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倒不甚在意的,摆摆手笑道:“兄弟志向原不在此处,便是考中了到底没意思,倒不如现今这般自在快活,只是当日做下的衣裳竟不知还有上身儿的一天,也难怪大掌柜的起了疑惑,实在是尺寸不大对。”
    那何捕头与三郎年少时节有同窗之谊,素日里是知道他家境如何的,如今不便提起来,只怕勾动三郎的尘凡,只得岔开了话头儿道:“今儿怎么想起来穿了它呢?”
    三郎闻言脸上一红,原要打个马虎眼,又怕自己越描越黑招了嫌疑,只得如实说道:“不怕哥哥笑话,今儿原是去过定礼的……”
    那何捕头听了先是一愣,继而连忙拱了拱手道:“这是几时的事情,好小子,倒是瞒得我们好苦。大哥这厢给你道喜了,只是不知几时吃你家里的喜酒呢?”
    三郎给他打趣儿的有些不好意思,点头道:“等定了日子必然是要去请哥哥来的,到时候还请拨冗前来,吃杯水酒也是你我同窗一回的意思。”何头儿听了爽朗一笑道:“这是自然的。”
    说着,又瞧他手上的包袱,三郎见已经露白了,虽然拿了浑家的东西来还钱,心中深以为不妥,只是这何捕头倒也不算是外人,少不得和盘托出了道:
    “如今岳母家中索要聘礼不少,兄弟家境,大哥是知道的,几番筹措还是差了点儿意思,今儿去见了我浑家,她因知道此事,遂将自家体己首饰悄悄的捡了几样叫我拿出来,换了钱奉与岳母大人,我两个才好完婚……”
    那何捕头听了点头赞叹道:“果然是个多情的……”又笑道:“怎么你小子就这么好的福气,不知说下的是哪家的闺女儿?”
    三郎见何捕头果然不曾小瞧了自己,方才面色稍霁,笑道:“是城外头乔家集上住着的,原先有一位秀才老爷家里的大姑娘。”
    谁知那何捕头听了,倒好似认得一般,说道:“哦?莫不是乔家集上的乔秀才家,他们村儿里就出过这一位文曲老爷,想来不会错,他家中有两个女孩儿,并一个哥儿的,女孩子都是先头大房太太养的,原先有个诨名儿叫做江东二乔的便是?”
    张三郎却不曾想到这何头儿认识乔家的人,他原是城里长起来的哥儿,如何却对乔家集村里的事情这般了如指掌,连乔家女孩儿在村中的诨名儿都知道,只是深信乔家姐妹人品,此番又不好细问,倒显得自己不肯信人似的。只得点了点头道:“便是她家了……”
    那何头儿见三郎有些变颜变色的,方才察觉自己这话说的莽撞了,也是有心打听乔家之事,赶着打个圆场笑道:
    “你瞧瞧我越发没个算计了,倒叫三兄弟你站在风口里头说话儿,既然今儿知道你过定礼,又给我惊着了一回,说不得做哥哥的要请你吃两杯,权当做是给你道贺,来日你摆酒请客,就当做是给我还席罢。”
    三郎见是一县的捕头请他,自己不好推辞,只得点头道:“既然恁的,倒要哥哥坏钞。只是我手上几件东西还不曾交割清楚,要先与掌柜的估个价儿。”
    那何头儿听了却是爽快笑道:“我若不知道此事便罢了,如今知道了,怎么好让兄弟你们贤伉俪为难呢?不如你且说个数目,就算是哥哥借与你的也罢了,来日有了闲钱儿时再还我,又何苦来与当铺勾当,万一来日弄坏了弟妹的簪环首饰,反为不美。”
    三郎听见这何大郎愿意出手相助,原本心中不大乐意的,两个虽说年幼时节是同窗好友,如今各奔前程,人家混成了捕头,自己不过是个小小的更夫,倒没得上赶着巴结,落了旁人的话柄。
    只是那何头儿一句话正说在自家心坎儿上,这些簪环首饰素日都是乔大姐儿心爱之物,如今托付当铺之中,纵然做成活当,到底不托底,况且方才听见何头儿所说,好似与这乔家十分相熟,倒不如先答应下来,与他吃杯酒套个话儿,看看端的再说。
    想到此处点头说道:“既然是哥哥的好意,兄弟便不好推辞了。”那何大郎听了十分欢喜,于是别过掌柜的,说给那几个捕快散了,两个携手揽腕,就往日常吃酒的二荤铺子里来。
    进了店房之中,那小二眼尖,早就看出是本县的捕头来,连忙放下旁的客人都不招呼,却只管迎了上来笑道:“今儿何头儿却是贵脚踏了贱地了,快里边儿请吧,可巧雅间儿没人。”一面瞧见张三郎,也过来请了安笑道:“哟,三爷也来了。”
    那何大郎仗着官威,并不十分搭理,只作势接了接手,倒是三郎平日里常与李四郎来此处吃两杯,与这店伙相熟,十分过意不去,连忙笑道:“我是常来的,小二哥原不用多礼了。”
    说着,那伙计将两个带入雅间儿里头,何大郎原比张三大好几岁,又有官称儿,倒也不十分谦让,因对那伙计笑道:“捡拿手的来吧,掂对四凉四热,烧黄二酒,没有旁的事情了。”
    谁知那店伙计倒是耍个小聪明儿笑道:“得嘞,还要请您老的示下,要不要往院里请了银姐过来伺候着?”
    谁知那何头儿倒是脸上一红,挥挥手嗔了那店伙计道:“少浑说,我兄弟在这里呢!”那小二哥知道自己这个机灵抖得不是地方儿,连忙作揖打拱的赔不是,抿嘴儿一笑放下帘子出去了。
    这厢张三郎心中暗想,这何大郎如今当着县里捕头的差事,是太爷跟前儿的红人儿,听闻这几年断弦之后尚未续娶,先头亡妻撇下一个两三岁的女孩子,大郎爱若珍宝,只怕后娘苛待了前妻之女,所以不敢轻易续弦,如今正在二十岁往上三十岁往下,血气方刚的年纪,便是外头养着一两个唱的,也是人之常情,不知怎的这会子倒不好意思起来,只是人家不说,自己又不好细问。
    那何大郎打发了店伙计,因笑道:“那银姐原是知县相公平日里摆酒请客时常叫的姐儿,所以我们略相熟,兄弟切莫因为此事看轻了你哥哥。”
    三郎听了连忙摇头道:“哥哥说哪里话,兄弟怎敢?……正是好些日子没见了,不知你家大姐儿如今几岁了,只怕与李四兄弟家里的哥儿一般大,也该开蒙了吧?”
    何捕头点头道:“倒是与他家的哥儿脚前脚后生的,偏生我那屋里的命小福薄,也没瞧见孩子出息,就先伸腿儿去了,如今长房之中也是绝灭无人了……”说着,眼圈儿一红,又怕三郎瞧不起他,赶忙岔开了话头儿笑道:
    “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念什么书,幼学童蒙虽然也有女学,小孩子们没忌讳,都在一处伴着,叫她与男孩子胡打海摔的惯了,我又不放心,若是单请了先生来家坐馆,一则没有闲房,二来家里也不是那样泼天富贵,又是何苦来呢,只要她平安长大,寻个好人家儿嫁了也就是了,常言道女子无才便是德,平日里还是针黹女红为要的好。”
    这张三郎听了,心中不以为然,只是人家亲爹如此说,自己一个外姓旁人如何好插嘴多管闲事,只得点头不语,一时间那店伙计掂对了几个拿手菜,外加烧黄二酒端了上来,兄弟两个喝酒吃菜,说些市井新闻、拳脚枪棒,渐渐谈得入港。
    那何大郎几次三番欲言又止的,张三心中疑惑,借着酒劲儿问道:“今儿见大哥总好像有些话要说,不吐不快的模样儿,莫不是有什么要问兄弟的么?”
    何大郎见张三略略察觉其意,踌躇了一阵,也少不得说道:“今儿在街面儿上,我见兄弟提起乔家姐妹,倒勾出我的一段心事来,只是不知从何说起,论理这话我不好对你说的,只是如今除了三兄弟之外,也是难与旁人商议。”
    ☆、第28章 何捕头偏爱二乔
    说到此处,抬眼瞧了瞧三郎神色,见他依旧满面疑惑,倒是未曾见怪动怒,方才接着说道:“你嫂子没了好几年,你是知道的,这两年姐儿眼看大了,再过几年出落成人,但跟着父亲度日,街坊邻居看着不像,我一个大老爷们儿,也不会娇养闺女儿,所以这一二年便一直冷眼旁观着,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女孩子……”
    那张三郎听了这话倒是唬了一跳,见那何大郎说起乔家姐妹,倒扯到自家续弦之事上来,心里就疑惑,莫不是这何捕头也看上了大姐儿,若是恁的,自己一个小小的更头儿,无论官称儿还是家底儿,可都难以与之抗衡,更不要说起那岳母老大人,生了一双富贵眼睛,哪还顾得上信用两字,若是何大郎横刀夺爱,不用说那陈氏定然是要退定礼的,想到此处,心里突突直跳,低了头便不言语。
    那何大郎见张三郎面上有些忿忿的,只管低了头喝着闷酒,还道是他恼了,连忙陪笑道:“论理这是原不与兄弟相干,只是我冷眼选了这几年,附近村镇合适的人家儿,偏生就看上了乔家这位二姑娘,打发了媒婆儿去登过几次门儿,谁知那乔二姐儿好生厉害,将婆子赶打出来,不容提亲,说她姐姐若是没人家儿,她终身不嫁。
    我听了十分心灰意懒,待要再说别家,怎奈心里存了那个心思,就怎么也容不下旁人了,兄弟你既然也是自家做主说亲的,哥哥这话你定然明白个中关节……”说到此处,虽然是续弦,倒也是脸上一红,把头低了只管喝酒吃菜,一面冷眼瞧那张三郎如何答对。
    那张三郎再想不到这何捕头看上的竟是二姐儿,如今听见他说破了,心中大石落地,一面埋怨自己没有见识,那乔大姐儿自从得了病,整日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当地媒妁谁也不肯给她说亲,如何能落在何大郎的眼内,既然看中了,必然是见过,那就一定是二姐儿无疑了。
    想到此处心中暗笑自己,果然觉得大姐儿世上无双,一提起乔家女子,总是先想到自己浑家,却忘了那二姐儿也是十二分的人才,因笑道:“原来哥哥看中了二姐,这便是了,当日我往她家中走动,也曾听见大姐儿说起,他家二姑娘为人倒与别个不同,是个脂粉队里的英雄,只怕自己出嫁之后,姐姐好温克性儿,给继母欺负了去,所以立誓不嫁,耽搁到了二十岁上。
    此番我与他家大姐儿既然过了文定,听见我那大媒说了,她家已经放出口风,只等大姐儿出了门子,就要给我这位妻妹说人家儿了,到时候大哥派了媒人去说,以你这样人品门第,自然是一说就妥的了。”
    那何大郎听了大喜,连忙站起来就对着张三郎鞠了一躬道:“这话真么?若是恁的,日后我做兄弟,你做哥哥罢。”唬得三郎连忙站起来还礼,两个仗着酒意,对拜八拜,倒好似真个做成了连襟一般,也不管人家乔二姑娘乐意不乐意。
    礼毕坐定了,那张三郎此番心中大石落地,倒也有些好奇的,借着酒劲儿问道:“这可是想不到的天上缘分,只是不知道大哥如何却看上了他家的二姑娘呢?乔家集离这里倒也不算十分近的。”
    何大郎听了把脸一红笑道:“这件事情说来也巧了,说话儿也有一二年的光景,当年我刚刚给浑家服完了丧,知县相公体恤我中馈乏人,家里女孩子没有亲母教养,便不叫我做些凶险勾当,只在街面儿维持维持罢了。
    当日为了散闷,东市西市的走动,谁知就遇见了那乔家二姑娘在街面儿上卖花儿,我倒不曾先瞧见人,只看那绒花儿扎得精巧细致,意欲买来逗我家中闺女,谁知正要上前去问,忽然来了大户人家的豪奴难为那女孩子,我因为管着街面儿上的差事,便上前调停,方知是这大户家中的小姐看上了绒花儿,要包圆儿,谁知这二姑娘已经答应了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子帮她留几朵的,两家儿因为此时便吵了起来。
    兄弟你是知道我的,常言道既在公门内,必定好修行,在我治下出了这样恃强凌弱的事情我岂能容他?所以上前去喝住了那一帮豪奴,与这女孩子解围,谁知人家不但不领情,反说我们公门里素日断案不公道,方才纵得大户人家的奴才肆无忌惮的作践贫苦百姓。
    这也说不得,那知县相公原有些贪酷之弊,也怨不得人说他,只是我穿着官衣儿,难道认下这个错儿,倒要替知县老爷给这女孩子赔不是不成?少不得说了她两句,叫她别处摆摊儿,谁知这姑娘倒不十分怕官的,竟与我理论起来。
    还别说,她那样的身份见识,可不是寻常小门小户的女孩子能有的,端的引经据典,步步为营,倒把我问了个哑口无言。
    谁知我也是眼皮子浅些,经过这一回拌嘴,就爱上了,当时不好明说,各自走开,过了几日,就烦出镇上有名号的婆子出去打听,知道是乔家集上乔秀才家的女孩儿,怨不得又是一样做派,果然与别家不同。
    原本这样的女孩子,我一个鳏夫是高攀不起的,只因她父母双亡,跟着继母过活,虽是嫡女儿,到底落魄了,我方才敢张这个口求亲,谁知姑娘听了,也不问问身家门第,就将婆子轰了出来,说是她姐姐病在家中,做妹子的如何能越过姐姐自己攀高枝儿,所以发誓不嫁人,要在娘家照顾姐姐一辈子的。那媒婆子听了无法,只好回来照实对我讲了。
    当日也曾下过两回狠心,就要把这二姑娘抛撇下了,另觅佳偶,怎奈又丢不开手,越发耽搁了一二年,看了几家儿的姑娘,都不中我的意,如今我家里姐儿眼看大了,正愁这续弦的事情没处抓挠,且喜倒是天可怜见,竟教兄弟做了我的连襟,我方知她家大姐儿聘了出去,这就不用说,二姐儿自然也是要说人家儿的了。”
    那张三郎听着说书一般,方知此事的来龙去脉,心中暗叹这两人倒也有些缘法,只是自己这位妻妹与她姐姐却是别一样的品格儿,倒是一块暴碳,不知这位何捕头能否拿捏的住她……
    倒不如自己娶了大姐儿过门之后,再细细的与浑家商议此事,想到这儿陪笑道:“前儿听我那媒人老干娘说了,她家已经烦出人去打听着,二姑娘自然是要出阁的,到时我与大姐儿商议商议,再给哥哥过话儿吧。”
    那何大郎闻言,站起来对着三郎便拜,三郎连忙还礼,弟兄两个又吃些酒菜,说几句没要紧的闲话,方才各自散了。
    有书则长,无书则短。
    眼看过礼的日子也快到了,三郎想着这几日无事时家去一趟,与母亲商议娶亲的事情,自己如今虽然早已成年,此事上头却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儿,少不得先与那李四郎商议一回。
    打定了主意,可巧这一晚上又是弟兄两个打更,便先往二荤铺子里头掂对了四个酒菜儿,又去脚店寻了一坛双料茉莉花的好甜酒儿,打点齐备了,晚饭也不吃,径直往更房里候着李四郎。
    谁知左等右等,那李四郎竟不曾来,眼见着起了更,张三郎心中有些担忧,遂起身提个气死风灯出去迎一迎,没想到刚刚走到门首处,竟与人撞了个满怀,仔细一瞧正是李四郎的模样。
    张三方才放了心,一面笑道:“四兄弟还是这般急脚鸡似的,时辰还来得及,如何疯跑?”
    四郎听了呵呵儿一乐,脸上微微一红道:“原本是要早些来的,也是起个大早赶个晚集,嗨……屋里的事情不好对三哥说的。”
    那张三郎一个没成过亲的愣头儿青,也不知李四郎说些什么,恍惚知道也许不是好话,只得摇头一笑道:“我虽是做哥哥的,这事儿上面可是管不着你……”四郎嘻嘻一笑道:“说话儿哥哥也就成亲了,到时候自然知道其中的关节。”
    一面瞧见桌上摆着甜酒儿并些酒菜儿,倒是勾动了腹内馋虫,因吞了吞口水笑道:“这是怎么说,倒叫哥哥坏钞。”
    三郎已经伸手取了墙上的梆子锣笑道:“这不值什么,如今还有些事情要与四兄弟请教,咱们先打了头更,回来吃些酒菜,我再慢慢的问你。”四郎听了连忙答应着,接过了梆子,兄弟两个出去打更。
    外头平安无事,一时仍回来,三郎将那茉莉花儿甜酒儿往火上热着,一面与李四说道:“眼看着离过礼的日子也不远了,正经的要问问兄弟,到底如何过场,只怕还要看个机会往仙姑家中一叙,讨教讨教吧?”
    李四听见原来是问过礼的事情,自己因娶过亲了,这件事上倒是门儿清,因摆了摆手笑道:“这却不必再跑一趟,我说与哥哥知道罢了。”
    ☆、第29章 说婚事回乡探亲
    张三郎听了连忙谢过,一面用筷子夹些肉果给他吃,又倒上一杯好甜酒儿与那李四郎把盏,四郎一扬脖子吃了,又吃了几口酒菜儿,方说道:“如今进展到了这个份儿上,只怕还要请我老盟娘过去一趟吧。”
    三郎听见这话,低了头道:“之前仙姑也曾经嘱咐过我的,怎么着过门儿之前也得见一面,只是大姐儿的事情,兄弟你也是知道的,我心里敬她爱她,便不理论,怎奈我那老娘是个爱挑理的,如今虽说对我房里的事情不大上心,可是姐儿的相貌到底不便抛头露面,这样的症候也不是说治就能治好的,我心里一则担忧老娘不肯点头,二则也怕她说出什么不好听的来,伤了大姐儿的心思……”
    四郎听了也陪着叹了口气,放下了筷子道:“这也是件难办的事情,若是过了这一关,自然就再也没有不成的了。”
    蹙眉想了一回,忽然一拍巴掌道:“可说呢,怎么忘了,当日我那干娘家去之前曾经对我说,哥什么时候要请老盟娘往乡下看看新人时,提前几日传话儿给她,我干娘保管叫这媳妇儿体体面面的见了公婆。”
    张三听见仙姑早有算计,心中也是一松,又埋怨了李四郎两句道:“好兄弟,倒也不是哥哥埋怨你,怎的这样大事你倒混忘了呢。”
    说的那李四郎自知理亏,呵呵儿一乐道:“哥教训的是,明儿不用你费一点儿心思,几时要相看,说与我知道,兄弟自会替你周延此事。”兄弟两个又吃了几杯酒,打了四个更次,不必细表。
    天交五鼓,两个忙完了差事,三郎自回看街老爷家后身儿土坯房中安身不提,却说那李四郎连吃带拿的,将昨儿吃剩下的酒菜儿并半坛子茉莉花儿甜酒儿顺了家来,到家中,杜娆娘接着,见他拿了许多东西,就埋怨道:
    “看你,前儿还说我擅自收了三哥的东西,是混账老婆,这会子倒好,你拿得比我还起劲儿呢,怎么不知道羞臊了?”
    那李四郎昨儿原本与浑家上手到了一半儿,听见狗叫方才想起时辰来,依稀春风一度,就赶着换了官衣儿出去了,所以才险险的迟了,今儿一早家来,就见娆娘满面娇嗔,不由得心里一动,跟了进房里,一把抱住了,按在炕沿儿笑道:“几日不管教你,越发上来了,今儿叫你吃为夫的几百杀威棒,才能整顿夫纲呢!”
    唬得杜娆娘花容失色满面飞红,狠命推他道:“狠心短命的,一大清早儿不说好生吃了饭挺尸去,倒来缠老婆,仔细官哥儿醒了,唬着了孩子可怎么好呢?”
    李四听了,果然不敢高声,悄悄儿一瞧,那官哥儿兀自睡在炕头儿上,睡得正香,因低声笑道:“这小子正是贪睡贪长的时候儿,我的好人儿,昨儿不曾得趣就撵我出去了,好歹叫我得手一回,也是咱们两个没白好。”
    说着,复又猴儿上身来,好姐姐亲妹妹的乱叫,缠得杜娆娘没法子,也搭着昨儿自己的一颗芳心就给四郎纠缠得不上不下的,如今丈夫意欲行事,也正好出火,少不得半推半就的从了他,夫妻两个殢雨尤云,书中难以尽述。
    一时事毕,娆娘自去盥洗了,一面盘了头发,数落了丈夫两句,往小厨房里将温在蒸笼里头的饭菜儿拿出来与他吃,又将昨儿剩下的酒菜儿一并热了给他,只是不许吃酒,将那双料茉莉花儿往厨房里头藏了起来。
    一面问他道:“好端端的,三哥咋么又想起来要请你吃酒呢?我瞧着你素日里倒不是那等贪小便宜的人。”
    四郎如今春风一度,心内餍足不已,瞧浑家这般殷勤服侍,知疼知热的,心中感念起娶亲的好处来,因笑道:“自然还是为了三哥的婚事罢了,这件事情倒也有些难办,就不知我那老干娘有什么法子能够瞒天过海呢……”
    娆娘听了叹道:“谁想到三哥瞧着人高马大,生得怪怕人的,倒是这般温柔软款的心肠,只因那一段奇遇,便将那乔大姐儿放在心上,倒不以容貌看轻了她,反而千方百计的娶了家来,看他那个意思,只怕这大姐儿过了门儿竟是娘娘一般的供着了,倒不必像我们小门小户儿的,给你占了便宜,倒要反过来服侍你。”
    四郎听了心中过意不去,仗着房里没有别人,长臂一伸将妇人搂在怀里笑道:“好亲姐姐,你待我诸般好处,小人点滴在心,来日定要图个泼天富贵,叫你也尝尝当太太奶奶的滋味儿,你说好不好呢?”
    说的那杜娆娘心里甜滋滋的,一面又劝他道:“谁指望你能有多大出息呢,咱们市井人家儿只求平平安安老实本份过日子罢了,况且如今你又有了几岁年纪,也不是傻小子睡凉炕的时候儿,能在家安分些就别出去奔了,跟着三哥好生做差事。
    你若真要想改换门庭,就依了我的话送官哥儿去学堂念书,我又不指望着你能大富大贵。急色鬼似的,如今家里这样儿,你还只知道缠我,来日若是真阔了,我还不放心呢,难保你也要学人家讨了一堆莺莺燕燕的在房里,依我说还是守着多大碗儿吃多大饭儿的好。”
    四郎听了心中柔情蜜意地,搂着妇人笑道:“这个你却放心吧,单应付你一个就有些吃力了,没那个金刚钻儿,咱也不揽瓷器活儿。”说道妇人红了脸,狠命捶了他几下。
    夫妻两个闺房嬉笑之际,忽见炕上的官哥儿不是何时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瞧着爹娘都在,也不哭不闹,踢着腿儿在炕上滚,见两个有些腻歪起来,小孩子家不懂害臊,还只管直勾勾的瞧着。
    那杜娆娘眼尖,连忙从丈夫身上起来,一面笑骂道:“这小厮儿倒像你,不显山不露水儿的,就不知道学好。”
    一面抱了娃儿往小厨房里给孩子寻吃的,又吩咐四郎道:“你闹了一夜没睡,方才又走了些精气,正经的往炕上挺尸一会子吧。”四郎答应着,往炕上一滚,沾了枕头就着了。
    却说那张三郎到家歇了一夜,已经缓醒过来,心中想着仙姑的吩咐,看来自己要回乡一趟,将娶亲的事情说与母亲王氏知道,也要讨她的示下,何时亲自往秀才第上拜访一回,自己讨了准信儿,便可以说与仙姑知道。
    打定了主意,想着今日就不该自己当值,正好回家,便起身收拾了,待要穿了家常衣裳,转念一想,自己的娘素日里有些势利眼的,是个耗财买脸儿的主儿,倒不如穿了官衣儿回乡去,老娘见了定然喜欢,这件事也就好办多了。
    想到此处身上换了官衣儿,足下蹬了薄底快靴,收拾的紧趁利落,将包袱皮儿裹了要缝补浆洗的衣裳带在身上,兀自出门。
    想着许久不曾来家了,特地往点心铺子里寻了四样时新点心,又遇上一个挑货的小货郎,买了几样鲜亮丝线,预备送给五姐绣花儿用的,这才大步流星的往官道上走,一径走回家去。
    到了村口儿上,早有些晒阳儿的耄耋垂髫,见了他都说道:“官老爷回来了。”便有几个小孩子飞跑去三郎家中,隔着院门儿喊道:“张奶奶,三叔来家了。”
    那王氏正在院中忙活,恍惚听见,还道是村中顽童哄他,啐了一声骂道:“猴儿崽子,又扯你娘的臊,我们三子好端端的在镇上当差,不年不节的回来做甚?”
    一面倒底有些疑惑,往柴扉外头一瞧,果然见三郎带了包袱正往家来,倒是唬了一跳,连忙开门接着,一面问道:“这不丁不八的,来家做什么?”
    三郎将手上包袱交给王氏,一面往怀里银子包儿摸出几个大钱来,散与那些顽童,孩子们得了钱,纷纷的“谢三叔赏”,一哄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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