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却看看身后,将凭几拿开,在榻上躺下,懒洋洋地眯眯眼,“朕就歇在此处。”
    徽妍看着他,无可奈何。这模样,他真的是醉了。
    “你莫走……”皇帝盯着她,抓着她的手不放。
    徽妍不禁莞尔,回握他的手,“嗯,不走。”
    皇帝似乎放下心来,未几,闭上眼。他唇边带着笑,眼皮阖起的时候,看上去安详平静,连眉心的那一道痕也几乎平复不见。此时此刻,方才的二人似乎换了位置,皇帝依偎着她,就像一个孩子一样。
    “徽妍……”过了会,皇帝忽然喃喃道,“给朕讲故事……”
    徽妍:“……”
    心中啼笑皆非,却升起一股柔软的蜜意。
    “陛下要听何故事?”她问。
    皇帝没有答话,过了好一会,低低道,“牵牛织女……”
    徽妍答应一声,开始讲起来,不过才将到牵牛遇见织女,她就听到了皇帝平稳的呼吸声。
    “……织女亦喜爱牵牛,便跟着他回家了。”徽妍将话说完,手指抚过他平整的鬓脚,少顷,莞尔,低下头,在那酒气尚存的嘴唇上,轻轻落下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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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夜,皇帝宿在来漪兰殿。
    徐恩怕扰了他,没有给他挪地方。让宫人取来被褥给他盖上,关闭殿门。
    徽妍看得睡得安稳了才离开,第二日,她早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皇帝。但殿上空空如也,宫人告诉她,皇帝已经回宫去了。
    徽妍有些失望,心里忍不住埋怨皇帝,总这般早起做甚,宿醉也不多睡一睡,好不容易在这边过夜啊……
    不过想到昨夜,她心里还是甜甜的,打定主意,这两日便回弘农一趟,将自己与皇帝的事告知母亲。
    她会不会震惊?
    心里想了想,苦笑,那大概无可避免。接着,她也许还会为自己和王恒瞒着她而生气,但徽妍已经想好了说辞,反正罪魁祸首是皇帝,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他的身上便好了。再说,母亲不是很喜欢“刘公子”么?
    徽妍想着,竟是兴奋起来。开始筹划着何时离宫,何时到弘农,又多久回来。蒲那和从音如何说,要交代宫人们何事……
    正神游,宫人来报,说王骑郎要见她。
    王恒?徽妍讶然,忙答应一声,出到殿外去。
    “二姊!”只见果然是王恒,满头大汗,好像刚赶了路。他神色不太好,上前来,急急道,“二姊可有空闲?我今晨去长姊家,见周家舅姑又来了!”
    “周家舅姑?”徽妍愣了愣,面色一变,忙问,“他们来做甚?”
    “只怕不是好事,”王恒皱着眉,“二姊,这回,他们带来了雒阳那边的周家宗长!”
    ☆、第54章
    徽妍听着,心底咯噔响了一下。
    “雒阳那边的宗长?”徽妍忙问,“你见到他们到姊夫家去了?”
    “只见到了周氏舅姑。”王恒道,“长姊侍婢告诉我,说周氏宗长,就是成安侯。他如今也在长安,晌午要带着几位宗老过府来。”他神色着急,“二姊,这般架势,莫非真是要出妇?”
    成安侯,她自然知道。周氏的先祖周勃封绛侯,周勃死后,其子周坚袭爵,封平曲侯,传至其孙时,因罪除爵。直到玄孙再度因功封成安侯,传爵至今,而周氏如今的宗族之长,也是当世的成安侯。
    周浚的父亲周宏,是成安侯的族弟,徽妍记得,周宏与这位族兄关系甚善。从前周宏到家中做客,每每提起成安侯,面上总有自豪之色。
    徽妍面色不定,不答却问,“长姊现下如何?”
    王恒摇头:“我今晨去到时,长姊在室中闭门不出,我去也不肯见人。我情急之下,才来见你。”
    “姊夫呢?”
    “姊夫也在家中,但未见到人。家人说,他正在后院与周氏舅姑争执,我不好去。”
    徽妍沉吟,望望天色,道,“我稍后便去府中。你莫急,母亲和兄长俱在弘农,现在遣人告知也来不及,我去看看如何再作定夺。”
    王恒犹豫了一下,目光忽而闪了闪,小声对徽妍道,“二姊,我看周氏舅姑是势利之人,长姊无所倚仗,故而受他们欺负,若是……二姊,我是说若是,嗯,长姊若得贵人相助,就好了……”
    徽妍愣了愣,看着他,未几,忽然回过味来。
    脸上一热,她瞪起眼。
    “我就是说说!”王恒忙道,亦面红,支支吾吾,“二姊你看,你亦知晓周氏舅姑是何脾性,你去也未必有用,不如……”
    “周氏舅姑意欲何为还尚不知晓,事情未明,怎好贸然告知他?”徽妍无奈,道,“陛下性情你也知晓,从不偏私。且就算他愿意,此事说白了不过大臣后宅私事,他日理万机,难道要堂堂天子跑来掺和?”
    王恒赧然,却不死心,“可长姊……”
    徽妍道:“且看看再说,姊夫为人你也知晓,总有办法。”
    王恒见她如此,也只得应下。不过他走不开,今晨去王缪府中,本是趁着公事外出时济私。如今回来,郎中令恰好又不在宫中,他想再请假也无处寻人。徽妍则不然,虽名为女史,却不受官署管束。她对蒲那和从音说自己出宫一趟,不久就回,让他们在宫中听话。又交代了吴内侍和宫人之后,徽妍亲自去见了未央令。未央令也不为难,发给了通行符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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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得赶到周浚府中,才进门,徽妍就与周浚府中的孙管事打了照面。孙管事见到徽妍来到,凝重的神色倏而一缓,“女君可来了,小人奉主人之命,正要托人往宫中给女君与公子带消息!”
    “如何了?”徽妍瞅瞅堂上,忙问。
    孙管事叹口气,摇摇头。
    “二位大人俱在堂上,”他低声对徽妍道,“主人今日官署中也不去了,就在堂上与二位大人争执。”
    “长姊在何处?”徽妍忙问。
    “还在室中。”
    徽妍颔首,绕开前堂,径自往后院而去。
    王缪的屋子,房门紧闭。侍婢和家人都在门前拍着门,但里面只是不开。三个甥女也在外面,哭泣不止,见得徽妍来,她们忙围上前。
    “徽妍姨母……”长甥女周若擦着眼泪,“母亲一直将自己锁在室中不肯开门,如何是好……”
    徽妍一惊,唯恐王缪想不开寻短见,问,“她方才可有动静?说了话不曾?”
    “说了……”二甥女周娴哽咽道,“她教我等回房去,却不肯出来……”
    徽妍的心放下些,安慰她们两句,也忙走到王缪房门前。
    侍婢们见她来,神色皆缓了缓,忙敲门道,“夫人,徽妍女君来了,开开门吧!”
    徽妍也道:“长姊,有甚话便与我说,关着自己做甚?”
    室中无人回应。
    徽妍皱眉,心一横,转头对家人道,“去取一段大木来,将房门撞开!”
    家人们愣了愣,正犹豫,徽妍催促,“莫非等着夫人在室中寻死?快去!”
    众人面色一变,赶紧去找。
    就在这时,忽然,传来门闩开启的声音。
    王缪头发纷乱,面上和衣襟上满是泪痕,望着徽妍,憔悴不堪。
    徽妍何曾见过这样的王缪,心底一惊。
    “撞甚门……”她声音沙哑,“……我是会去寻死的蠢货么?”
    徽妍忙上前,扶着她,将她上下打量,“长姊,你无事么?”
    “母亲!”三个女儿亦哭着上前。
    王缪不答话,摸摸她们的头,擦擦脸上的眼泪,对侍婢道,“带女君们回房去,莫让外头惊吓了她们。”
    侍婢们忙应下,劝着三人,将她们带走。
    王缪看着她们走开,让徽妍进屋。待得重新关上门,姊妹二人相对,徽妍正待说话,却见王缪镇定的脸忽而一变,眼泪大颗大颗涌出来,“徽妍……我……我该如何是好……”
    说罢,她抱着徽妍,嚎啕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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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徽妍来周府之前,心中仍抱着一线希望。如今见到王缪,听她说了今日之事,只觉心中亦是黯然。
    周宏夫妇对王缪的看法,徽妍是一贯知道的。就在上月,她回到长安之时,陈氏就曾告诉她周氏舅姑亲自来长安催促周浚纳妾,不然就要他出妇。但周浚一贯态度坚决,将二人顶了回去。当时徽妍他们见得如此,亦是放心,便回去了。不料周是舅姑竟这般执拗,把宗长和宗老请了来。周氏这样的大族,宗长一言九鼎,如今周宏夫妇请了他和宗老来,已经不是为逼周浚纳妾,而是直接让他出妇。
    周浚自然是不愿意,从早晨周宏夫妇来到,就一直在争吵不休。
    “姊夫待长情深意重,必不从许。”徽妍一边为王缪整理着头发,一边道。
    王缪拭了拭眼泪,眼圈又是一红,摇摇头。
    “此番,他亦是无法……”她说,“父母之命,又有宗长亲自前来,何人违得……你姊夫待我之心,我自知晓,这许多年来,亦甚感激。可如今之事,如今之事……”
    王缪说不下去,又掩面哭泣起来。
    徽妍看着她,心疼不已。王缪自幼性情爽利,心思精明,从没有她为难之事。即便嫁人之后,她因生育之事与舅姑生隙,徽妍虽听过她抱怨,却从不见她有哀愁之色。她从未想过,自己那位心思强韧的长姊,竟也会像现在这样脆弱无助。
    “长姊……”她的双目泛红,将王缪搂在怀中。
    “我只是舍不得你姊夫与三个女儿……”王缪哽咽着,“徽妍,我当初若再和软些,顺着舅姑之意劝你姊夫纳妾,他们可会……可会……”
    徽妍道:“长姊,就算你顺着他们,他们不喜你,也会有别的由头。”
    王缪不语。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孙管事的声音,“夫人,成安侯与诸宗老到了府中,二位大人请夫人到堂上。”
    二人一惊。
    徽妍望着门外,心中憋起一股气。
    王缪怒起,张口道,“告知大人,待出之妇,岂有颜面见宗长……”
    “夫人稍后就去。”徽妍却抢道,说罢,转向瞪着她的王缪。
    “长姊,姊夫在堂上与周氏舅姑抗争许久,如今宗长又来,长姊莫非要让姊夫一人面对责难?”她正色道,“便是父母难违,你二人如今也仍是夫妻,长姊,同是受逼迫,长姊却独自躲开,岂非伤了恩义。”
    王缪望着她,怔了怔,神色不定,目光却渐渐变得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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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安侯年近六十,保养得宜,面色红润。
    他此番到长安来,本是为了次子周圆之事。周圆凭侯子身份入太学,却品行不端,近日惹了是非,被光禄勋拘捕。成安侯大惊,从雒阳跑来赎周圆。恰好周宏在长安为官多年,在官署中有些人脉,替成安侯打点一二,顺利将周圆赎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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