨眼的工夫,她看到安相倏地站起,声音焦急,“何弃疗,立刻返回明安城。用最快的马赶回去,无论如何火速把杜仲带到行宫来!”
    小何公公不明觉厉,被安正则的语气弄得有些懵,马不停蹄就照做去了。
    ☆、第9章 陛下您傲娇了
    “安相怎么了?朕没事,不过是磕碰了一下,一般的大夫都可以诊治的。”
    段蕴觉得他是不是太紧张了些,很是奇怪。
    安正则闭了一下双目,缓了两瞬才重新睁开眼,他目光平平地看着前方,语气有些沉,“杜仲这次为什么没有跟来?之前微臣拟定的随驾名单里不是就有他么?”
    “是这样没错……”
    “朝堂上都公布了,圣旨都下达了,为何还会有变数?”
    “因为杜仲又向朕告假了啊,太医这次请假请得特别严肃认真,就快以死相挟逼朕同意了。朕看他还怪可怜的就……”她看安正则的神情越来越不好,声音也就跟着越来越小,“反正朕也就是在行宫这边十天左右,也不是很……”
    声音小到快听不见,段蕴也就闭了嘴不再说了,心里像有个小鼓槌在敲打,一下一下忐忑得很有节奏。
    “陛下这次真的大错了。”安正则静了一会,字字清晰地告诉她。
    “安相……”段蕴心虚了起来,唤他唤得底气不足。
    “陛下此次大典,不那么安全。”安正则语重心长,表意十分中,三分点到七分不语,“如若龙体稍有不适,陛下要微臣怎么办?”
    “朕不会有什么的。”
    “微臣也希望不会。但是陛下有没有想过,自己真正拥有的太医,只有杜仲一人。”
    跟在段蕴身边数年,知道皇帝真实身份,只有他一人。大理国太医署里的一群回春妙手,其实均无用武之地,“望闻问切”永远止步第四项。
    有前人说得好,大材小用古所叹,管仲萧何实亚流啊……
    安正则每次想到这个问题,都免不了要把一颗心往空中再悬一悬。
    段蕴只有杜仲这么一个太医可用,怎么想他都觉得不妥。
    丞相大人行事素来求稳,段蕴太医的事情是他少数没有万全准备的。
    帝王的身份太过敏感,知道的人越多就越危险,要找出一个医术高超而且能培养为亲信的人谈何容易,谁都不敢冒这样的险,更何况是一向求稳的安相。
    若不是杜仲的医术在大理国可以轻松完爆所有同行,安正则恐怕要把段蕴绑在自己身上才放得下心。
    段蕴到此时才觉得自己干了件挺蠢的事情,心里把杜仲翻来覆去骂了十八遍,然后又觉得自己一条小命处境可忧啊。
    一堆心思各异的皇叔都正大光明地聚到了她这里。皇叔们互相看不顺眼的同时,第一看不顺眼的都是段蕴这个跨辈分“抢了”他们皇位的侄儿。
    苍天保佑,段蕴泪目。
    。*。*。
    “杜太医为何请假?”安正则问。
    “朕没细问,好像是和朕前些日子给他的赏赐有关……”
    “陛下赏赐了太医何物?”
    “一个,嗯……一个女子……”
    安正则诧异,目光终于从平视的前方转过来看着她。
    段蕴一脸认真,“杜仲前些日子春心甚是荡漾,近日来情绪又常有波动。”根据她常年阅尽传奇话本坊间传闻的经验,小皇帝大胆判断道,“朕估摸着,他大概是顺应了自然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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