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氏嗔她:“对弈之乐在于雅趣,穷究胜负便失了本意。”
    王萦颔首,想了想,却又笑道,“兄长,自从上次母亲寿筵之后,你许久不曾与人对弈,可莫松懈。”
    徽妍却委婉地对王璟道,“兄长,刘公子是客,和为贵。”
    皇帝看一眼徽妍,似笑非笑。
    他棋技其实不错,在他登基前,便已是打遍周围无敌手。对手之中,杜焘那等常败之将便不提了,连尚书许嵩这样技高之人,皇帝也时常胜出。
    王璟一个太学的学官,名不见经传,徽妍竟让他对自己手下留情?
    看不起朕……
    皇帝腹诽着,看向对面的王璟,面上却是一派从容。
    “刘公子请。”王璟礼道。
    皇帝也不客气,还了礼,手执黑子,在棋盘上落下。
    开局很是平稳,皇帝与王璟皆如平常之术,你围我走你退我进,慢慢地,各据半盘。皇帝惯来棋风稳健,看似被人牵着走,其实却是罗网暗织,买个破绽,等到对手按捺不住杀来时,一击得胜。这招式皇帝用来对付一般人绰绰有余,杜焘也常被皇帝数落心急冒进,兵家大忌。如今对付王璟,皇帝看他应对之势,判断与杜焘当是不相上下。果不其然,王璟上当,被皇帝连追数路,他全力补救方才稳住阵脚。
    “有趣!”王璟拊掌一笑,“公子果个中高手!”
    皇帝笑笑:“不及王君也。”说罢,却又瞅一眼徽妍。
    只见她正慢慢吃着一枚李子,眼睛看着这边,神色不改。
    皇帝再看向棋局,精心算计着棋路,未几,又落下一子。
    “公子,承让。”王璟忽而道,亦抬手落子。
    皇帝看着,面色一变。
    王璟此招刁钻,那落子位置甚妙,竟似瞬间将格局扭转。他连忙补救,围上王璟的另一路。可无论他如何挣扎,王璟步步紧逼,如虎入羊群,没多久,皇帝一败涂地,尘埃落定。
    “妙,甚妙!”王璟笑道,“公子棋路诡谲,教在下大开眼界!”
    败了还大开眼界……皇帝心中想着,虽是不服,经此一败却是精神抖擞。
    他亦笑,“王君才是高人,再弈一盘可好?”
    王璟高兴地答应,收拾棋局,准备再战。
    正在此时,一名家人到后园中来,满面喜色,禀道,“禀夫人,主人!四公子回来了!”
    众人讶然,随即喜上眉梢。
    “恒回来了?在何处?”戚氏一边问,一边由着徽妍将她扶起身。
    话音未落,王恒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庑廊之下,满面笑容地大步走进后园,“母亲、兄长、长嫂、二姊!我回来……”
    最后一个字未出口,王恒忽而看到与王璟对坐的皇帝,目光定了定。
    “怎回来也不早些说一声,我这两日还念叨。”戚氏笑盈盈地走过去,看到王恒脸上神色不对,讶然,“怎么了?”
    王恒看着皇帝,又看看他们,一脸震惊狐疑,几乎说不出话来,“我……”
    皇帝亦看着他,神色不改。
    “恒在长安,可是见过刘公子?”徽妍在戚氏身旁见状,忙道。
    她的眼神意味深长,王恒看着她,再瞅向皇帝,忽而明白过来。
    “是……正是!”他结结巴巴道,扯起一个不自然的笑。
    “哦,这是刘公子。”戚氏笑着,将他拉到皇帝面前,“刘公子曾是你父亲弟子,今日登门来访。”说罢,又向皇帝道,“刘公子,小儿王恒,在宫中任车郎。公子在宫中,不知可曾见过?”
    “见过几回。”皇帝笑笑,看向王恒,一礼,“王车郎。”
    王恒唬了一大跳,几乎立刻便要伏拜,徽妍在后面踢了踢他的脚。
    “拜见刘……刘公子!”王恒回神,只得拱起手,做了个长揖。
    “你总健忘。”王萦见状,笑嘻嘻趁机数落,“刘公子可是宫中的郎官,你见过也认不出来。”
    王恒已经没有心思理会她,瞅瞅皇帝,只得讪讪道,“我是忘了么……”
    “王车郎回家探亲么?”皇帝问。
    “正是!”王恒忙道,“是郎中令许的。”停了停,又立刻补充道,“我只回来两日!”
    “谁问你这些。”王萦在一旁好笑地说。
    皇帝莞尔,没再多说,看向王璟,“王君,请。”
    王璟道:“刘公子请。”
    说罢,二人各自执子再战。
    戚氏许久不见王恒,拉着他到席上坐下,问他近来如何,在宫中好不好。
    王恒却不敢大声说话,不时将眼睛瞅向上首,支支吾吾。
    “你这是怎么了?”王萦奇怪道,“怎忽然变得这般斯文识礼?”
    王恒瞪她一眼,语气却仍然正经,“我本就斯文识礼……”
    王萦又对戚氏道:“他还总得意自己是车郎,上回长姊姊夫问你识不识得鲤城侯,竟都不认识。”
    皇帝听到这话,从棋盘前抬起头。
    “鲤城侯?”他问,“可是如今住在长安的鲤城侯。”
    徽妍本淡定,听到这话忽而窘然。
    “正是。”王萦道,正待再说,徽妍突然扯了一下她的衣服。
    王萦讶然看她,忽然明白了什么,脸上露出暧昧的笑。
    “哦?”皇帝似颇有兴趣,一边落子一边道,“周府承与夫人,要拜访鲤城侯么?”
    “放心好了,我又不乱说。”王萦小声地对徽妍说,朝她挤挤眼,不顾徽妍瞪眼,转向皇帝,“也不是。上回母亲与长嫂去长安,与长姊和姊夫提起刘公子,盛赞不已。我长姊与姊夫看公子如此有义,亦有意登门拜访,可在宣明里打听,却以为公子是那位鲤城侯!”
    “哦?”皇帝面有讶色,眼睛瞥向徽妍。
    触到那目光,徽妍忙看向别处,继续拿起一枚李子吃。
    “如此,未知周府承夫妇可曾拜访了鲤城侯?”只听皇帝带笑问。
    “幸好不曾。”王萦笑嘻嘻道,“而后二姊归来,母亲带她回了家中,如今,公子便登门来了。”
    皇帝亦笑了笑,不再多问。
    “偏你多舌。”戚氏看看徽妍满面羞窘的脸,对王萦嗔道,再看看皇帝,面上却是带笑。
    徽妍觉得自己再也无法淡定坐下去,瞅了瞅同样窘迫的王恒,忙岔话道,“恒,前番我为你做了新衣,带你看看如何?”
    王恒眉间一展,如获大赦。
    “好,好!”他连声道,起身,向上首在一礼,两人一道灰溜溜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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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离开后园,眼看着里面的人都看不见了,王恒急急拉住徽妍,“二姊,陛下……”
    徽妍示意他住口,左右瞅了瞅,道,“是刘公子。”
    王恒忙点头,仍迫不及待,“刘公子,怎会来了家中?我方才在门外见到侍卫,还觉得眼熟,以为是朝中哪位父亲故旧登门,未想竟是陛……刘公子!”
    徽妍苦笑,长叹口气。
    “母亲他们不知?”王恒问。
    “不知。”徽妍摇头,瞅瞅后园那边,道,“他微服而来,就是不欲别人知晓,你也莫说。”
    王恒忙点头,却仍是神色不定,“可……刘公子为何如此?到家中来做甚?”
    “长姊向你打听鲤城侯之时,她未告知你?”徽妍将他袖子上的一块尘渍拍了拍,“父亲曾教授刘公子,他也算父亲门下弟子。前番到弘农,是为拜祭父亲,顺道来家中做客。此番再来,是为还书。”
    王恒一脸茫然。
    “只是如此?”他问。
    “只是如此。”徽妍道,语气笃定。
    二人边走边说,王恒随徽妍到屋子里看了看新衣,没多久,却有侍婢前来,说戚氏让他们二人回后园中。
    徽妍无奈,看了看王恒若有所思的脸,只得与他一道折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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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与王璟一连对弈三局,皆败北。
    王璟将最后一子落在他阵中死穴之时,皇帝盯着他的手,简直不可置信。
    “公子高才!”王璟愉快地说,“在下许久不曾对弈这般畅快过!”
    皇帝的嘴角几乎抽搐。
    他看着王璟,叹服道,“王君棋技精湛,娴熟周密而玄机重重,在下自愧不如。”
    王璟谦和一笑,道,“刘公子过誉。”
    说罢,还想再邀一盘,皇帝却道,“还是改日再弈,天色不早,在下该告辞了。”
    徽妍才回来,就听到他这么说,心中一松。
    戚氏却讶道,“怎便要回去?离黄昏也不过一个时辰,赶路也走不得多远。”
    皇帝莞尔:“还是不叨扰了,在下已留了家人在弘农县邑外的驿馆等候,约定今夜在那边留宿,明日一早换快马出发,赶在后日午时前回到长安。”
    “这么急?”陈氏也来到园中,问,“为何?”
    皇帝看徽妍一眼,道,“王子居次年纪尚幼,不惯生人。这几日王女君不在,二人已是哭闹不止,我等实伤神。在下外出几日,放心不下,恐回去迟了,侍臣们难以应付。”
    戚氏犹豫了一下,叹口气。
    “王子居次幼失怙恃,确是可怜。”说罢,看向徽妍,“刘公子等人如此操劳,你也莫闲在家中,这两日也收拾收拾,回宫帮忙去吧!”
    徽妍愣了愣,张口结舌。
    她这些天总费神思索如何说服戚氏,没想到,皇帝三言两语,戚氏的想法就转过来了。徽妍忙应下,看看母亲脸上的关切之色,啼笑皆非。她哪里是心疼蒲那和从音,分明是心疼皇帝。只怕如今母亲的心中,这个叫刘公子的人已然比自己亲生女儿还要宝贝了。
    寒暄一阵,皇帝从棋盘前起身,行礼告辞。
    众人再表达了一番挽留之意,送皇帝出门。王萦搀着戚氏在前,王璟和陈氏随后,却见徽妍留在后面,与皇帝走在一处。王恒连多动一下都不敢,默默跟在最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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