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宿舍,下车时叶禹凡听ben在前头抱怨了一句:“以后在我车上你们可不可以不说中文?叽里咕噜了一路都不知道你们在说啥,我实在太寂寞了!”
    柯竞一笑:“yes,sir!”
    叶禹凡也笑着朝他俩挥手:“明天见。”
    祸不单行,灾难总是一个连着一个。从生日派对之后,叶禹凡总是在胆颤心惊中度过。
    次日一到餐馆,lily就对他说,今天有个贵客要来,点名要他“伺候”,叶禹凡问是谁,lily也不知道,只说:“老板亲自打电话下来的,说是一个中国人,还特地安排了包厢。”
    餐馆是不对外开放包厢的,却专门设了一个房间让老板接待特殊客人。
    叶禹凡心中一紧,总觉得要发生什么,预感也很准,被叫道包厢时,他脸色瞬间就白了——“头等舱”悠然自得地坐在那儿,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桌面,见叶禹凡进来,朝他意味深长地一笑,似乎在说:看你能躲到哪里去。
    叶禹凡正想往后退,青年就问:“又想逃?”
    “……”
    “别往后退了,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你越逃,我越是好奇为什么……”
    叶禹凡脑中千头万绪,紧张地不能动弹。
    青年说的没错,人家明显是对自己上了心,想一探究竟,自己躲得过这次,又能躲得过下次么?
    “坐下吧,聊聊。”青年盯着他,双指向上道:“除了聊天,我不会做其他的,我发誓。”
    温和的语调让叶禹凡放松了一些,心道:是啊,他根本不认识我,能对我做什么呢?不如一次性说清楚。只是该怎么说比较合理呢?对方又没病,不像自己,反感和恐惧的情绪像是从灵魂里带来的……“我觉得你是我前世的仇人,所以我看见你就特讨厌”这样吗?
    ……呵呵,一听就让人觉得是个神经病吧!
    青年兴致盎然地看着叶禹凡表情的变化,他似乎下了决定,慢吞吞地挪到桌边坐下,却仍然不敢看自己。
    青年朝他伸出手,道:“正式介绍一下,我叫官鸿泽,你可以叫我lustre。”
    叶禹凡听到他的名字,一瞬思索的表情后,猛然抬起了头,瞳孔骤缩。
    官鸿泽奇怪他的反应,只要是学画画的中国人大都听过自己的名字,他们或是钦羡,或是仰慕,却没有一个像是眼前的少年一样,如同见到了毒蛇猛兽。
    屁股都还没做热的少年在接下来的几秒内如同被火烧了尾巴的兔子,“呼”的窜了起来,官鸿泽迅速抓起手边的遥控器,“滴”一声——这高科技的包厢能遥控锁门!
    “我真的不想用这种强迫人的方式。”官鸿泽晃了晃手中的遥控器,“可是你太奇怪了,如果我有什么的罪过你的地方,那么我道歉,或是……我们家的家人得罪过你?”
    这个分析是最靠谱的,官鸿泽想了好几天,也许是自己的亲人曾经利用一些手段伤害了对方、或者对方的亲人,但无论如何,他都不希望这种恩怨在自己的时代延续下去,“能告诉我吗?如果我的家人真的做错过什么,我会用我的方式弥补。”
    他很诚恳,可叶禹凡握在门把上的手却止不住地颤抖——是他,是官家的人!他真聪明,一下子就猜到了!
    没错,是跟他的家人有关,叶禹凡震惊于他的敏感,也发现自己如出一辙的感觉竟然是对两个同姓的人!
    官鸿泽和官林运到底是什么关系?官家人又对夏骁川做了什么,才会让十几年后记忆残缺的自己惊惧至此!?
    叶禹凡猛然间又浑身一震……自己为什么要逃?来到这里,走到这一步,不就是为了找回属于夏骁川的记忆吗?
    ☆、第六十四章
    第六十四章 记忆的颜色
    叶禹凡慢慢转过身,回到座位上,没了之前那种见到官鸿泽如老鼠看见猫般的惊慌失措,反而镇定下来。他反复安慰自己:官鸿泽什么都不知道,别怕,他什么都不知道……
    官鸿泽愕然,以为自己真猜对了——自从知道爷爷对葛钦舟做过的事情后,他私下也调查了一番,发现泓韵集团能有今日,还真做过不少“坏事”,虽算不上丧尽天狼,但也有失公德。
    不过话又说回来,官家是艺术商,而不是艺术家,这世上哪个商人能从头清白到脚的?
    正正襟危坐地等着少年对自己厉声控诉,并且腹稿着道歉的言语,却不料对方道:“因为你长得很像小时候欺负过我的一个……混混,那个人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所以我看见你就本能地想躲。”
    “……是么?”听到这个回答,官鸿泽有种深深的无力感,仿佛自己用尽力气一拳打在了一团棉花上。
    叶禹凡自然不可能告诉官鸿泽真相,对那两个人有这么剧烈的反应,和夏骁川肯定脱不开关系。说不定夏骁川生时受到了官林运的迫害,而按着官鸿泽的年纪,当时他应该还很小,自己同样害怕他,可能是因为官鸿泽和官林运长得很像。
    如果告诉官鸿泽,自己身体里有夏骁川的记忆,且不论这等匪夷所思的事情对方能不能相信,叶禹凡更会把自己置于“二次危险”之中!
    叶禹凡轻轻点了点头。
    “我很抱歉……”回想自己这几天的寝食不安和兴师动众,官鸿泽还真有点哭笑不得,“但我不是什么他,我可不会欺负你。”他勾了勾嘴角,脸上却看不出微笑的表情。
    他天生长了一张英俊锐气的脸,又从小接受精英式教育,虽年纪不大,却把官林运的气质和不怒自威的语气继承了个十足,难怪官家撇弃了风流纨绔的官凤鸣,在他未满十八岁时就被选作官家未来的继承人。
    “既是这样,我们便放下前嫌,交个朋友好么?能以这种方式相遇,也算是缘分吧。”官鸿泽不想空手而返,不管叶禹凡躲自己是什么原因,至少,他是个学画画的,能在皇家艺术学院学习,也算是个人才。
    叶禹凡皱了下眉头,报上自己的名字。
    官鸿泽早知道他的名字,不露声色地端坐着,十指交叉:“你也是学艺术的吧,去年刚到西里的么?”
    “嗯……”叶禹凡思考着,斟酌着该怎么问自己想知道的事,“你的姓很少见,我听说国内有个泓韵集团是属于官家的……”
    官鸿泽抿了口茶:“你知道泓韵集团?”
    叶禹凡:“嗯。”
    官鸿泽还以为叶禹凡不知道呢,“目前泓韵集团的首席执行官,正是我的父亲。”他观察着叶禹凡的表情说。
    叶禹凡:“……”原来官鸿泽是官林运的儿子,难怪这么像!
    官鸿泽微眯双眼,奇怪于叶禹凡的反应,很少有人听到他的家世后会是这种表情,这让他有点怀疑叶禹凡之前是不是在说谎——因为当他听到泓韵集团时的眼神,和一直移开躲避自己时那副惊慌的样子如出一辙。
    “我还记得你在飞机上的事,你那时候好像就很讨厌我。”官鸿泽悠悠地说着,似在回忆一起有趣的往事。
    他给他倒茶,忽然伸过来的手臂让叶禹凡谨慎地一缩,“还是怕么?”官鸿泽忍着笑,“我倒是好奇,那个混混怎么欺负你了?”
    “……”
    “能让你怕到这程度,我都想见见他到底和我有多像了。”
    “……对不起。”
    “不用道歉,也许我们需要多坐在一起喝喝茶,聊聊天,这样你就会对我改观了。”
    “恐怕不行。”叶禹凡拒绝道,“我挺忙的。”
    官鸿泽抬头看了看四周:“是要打工吗?”
    “嗯。”
    “唔……”官鸿泽沉吟,“你是自费留学?皇家艺术学院的学费不低,据我所知,它是不设官方奖学金的,你打零只是补贴生活费?”
    “算是吧,也有其它的原因。”叶禹凡承认,官鸿泽有一种让人信服的亲和力,他说话时会看着你的眼睛,让你觉得被人尊重,他的语调不急不缓,所说的内容也都很贴心,像是一个上位者在设身处地地关心你。
    “还有什么原因?”
    “额,西里的画材很贵,我打工主要是为了买颜料、画笔,而且,在中餐馆打工还管饭,我自己不会做饭……”叶禹凡一怔,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就和对方说了实话。
    “不会影响学习么?”
    “还好。”其实心态好了打工就会变成一件很享受的事情,这还多亏了阿曼。况且,就算闲着,叶禹凡也不会成天呆在画室的。
    “如果你有经济上的困难,我可以帮你,你应该知道,泓韵集团资助过不少有才华的艺术家……” 其实,能否资助对方不是官鸿泽随口说说的,如果真的要以集团的名义资助叶禹凡,首先要叶禹凡本人提供能证明自身实力的作品,再由集团分析他的未来发展空间提出资助策划,最后由官林运拍案决定。
    不过还未等他说完,叶禹凡已摇头拒绝:“不用了。”他听何月夕说过泓韵集团资助他和郭哲恺的条件,一旦答应,未来十几年都会和官家绑在一起,他可不敢冒这个险!
    但官鸿泽所提出来的“资助”则是出于私心,有“私人资助”的成分,想以此名义拉近叶禹凡与自己的关系,就像秦孟元所做的。去年官鸿泽一成年,官林运就已经把部分资产转到他名下,他有足够的能力提供叶禹凡一人在西里的吃穿住行。
    官鸿泽自己也很讶异,居然冲动之下说出了这种话,这真不像他。不过自己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对方还不领情,是摆明了不想和自己有金钱上的瓜葛。
    就在这时,包厢的门被叩响,叶禹凡看向官鸿泽手边的遥控。
    “e in,please.”官鸿泽回答。他没有按什么按钮,门就被打开了,一个女服务员站在门口礼貌地问:“先生,可以上菜了吗?”
    “可以。”官鸿泽仿佛看出了他的想法,解释道:“这个不是锁门的,而是‘请勿打扰’的提示灯遥控。”
    叶禹凡:“……”
    “你到底是有多紧张和我呆在一个房间里?”官鸿泽调侃他。
    叶禹凡无语,不过现在可比之前好多了,半个小时前,他看见官鸿泽还吓得腿软呢,现在要和对方吃饭也只是紧张而已!
    果然,客服自己所恐惧的事,就是勇敢地面对……
    官鸿泽吃饭时不太说话,叶禹凡也不会主动说什么,于是两人就默默地自己吃自己的。
    饭后,两人又聊了几句,官鸿泽提起自己在家里开派对的事,问叶禹凡有没有兴趣来,叶禹凡又拒绝了,官鸿泽不勉强他,心道这才和叶禹凡第一次“沟通”,不能要求太多。
    但他也不是那种会轻易放弃的性格,尤其是一个他难得能提起兴趣的人,叶禹凡越是拒绝他、逃避他,对他来说就越是神秘,越能让他认真。
    饭后他要回去,叶禹凡如释重负,官鸿泽过来跟他握手,两人手指碰触的一瞬间,叶禹凡如触电似的跳了起来。
    “怎么了?”官鸿泽问,“握手都怕?我又不打你。”
    叶禹凡面色凝重,仿佛为了确认什么,缓缓伸出手臂,握住了官鸿泽的手掌,一瞬间,过去的记忆如潮水般纷至沓来——
    “骁川,柏长青走了,他去了法国……”男人皱着眉,他似乎是担心自己难过,说得小心翼翼。
    “……”
    “可是我会陪着你。”樱花树下,男人看着他,认真道,“不管怎么样,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
    情景转换——那是一间画室,和曾经梦到过的相同,只不过,这间画室比梦中的更干净、更有人气,窗台上的花瓶里插着洁白的百合,画架子边的矮几上有果盘,墙上挂了很多画,都是他画的。
    他在专心画,男人在边上深情款款地看着他,为他洗笔,递抹布,递颜料。
    “你知道记忆是什么颜色的吗?”他笑着问。
    “黑白?”
    “不,是彩色的。”他理所当然地说。
    “为什么?”
    “你真笨,看了那些电影电视上的东西,就以为记忆真的是黑白的吗?”他得意地说,“假设一下,你见着一个人,他那天穿了一件蓝色的衣服,给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么你每一次看见他,都会想着他那天穿了蓝色的衣服。”
    “你说得对。”男人看向他,描摹着他的五官说, “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像是中了魔咒,觉得这世上,竟然会有如此一个人,眉眼,唇形,都长得那么合我的心,我还记得,你那天穿了一件卡其色的大衣……”
    “你别转移话题,我告诉你,记忆还有味道。”
    “是吗?”男人一脸惊讶地等着他继续说,一脸宠溺。
    “对,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很流行的李记核桃酥?现在我每一次闻见这味道,都会记得小时候和父母一起吃核桃酥的事……”
    “嗯。”男人凑过去深深地闻了闻他的耳鬓,轻柔道,“我第一次见到你,你穿的再怎么整齐,身上却还是有一种松木的味道,就是你最爱用的梵高颜料的味道,以后我每一次闻见这种味道,都想起你……”
    ……
    记忆不会褪色……
    看得到,听得见,仿佛置身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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