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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的侍从如来时一样,恭敬有礼,将徽妍送到家门前,就回去了。
    王缪见她回来,欣喜地迎上去,“怎去了这般久,我等一直盼着你……咦,这衣裳怎有些湿?”
    徽妍看看身上的衣服,回神,道,“方才饮水洒了。”
    “这脸也无精打采的。”王缪端详着她,随即又恢复笑容,“快去换衣裳,府中来了客人。”
    “客人。”
    “你猜是谁?”王缪一脸神秘。
    徽妍实在没心情跟她玩闹,道,“长姊,我甚疲倦,想去歇一歇。”
    “不可,唯你歇不得!”王缪笑眯眯,“来的客人是司马公与司马府君!”
    徽妍一怔,心中登时啼笑皆非。
    这般凑巧,刚去了一个又来了两个,今日是轻易过不去了。
    她只得打起精神,回房梳洗一番,换了衣裳,走到堂上。
    司马融今年五十多岁,精神矍铄。徽妍上次见他距今,也隔了八年多。见礼时,司马融笑得十分慈祥,将她端详着,感叹道,“一别八年,女君仍青春无改,余却已是白发老叟,垂垂老矣。”
    徽妍忙道:“公言重,鬓发仍青,何言垂老。”
    司马融笑而摇头:“不复当年矣。”
    两家人许久未见,寒暄一阵。从前司马融到家中做客,与王兆下棋论书时,多是王缪在旁侍奉,故而王缪与他最熟,说起些家常之事,嘘寒问暖,亦是热络。
    徽妍的心思仍被先前的事搅着,听着他们的话,却有些走神。
    ……你喜欢司马楷,是么……
    她想起皇帝的话,再看这堂上的和乐光景,觉得有些尴尬。自己就像是个刚刚被人捉了马脚的小贼,被事主质问,你之前说的全是托辞,是么?你不嫁我而嫁他,是因为你不喜欢我而喜欢他,是么?
    那是实话啊!她对自己说。
    而皇帝……徽妍知道,他大概真不会再纠缠此事了,从此以后,他们各自归位。他是皇宫里的天子,她是一个在□□中操持家务的妇人,与长安千千万万的女子别无二致……
    忽然,她发现对面的司马楷在看着自己。目光相遇,司马楷注视着她,片刻,唇角弯了弯。
    徽妍的脸热了一下,也弯弯唇角,却不太自然地移开目光。
    司马融对徽妍格外关切,没多久,便与她说起话来。问起她在匈奴的事,还有弘农家中的事。
    “近来暑热新起,戚夫人亦是有心,让小儿带回的药材甚好,女君还家,还请好好替老叟谢过戚夫人才是。”司马融道。
    徽妍道:“公台客气。”
    王缪道:“说起暑热,妾记得端午那日,宫中要分枭羹,不知如今可还有?”
    “有。”司马融笑笑,“老叟两年不曾去,今年是推辞不得了。”
    徽妍也想起来,过几日,正是端午。而从前每年端午,百官带着家眷入宫分食枭羹,游一游宫苑,亦是一件盛事。只是想到皇宫……
    “如此甚好。妾自从嫁往雒阳,多年不曾入宫食梟羹,既公台亦往,不若同游。”王缪道。
    此言出来,司马融欣然答应,众人亦赞成。
    “如此便定下,”王缪道,“端午那日,妾与吾妹并女儿,随丈夫入宫。”
    “长姊,”徽妍忙道,“母亲让我端午前返家。”
    “返家做甚,你亦许久不曾入宫食梟羹,待我致书母亲,她必无异议。”说罢,冲她使个眼色。
    徽妍正待再说,司马融笑了笑,道,“女君今日在此,亦是合巧。我等两家向来亲密,亦不须像别家一般囿于虚礼,诸多回避。今日叟与小儿登门,乃是为婚姻之事。”
    徽妍愣住,众人皆精神一振。
    “哦?”王缪笑盈盈,“愿闻其详。”
    “老叟已卜问吉日,本月十九,便遣媒人登门,以六礼问聘。”
    徽妍听得此言,耳根烧灼,却不禁看向司马楷,
    司马楷似乎早已知晓,亦看着她,笑容清浅。
    ☆、第23章
    王氏众子女,只有王缪在长安,戚氏早已将司马家这边的事交与了她去办。王缪自然知道母亲想尽早将徽妍亲事办好的心思,如今司马融亲自上门来告知媒人提亲之日,王缪喜不自胜。
    接下来的事,与徽妍并无多大关系。王缪客客气气地与司马融就媒人之事商议一番,如司马融所言,两家一向亲密,凡事都好说话,没多久,便议定了。
    司马氏父子也未多逗留,寒暄一番,司马融领着司马楷告辞。众人相送,王缪与周浚一左一右,与司马融边聊边往外走,却将徽妍和司马楷落在后面。
    二人自然知道是为何,相视一眼,徽妍触到司马楷的目光,赧然笑了笑。
    “端午你不想入宫么?”司马楷问。
    徽妍不能与他说实话,只好道,“想是想,可母亲曾一再嘱咐我回弘农过端午。”
    司马楷颔首,道,“端午乃女君归汉之后首个节庆,戚夫人甚爱女君,盼女君回去亦乃常理。”
    徽妍心中松了松,觉得司马楷说话听着就是舒服。
    “府君当日,也要入宫食枭羹么?”徽妍问。
    司马楷苦笑,“我不似父亲可称病告假,枭羹乃朝廷赏赐,岂可不受。”
    徽妍看着他,亦莞尔。从前王兆也不喜欢那些仪礼场面,说大好节日,还不如现在家里看两卷书。可她和母亲姊妹们都喜欢去,在宫苑中赏花观景,还能见到形形色色的同龄人,看看谁穿的衣服漂亮,听听谁又传出了什么流言蜚语。而对于徽妍来说,最期待的就是能偶遇到司马楷,幻想着跟她说话,然后他邀请她一道散步。
    ……若朕不是皇帝,你喜欢朕么?
    莫名的,那句话又在心中浮起,徽妍有一瞬恍惚。
    “女君?”司马楷看着她,神色关切,“今日女君似不适?”
    徽妍回神,歉然道,“嗯……许是方才出门吹了些风。”
    司马楷问:“可要请医?”
    徽妍忙道:“不必请医,无妨。”
    司马楷莞尔,不再言语。
    未几,众人走到门前,各自行礼道别。
    “端午佳节,可惜女君不在长安。”司马融看着徽妍,遗憾地微笑道,“记得当年有一回,老叟夫妇并王兄夫妇同游宫苑,女君亲自为我等分羹,还唱歌舞蹈,我与妇人欢喜了许久。”
    众人皆诧异,笑起来,徽妍赧然。
    “公台,那是何年何月之事?徽妍如今可不会唱歌舞蹈了。”王缪笑道。
    “嗯?哦!”司马融恍然了悟状,拍拍自己的脑袋,“确实确实,那时女君才六七岁!”
    众人又笑一阵,司马融与司马楷告辞,登车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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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真要回弘农过端午?”送走司马氏父子之后,王缪问徽妍。
    “正是。”徽妍道。
    “何时走?”
    “素缣到了长安就走。”
    王缪有些遗憾:“司马公方才那话,便是想你留下来。你就要进门,上头舅姑,就司马公一人,与他多相处也好。”
    徽妍道:“可母亲想我回去……”
    她搬出戚氏,王缪也不好再说什么,才要走开,忽然想起什么,道,“是了,你才去大鸿胪府不久,李绩便来了。不过我说你去了官府,他便也作罢了,给你留了书。”说罢,从袖中取出一片简牍,递给徽妍。
    徽妍看了看,只见上面留了他在长安的住处,说徽妍若要找他亦是,可送信至住处。
    今日发生了太多事,徽妍几乎将李绩这事忘了。
    王缪见她疲惫,道,“你还是歇一歇,改日再去吧。”
    徽妍望望天色,摇头。
    纵是心情繁杂,但徽妍了解自己。越是这般时候,越不能闲着,还不如去见见李绩,做一做自己喜欢的事,心情也许会好起来。
    “不必,我现在就去。”徽妍说罢,自去镜前梳理,随后出门。
    李绩住的地方很简朴,但与徽妍的距离不算远。徽妍没有让家人传信通报,而是直接登了门。
    见徽妍来到,李绩很是惊讶。他的住处很简朴,不大的院子,却有十几个人。徽妍一眼看去,包括从前见过的鄯善人吾都,有汉人有胡人,大约都是跟在李绩的商队中做事。
    见他们神色诧异,徽妍也知道自己贸然登门失礼,有些不好意思,对李绩道,“李君,附近可有便于商议之所?”
    李绩却笑,回头用胡语跟众人说了几句,众人笑起来。
    吾都用半生的汉话道:“王女君,我等这住处虽简陋,却有大把胡桃,还有干蒲桃!比外头食肆好,反正你又不喝酒!”
    旁人也符合,未几,就有人用盘子盛了各种胡地的干果食物出来,有好些,徽妍只在匈奴见过。
    见他们这般热情,徽妍也不好拒绝,笑笑,与众人坐下来。
    众人知道是徽妍给了他们三匹骆驼,还与他们合作卖货,都围在旁边,好奇地看着她。
    徽妍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瞅瞅李绩。
    李绩笑了笑:“他们都是我在西域带来的伙伴,莫看他们爱傻笑,遇到盗匪个个不含糊,我等出生入死数年,亲得似兄弟一般。女君与我议事,但说无妨,不必瞒着他们。”
    徽妍讶然。她本以为这商旅也似别处一般,李绩是主人,其他人不过请来的帮手,这么一说,却似乎不是了。
    他既然如此言语,徽妍便也不客气,将这两日思索的问题一一说出来。李绩与众人都是贩货多年的人,从进货到贩货,各环节了如指掌,与徽妍讨论起来也直率。
    两边合作过一次,算得顺利,此番的生意虽大些,却也没有大障碍。谈到素缣的本钱时,李绩仍坚持要承担五成。徽妍知道他此举,是仍担心赵弧捣乱,说动她不把货给李绩。上次王缪说李绩曾打听素缣的来路,想来亦是这个缘由,怕一旦徽妍反悔,他自己直接去进货。人皆有防备之心,李绩既然还不是十分信任她,徽妍也不强求,反正此事有利无害,应承下来。
    不久,契书的内容便敲定下来,双方均无异议。
    “素缣何时可到长安?”送徽妍登车时,李绩问。
    徽妍算了算日子,道,“五日内。”
    李绩看着她,没继续问下去,却有些意味深长道,“女君身边,亦有许多女君这般出身的女子经商敛财么?”
    徽妍道,“唯我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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