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冰姐儿吃饱了松开小嘴儿,碧霞奴胸脯上都嫣红一片,三郎瞧见,心中又怜又疼,抱了冰姐儿放在炕上,一面替浑家拉上了前襟儿道:“只怕得抹点子蛤蜊油,你且躺躺,我去绒线儿铺里给你拿来。”
    叫媳妇儿带着孩子歇下,自己沉着脸出来,就瞧见王氏还不依不饶的跳着脚叫骂,招弟儿哭得泪人儿也似,梅姝娘原本要护犊子,却给王氏瞧出了真病,看出招弟儿和蒋太医两个有私,自己心里先情怯了,不好高声,只得低声劝慰王氏莫要吵嚷,仔细惊了姐儿。
    谁知王氏听见姝娘提起冰姐儿来,越发来了精神,哭天抢地指桑骂槐,定要撵了碧霞奴出门子。三郎听见,虎着脸上前来,看了姝娘一眼道:“嫂子带着你家姐儿往绒线儿铺里去取了蛤蜊油回来,我屋里的等着使。”姝娘巴不得一声,拉着招弟儿脚不沾地的走了。
    这厢王氏正在干嚎,看见顶门立户的大儿子出来,登时住了声,干咳了两声,低了三五个调门儿,喃喃说道:“也不是我说你,就算不是花银子买来的,到底也是帮佣的大丫头,恁的没调理,早起我见那鲶鱼牛乳汤烧得好,叫她饶一碗,好家伙,推三阻四乔模乔样的,说大冷天儿鲜鱼不容易得,这是给主子奶奶下奶用的,等明儿多得一尾再来孝敬老太太。哎哟哟,天底下哪儿有这样的理,儿媳妇倒越过婆婆去!”
    三郎见母亲这样不晓事,眉头一皱虎了脸道:“你老少说两句,我媳妇儿刚诞育了,这会子身子虚的不像话,就是冰姐儿也好几日没吃食,如今好容易下奶吃了睡下,您老一吵吵,唬得吐了奶,乔姐儿忍着疼又喂了一回,胸前都要渗出血来,便是您老做婆婆的不帮衬,也犯不着恁的跟着裹乱,要我说,还是派个妥当人先送您老家去,等我媳妇儿做完了月子,要来再说!”
    王氏听见这话,好似点着的炮仗一般,嗓子又涨了一个调门儿道:“吓!你娶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妖精来家,如今还有理了?要不是养下个小妖精儿来,我老身这会子还蒙在鼓里!”
    三郎闻言大怒,又怕碧霞奴在里间听见了伤心,只是自己的亲妈又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正在急火攻心之际,忽然外头撞进杜琴官来,笑嘻嘻温言软语的上前来请了安道:“爷,外头这几日出镖的买卖我都发出去了,这会子侯掌柜的正盘账,没甚事。”
    一面佯作惊诧,上来扶了王氏笑道:“哟,谁给老太太气受呢?三爷三奶奶的为人,奴才们都是知道的,最是纯孝,定然是房里小丫头子们,仗着自己是副小姐,就不把您老放在眼里,等我们打她,老太太可别气坏了身子。”
    王氏见这小厮儿生得整齐标致,又会说话儿,柔声细语地地道道的一口苏白,心里就顺了气儿,也怕家丑外扬,没说媳妇儿的不是,只絮絮叨叨的把招弟儿引弟儿数落了一顿。
    琴官笑道:“这有什么难的,老太太要吃鲜鱼,果子市外头鲜鱼口有家饭庄子做的最好,我们爷有长订的包间儿在里头,这会子也没事,我请老太太下馆子去!”说着,扶了王氏,一阵风也似的把个老姑婆撺掇了去,回头还对三郎使个眼色眨眨眼睛。
    三郎冲着他一抱拳,多谢搭救之恩,转身就回了房里,打帘子一进门,见碧霞奴正抹眼泪,见他进来,赶忙背过身去拿手绢儿擦了,却佯装做系排扣的模样儿,一面嗔道:“进来也不说一声,我正换衣裳。”
    三郎知道方才浑家肯定是气哭了,又怕自己为难,才妆做穿衣裳的样子,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惭愧的,也不好说破,搭讪着瞧了瞧冰姐儿,嘟着小嘴儿睡得正香,满心愁苦见了这小奶娃儿也就一天云彩满散了,忍不住伸手轻轻捏了孩子的小嫩脸笑道:“瞧瞧,方才妆得可怜见的,这会子就傻吃闷睡起来。”
    碧霞奴自从生了冰姐儿,只怕丈夫不喜欢,这几日见他也是衣不解带满面愁容照顾着娃娃,如今见睡着了,又说笑,怜爱之情溢于言表,便知他是真心疼爱女儿,心中忧虑消了大半,别人家如何看待自己都是面儿上事情,只要心胸开阔些,是无关痛痒的,只要亲爹亲妈疼,孩子就掉在蜜罐罐里头。
    想到此处笑道:“你莫要招她,才睡下,这猫样大小的娃儿,要养到甚个时候才能抽条见风长……”
    三郎丢下冰姐儿,上炕抱着媳妇儿坐着,歪头想了一回道:“也难为你,说句罪过的话,当日早养下了,我心里倒还有些喜欢,虽然对不住娃儿,你也没遭罪。
    你不知道我小时候,刚落草儿一过秤,整十斤的大胖小子,满村的人都说我娘活不得了,谁知竟好了,我倒是个会见风长的,七八岁上打得十来岁的大孩子满街乱跑。”
    说得碧霞奴难得展颜一笑道:“好没脸,冰姐儿是个姑娘家,难道随了你,若是恁的,来日谁敢娶她……”原本正说笑,又想起冰姐儿的病,只怕是不能嫁人的了,不由得愁上眉梢,没了笑模样。
    三郎见妻子又愁苦起来,知道她心里不好受,搂在怀里柔声说道:“便是没人娶怎的?咱们招赘一个老实本份的后生,搁在你我眼皮子底下瞅着,不怕他不待冰姐儿好。”
    ☆、127|娘家人进府撑腰
    却说张三郎见王氏成日家在内宅里招猫逗狗的也不是那么回事,冰姐儿又胆小,一丁点儿声音都能唬醒了,一来二去只怕给孩子唬出病来,正愁着。只是老娘不说走,总不能捆上了搁在车里当个粽子似的送回小张庄儿上,夫妻两个也是日日心烦。
    这一日三郎自打外头进来,见碧霞奴正缠头,见了他却眼圈儿一红,捂了脸道:“你先出去吧,我这鬼样子吓着了你……”原来自打做了月子,也有日子不能沾水梳洗了,头上染的灯油柿漆渐渐剥落下来,弄的灰不溜秋的,比纯白还不好看。
    三郎见浑家还是女孩儿家的心思,倒觉得可爱,脱了快靴跳上炕来,搂在怀里笑道:“咱们这姻缘也有趣儿,若不是你吓唬我,我吓唬你的,也到不了一处去。”
    碧霞奴想起当日在老娘娘庙初遇的事情,心里一甜,就丢过不放在心上,由着三郎服侍她缠了头,戴了卧兔儿,为的是不着头风。
    两个正言笑晏晏,忽见外头王氏又一头撞进来,见冰姐儿睡着,只因三郎前日出言弹压过几次,倒也未敢高声,撇着嘴道:“头风又犯了,都是养你这小厮儿的时候没调理好。”
    王氏这话说得亏心,三郎当日已经记事,分明是养活五姐时候坐下的病根儿,如今非要扣在自家身上,也不好说破,因陪笑道:“既然恁的,叫琴官儿带您老上鹤年堂瞧病去。”
    王氏乔模乔样往炕上一盘腿儿坐了道:“瞧了,人家说要海龙皮帽子,最是护头,不上火,若要用貂皮也使得,只是有年纪的人头要凉脚要热,禁不得恁大的火气。”
    碧霞奴一听这话就知道是冲着自己的卧兔儿来的,推了三郎两把道:“你没听见妈说?开了箱笼再找一顶给我就是了,今儿这顶换给妈戴一戴,也省得头疼。”
    三郎前儿刚听那蒋太医嘱咐,碧霞奴这一胎生得险,只怕淘虚的产妇的身子,但凡防护荣养之物都是要最好的,旁的寻常人家说不得,如今既然三郎家趁人值,恨不得倾其所有照顾媳妇儿,怎肯因为老娘无理取闹就叫浑家受委屈。
    当下摆手道:“既然恁的,叫琴官带了您老往盛锡福字号瞧瞧去,只怕还有旧年的囤货,叫他们赶着裁一顶,不过一半日就得了,叫琴官儿往柜上支银子就是了。”
    王氏往炕桌儿上抓了一把瓜子儿就磕得山响,啐了一地的瓜子皮儿,翻了翻白眼道:“家里就有现成儿的,又何必花那个冤枉钱。”
    三郎内里憋着火儿,说话就没了把门子道:“这是我媳妇儿还要用的。”碧霞奴心说不好,待要捅他两下,早听见王氏撒泼道:
    “没良心的小厮儿,九尾的狐狸给你吃了甚的*药啦,早前你供得她庙里的女菩萨一般,我老身没甚说的,如今案子犯了,瞧瞧这一脑袋的杂毛儿,人不人鬼不鬼跟我充什么夫人娘子,坏了我们张家的门风骨血,可怜我那小孙女怎么就托生到了这个肚皮里头,日后可怎么嫁人哟……”
    碧霞奴虽然大方有涵养,自小儿养在深闺,不曾听见别人骂村街,如今听了婆婆这几句话,句句都戳了心窝子,又是羞臊又是委屈,又觉着自己对不起丈夫,配不上他,眼圈儿一红就滚下泪来。
    摇篮里头的冰姐儿更是唬得登时醒了,如今落草几日,有亲娘贴肉喂养着,身子到底健硕了些,倒没有吐奶,只是胆子还是小,听见有人吵吵,踢着腿儿不依,眨巴眨巴大眼睛就要哭。
    正闹着,忽见外头招弟儿进来,走到外间屋帘子外头说道:“跟奶奶回事,奶奶的娘家听见养了姐儿,派了婆子来瞧。”
    王氏就是看准了碧霞奴是个孤女,才敢这般辱骂作践,如今听见还有娘家,惊了一个目瞪口呆,三郎也不知碧霞奴还有一门亲戚在此,听见是娘家来人,赶忙就看向乔姐儿,但见浑家点了头,知道是实在亲戚,也顾不得母亲,叫招弟儿赶忙请人进来。
    一打帘子,进来一个穿金戴银遍体绫罗的老奶奶,底下两个仆妇搀扶着,后头还跟着两个小丫头子,因为屋子局促没进来,隔着软帘瞧见一个捧手炉的,一个拿痰盂。
    王氏一瞧就傻了眼,再想不到碧霞奴竟有这般富贵的亲戚,原想着儿子这买卖就算是阔气了,如今见这老太太的架势,只怕自己的东西就是个屁!赶忙热络站起来笑道:“哟,这是亲家老太太吧?”
    那老奶奶正眼儿也没瞧王氏一眼,却上前来对着乔姐儿深深道个万福道:“给姑娘、姑爷请安了。”碧霞奴赶忙推了三郎叫他搀扶起来,一面摆手道:“姥姥别恁的,我们小人儿家可受不起大礼,要折损的。”
    那老奶奶笑道:“这有什么受不起的,你是我们四小姐养的女孩儿,自然是我们府上的姑娘,我不过是个奴才,长幼越不过主仆去。”
    碧霞奴赶忙谦逊道:“话可不是这么说,当日听我娘说起,金府上老理儿最是古拙,凡事服侍过上一辈的老妈妈们,比年轻主子还有体面,况且您老是我娘的乳母,我叫一声姥姥是不为过的。”
    旁人倒还罢了,只有那王氏暗暗的吐舌头,心说这一回可是现了眼了,谁承想这么一个阔气的老太太不过是乔姐儿娘家的仆妇,若是正经主子那还了得?瞧着老奶奶拄的沉香拐,少说也要百十两银子……
    那老奶奶见了乔姐儿头上花白头发,谁知就滚下泪来道:“这可是我们金家的根儿无疑了,上一回你来,老太太还怕不是,如今家大业大,哪一日没有几个冒认亲戚的来打秋风,如今是错不了了,你大姨娘也是这号儿病,你娘落草的时候身上倒没有,我们家里还欢喜了好一阵子,谁知倒落在你身上,如今姐儿怎么样?”乔姐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王氏在一旁搭讪着道:“既然是娘家亲戚,好歹也给我们引荐引荐吧?”碧霞奴方向着婆婆说道:“这是我娘家妈的乳娘赵姥姥。”一面又对那赵姥姥笑道:“这是我婆母娘。”王氏赶着笑道:“原来是赵妈妈。”
    赵姥姥也不大兜揽,略点了点头儿道:“亲家太太来照看月子,生受了。”一面对碧霞奴笑道:“我看亲家太太肝火有些旺盛,又有了几岁春秋,只怕带不好姐儿。如今我虽然老了,没有奶给她吃,到底带过你们家四个姐儿,带女孩子是个成手。我看不如叫亲家太太家去歇着,我老身在姑娘府上住两日,帮着照看。你们小公母两个是头回养孩子,难免抓瞎,后头多开怀生养几个就好了。”
    王氏听了这话又不甘心,待要不走,那赵姥姥笑道:“若是亲家太太肯带着姐儿,我们姑娘倒也轻省些,这初生的奶娃儿比不得别个,我们姐儿又是早产的,夜里一个时辰要起来喂一次是错不了得了。”王氏听了,头摇的拨浪鼓也似的说到:“这可是要了我老婆子的亲命了!”
    三郎见有了话头,也不等王氏反悔,立马拍了板道:“就这么定了,家里屋子也不宽绰,如今乔姐儿娘家既然派了人来,咱们也别不识抬举拂了人家的好意,娘就先回乡里,等姐儿出了月科儿再说。”
    王氏见一家子都挤兑自己,再不走没得叫人打嘴,原先合计着要撵了媳妇儿孙女出门子,免得日后老街旧邻串闲话,却不想乔姐儿的后戳子恁的硬。若是叫两个丢开手,后半辈子打着灯笼也找不见这么富贵人家的姐儿了。把那一片嫌弃之心都换做了巴结之意。
    腆着脸笑道:“我们冰姐儿一落草,我老身瞧着她就是个有福气的,雪团儿一般,真是冰清玉洁。如今知道是府上的重孙女儿,又不足为奇了。”
    非但赵姥姥和乔姐儿听得肉麻,就连三郎面上下不来,拉了他母亲道:“妈刚才不是要上盛锡福瞧帽子么?这会子琴官没事,我送你往他那里,叫他带你去逛逛。”
    拉拉扯扯把个婆子撺掇了去,房里就剩下赵姥姥和碧霞奴带着冰姐儿,这小娃儿倒是古灵精怪的,才十来天的娃儿,原本该是人事不知的,谁知方才王氏进来就撇嘴儿要哭,见了赵姥姥反倒不怕了。大眼睛滴溜溜的转,好似听得懂人话一般。
    赵姥姥把冰姐儿从摇篮里抱出来。一面哄着笑道:“这娃儿错不了,月科儿里就是个美人儿胚子,将来指不定怎么出息呢!”
    乔姐儿知道如今金家老太太派了自己的陪房来帮衬,心里还是想补偿女儿女婿的。年前为了三郎的官司,乔姐儿有三仙姑伴着,往元礼城来寻证物,打听着给当铺转卖到了金家,转托相熟的仆妇进去传话说情,就出来了一个爽利的大娘子陪着,原是金家府上当家二奶奶,未曾说话儿,先把乔姐儿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笑吟吟的说道:“多半错不了,瞧着和姑妈的小像倒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乔姐儿打定了主意,想着这样大户人家多少都是有些仗势欺人的势派,如今见这位标致爽利的二奶奶给自己来了一个鸡蛋画花儿——充熟,倒不知如何应对。
    ☆、128|太医献宝何首乌
    金家二奶奶见碧霞奴还与她生份,拉了手笑道:“妹妹别见外,如今冒昧问一声,府上太太可是姓金,在家时排行四姐儿的?”
    碧霞奴见这家子认得母亲,又是姓金,心说莫不是什么堂族亲戚,点点头道:“正是。”那二奶奶拍了巴掌笑道:“这就错不了了,你原是我姑妈的女孩儿,记得还有个小名儿叫做碧霞奴的。”
    乔姐儿听见这里的人知道她的小名儿,知道是错不了,倒没承想自己此番来寻证物,误打误撞倒寻见了外祖家里,只是当日爹妈过身的时候没有过嘱咐,平日里和妹子闲聊,只当是家中绝灭无人了,不曾想却是这么一个家大业大的局面。
    二奶奶引着乔姐儿往后堂去,见一位鬓发如银的老奶奶迎出来,见了乔姐儿倒是一愣,滚下泪来道:“这是我们四姐儿来家了……”抱在怀里就大哭起来。
    乔姐儿自是不认得,见老奶奶哭得伤心,她原本就是悲天悯人的性子,也跟着红了眼圈儿道:“这位老奶奶莫要伤心,奴家不是四姐儿……”
    二奶奶在旁推她笑道:“这就是外祖母了。”乔姐儿方知这是亲娘的妈,自小儿没娘的女孩子,如今见了外祖母,更是隐忍不得,也跟着哭了一场,还是二奶奶从旁劝住了。
    金家老太太因说身子疲惫,叫众人散去,留了碧霞奴在卧房里说话儿歇中觉,外头只有一个心腹的大丫头留门。乔姐儿拿了两个美人捶给老太太捶腿,一面听她说起当日亲娘之事。
    原来当年父母成婚曲折多舛,倒好似一段戏文。两家父亲一处做官时候,金家小姐原本聘给了乔家秀才。谁知后来乔老爷死在任上,清官一个,身后再没半点儿余粮。老母带着乔家哥儿扶灵回乡,约定来日哥儿长大了时候亲自前来求娶,谁知金家老太爷就犯了脏心,见乔家败落,便要讲女孩儿改嫁他人,反正那乔家哥儿穷得叮当山响,穷不与富斗、民不与官争,还能怎的?
    谁知这金家的姐儿倒是个有气性的,听见要退了丈夫,趁父亲不在,闹到母亲上房屋中,说些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侍二夫的话,金老太太倒也没放在心上,心想女儿是年轻姑娘,难免心气儿高,往后寻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儿做了少奶奶,夫妻恩爱鱼水和谐,自然就忘了这段姻缘,因此敷衍了她几句,打发回闺房歇着。
    金四姐儿在闺中常听见父母要与自家说亲,担心一旦过了大定,与乔秀才再不能相守,竟连夜收拾了包袱细软,买通丫头弄来一身小厮的衣服,开了西角门儿只身一个跑了出去。
    等到第二日金家老两口子坐着瞧儿女们请早安,独独不见了四姐儿,知道这老闺女平日里最是守礼,今日不来只怕不好,进房一瞧,果然是跑了,狠命打了房里的大丫头一顿,才吐了口儿,说是去找乔秀才。
    金家老太爷登时就气死过去,一时醒了,一连声儿叫去追赶,谁知娘家兄弟追到高显县城书院里头一瞧,两个都住到一块儿,见妹子已经坏了身子,只得留下些许银子与他小夫妻度日,自己打马回在元礼府请爹妈的示下。
    这金员外是曾经做过京官的,如今虽然告老还乡,架子不倒,听见女儿做下这等事,便咬了牙发下重誓,此生不再相见,只当没有这个女孩儿,也不许家中周济,金家老太太一共养下四个女孩儿来,最是偏疼这个极小的,原本家里训诫女子无才便是德,只因疼爱四姐儿,便充作男孩儿教养,姐儿四个只有她是念书识字的女公子。
    谁知偏生念书念得迂腐了,不知道变通,非要吊死在一棵树上,如今*给了穷书生,也只得认头,背着老爷偷偷拿出私房钱来,叫心腹人给金四姐儿送过去。四姐儿得了这一笔银子,帮衬着丈夫好生念书考了秀才,又在乔家集上修了恁大一片宅院,养下两个女孩儿来,谁知后来陈氏进门,只因为自己也是私奔而来的,没有娘家撑腰,才叫人欺负了去。
    等到金家老太爷早已去世,家中事务都是老太太说了算,知道女儿过身之后留下两个女娃,一直叫人去寻,却搬了家遍寻不着,谁知前日有当铺的婆子来卖首饰,一眼就瞧见四姐儿的簪子,登时买了回来,只为寻这卖主,天可怜见才遇见了碧霞奴。
    等到搬进元礼府中,自家也给金家去了信儿,只因碧霞奴自持身份,不肯常去巴结,只怕府里的人说自己趋炎附势,给爹妈丢脸,谁知如今金家得了信儿,倒派了这样一位有头有脸的老妈妈进来帮衬,压住了婆婆的气焰。
    那赵姥姥果然是个积年的奶妈儿,抱着冰姐儿哄了没几下,小奶娃就睡着了,也不知发了什么好梦,还砸吧砸吧小嘴儿,呵呵儿的乐。
    碧霞奴见孩子睡踏实了,方才放了心,叹了口气悄声道:“要不是姥姥过来,这几日真不知道怎么熬呢……”
    赵姥姥把冰姐儿放回摇篮里,一面啐了一声道:“你家大人是怎么给你找婆家的,就算不从我们家论,你爹也是个黉门秀士,怎好平白把你给了个怯老赶,嗨……这也说不得,姑爷倒好个相貌,你与他厮守一世,也不算辱没了你,只是这千刁万恶的婆婆可是难伺候。”
    碧霞奴把当日怎么遇见丈夫的事情原原本本对赵姥姥说了,姥姥叹道:“你们小公母俩也是前世夙缘,不然怎么就恁的寸劲儿,瞧瞧我们冰姐儿这元宝耳朵,错不了,来日必然能够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的。”
    从此就在厢房里住下,每日帮衬着碧霞奴带孩子,王氏待要插手进来,外头有两个仆妇把守,里外又添了两个伶俐有眼色的小丫头子,还没摸进二道门,两个就先扯开了嗓子亲亲热热的叫起“亲家太太”来。
    里头赵姥姥听见,皮笑肉不笑的出来与她周旋,王氏一个屯里人,只会窝里横,见了略有头有脸的姑娘、媳妇儿都怯得慌,何况是这样一位积年的老妈妈,只得寒暄几句,灰溜溜的走了。
    一来二去,知道自己存身不住,儿子又不偏向自家,还一日两三遍的问何时家去,只好含羞带愧收拾了包袱皮儿,叫琴官给雇了一辆大车,夹着尾巴回了高显城里,投奔四郎、五姐去了。
    三郎送走了母亲,来家对乔姐儿说了,碧霞奴虽然恨她作践冰姐儿,听见说就这么走了,心里又有些不忍,叹了口气道:“做老家儿的但凡尊重些,难道我们是不容人不孝顺的?只是婆母娘在这里,几次三番唬着了冰姐儿,等孩子大一点儿再接来供养罢……”
    倒是三郎想得通透,摇头道:“看看再说吧,娘自小儿疼的是四郎、五姐,与咱们又不相干,如今也是那两个小子丫头尽孝的时候的,估摸了五姐的娃儿这会子还小,用得着老娘,断不会撵她出来就是了。”
    碧霞奴见丈夫也是寒了心,心里疼他自小儿挑了大梁,长这么大了也没个知心人儿,伸手搂了丈夫的头面在怀中柔声说道:“老家儿偏心也是有的,别恼,我从此疼你就是了。”
    那张三郎给媳妇儿顺毛儿,捋得熨帖了,埋首在浑家酥胸之上,只觉得一股子奶香气,忍不住心中一动,拿脑袋拱了拱碧霞奴的胸脯,低声笑道:“既然疼我,也赏我一口吃……”
    臊得乔姐儿登时红了脸,推了他下去道:“这可是没有的事!”三郎动了性,偏生不依不饶,猴儿上身来按住了媳妇,解了衣裳低头就受用起来。碧霞奴正坐月子,浑身娇弱无力,也不是他的对手,只得允了。
    一时两个淘气完了,三郎赶忙起来替媳妇儿拉好了前襟儿,一面笑道:“这一回进的蛤蜊油倒有股子花儿香。”
    两个正打情骂俏的,听见外头招弟儿的声音,好似忍着笑说道:“蒋太医要进来给奶奶请安。”碧霞奴疑心这小丫头听窗,羞得红了脸,捶了丈夫一记粉拳,一面整了整发髻,叫三郎过去请了来。
    蒋太医进来见过了,手里托了一个小锦盒道:“给爷和奶奶道喜,今儿太医院进山收货的伙计回来了,说是南山里头寻见一朵何首乌,说不准年岁,只是根须都成了人形,修满千年可是要成精的。”
    说着,打开手上的小锦盒给三郎和碧霞奴瞧,两个定睛一看,果然里头躺着一枚何首乌,圆团团胖乎乎的,远看倒好似个大胖小子,碧霞奴一见倒觉得可爱,因笑道:“难为你们怎么寻来这样爱物,只是不知我们夫妻又喜从何来?”
    蒋太医道:“奶奶的病根儿只在寒气入体七窍不通,才生的冰雪一般没有血色,原本这病在月子里调理是最好的,养下孩子来,全身经络自然通畅,加以药石调理,定然能够缓解,学生本来只有五分在手,如今得了此物,就可以竟了全功了。”
    乔姐儿往日里在爹爹书房,也曾瞧过些医书本子,如今听他一说,恍惚想起这何首乌确实能够收敛精气,最可使红颜白发者重得云鬓花颜,只是当日还不曾得病,没有放在心上,再说这样成了人形的都是可遇不可求,倒不曾奢望过今生有缘得见。
    ☆、129|得良药沉疴初遇
    三郎也不等乔姐儿发话,立马就问价钱,那蒋太医笑道:“什么钱不钱的,天可怜见卸车的时候叫学生我一眼瞧见了,连忙按下了说要用,太医院进了药材都是我们这些坐堂的大夫估价儿,我只说这人形修炼的不整装,买不上价钱,其实医术之中凿实记载,这一枚不但成了人形,还是个男娃娃,吃下去非但可以乌发,更有助求子,这一个若是叫有心的捡了去,十万八万银子也是它!”
    三郎如今久在商海,也不是从前的毛头小伙子,便知这蒋太医说话半真半假,自是有求于自家,因笑道:“那可要多谢太医这一回仗义襄助,只是我们总不好白受了先生恩典,这么着吧,彼此都不是外人,先生若有甚要说的,只管对我们两口子言明了。”
    蒋太医听见这话上道,脸上一红低了头道:“若是三爷能助小人说一房续弦,就是天高地厚之恩,这何首乌情愿送与府上,分文不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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