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来才是恍然大悟。
    所谓的以毒攻毒,最终需要为此埋单的还是他自己罢了。
    “现在来说这些,还有意义吗?”延陵君模棱两可的反问。
    褚易简的眼中愤怒恼恨情绪越发浓厚了起来,死死的攥着拳头,又盯着他那张冷艳却又无比鲜明的脸孔看了许久,冷冷的从牙缝里挤出字来,“你就不怕我玉石俱焚?”
    “如果你想,也可以!”延陵君道,半分也不以为意。
    “浔阳的性子我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就算你对别的事都统统不在乎,若是叫她知道你用了这样不光彩的手段,用了这样的心机来设局——”褚易简道,说着就带了几分等看好戏一样的表情,讽刺的笑了出来,“哪怕你全是为她做的,可是这样一个阴险毒辣不择手段的延陵君,你真就确定,她待你还将一如往昔?而不会因此而生出忌惮和隔阂来吗?不是我要揭人疮疤,据我所知——”
    褚易简说着,目光就又不觉的更加暗沉三分,“那个丫头,看重太子和琪枫,胜过一切,怕是你也轻易比不得!把这样一副居心叵测的真面目掀出来,你就不怕弄巧成拙,再也无法回头了吗?”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悬壶济世的圣贤完人。”延陵君一笑,仰头靠在榻上,唇角弯起的那一个弧度不觉更深,手指一弹,将那枚冰冷的棋子打了出去,落在院子里的水洼当中。
    褚易简的目光追随着那枚棋子看过去,略略失神。
    屋内的延陵君仍是笑的满面春风。
    他的笑容惯常都是这样,只要是他愿意,那就随时都可以绽放到荼蘼。
    “别用圣人的标准来揣度我的用心,我的手上——从来就不干净!”延陵君道,说着眼底突然闪过讽刺的一抹幽光。
    脸还是这张脸,甚至于连他唇边那笑容弯起的弧度都和往常无异。
    可是这会儿看着这个人,这张脸,褚易简却就只觉得陌生。
    哪怕从来他都知道这人言笑不羁的面具背后还藏了一幅本来面目,可是这样冷清邪肆的模样,还是免不了叫人暗暗心惊。
    这个人,藏在这张春风化雨一般的完美容颜之下的,到底是怎样的一副心肠?
    褚浔阳见过这个样子的延陵君吗?
    一个人的心机城府都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永远也抓不住他真正的底牌,窥测不透他心里真实的想法。
    这一点突兀的想法自脑海中一掠而过。
    褚易简飞快的定了定神,一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他走的很,甚至没来得及躲避院子里低洼处的积水,直接涉水而去。
    延陵君靠在榻上,红唇妖冶,刚刚冲破云层的阳光透过身后的窗纸朦胧的落在他的眉目之间,那轻缓的一个笑容还是明艳一如往昔。
    褚易简从延陵君那里出来,直接就一阵风一样的卷出了陈府的大门。
    褚昕芮站在另一侧的巷子口,看着这边他满面怒气的冲出来,眼中突然浮现出一丝明显的恐慌情绪。
    几乎是容不得多想的,她就提了裙子,快走过去,直奔到陈府的大门前。
    彼时守门的小厮正要准备关门,骤然见到一陌生的华服女子出现,不觉的就愣住了,迟疑道:“这位小姐,您——”
    “我——”褚昕芮心绪不宁,本来是冲动的想要直接往里闯,听了他的声音,方才如梦初醒,想起自己的身份。
    “本宫是睿王府的常宁郡主,我想要见一见延陵大人!”深吸一口气,勉强定了定神,褚昕芮方才平静的开口。
    那小厮瞧着她的仪容气度,略微迟疑片刻,道;“请你稍候,小的给您通传一声。”
    褚昕芮点头。
    那小厮便是一溜烟的扭头跑了进去。
    褚昕芮站在门外,看着陈府十分简单古朴的院墙装饰,就只是心里越发的慌乱了起来。
    从头一天的夜里开始,她就已经开始察觉褚易简的状态不对了。
    起初她就只因为他是被自己的自作主张激怒了,并没有深究,后来无意中听说他在前夜的宫宴上缺席是来见了延陵君——
    那一瞬间,莫名不安和恐慌的情绪就开始在心里滋生。
    自从楚州那事以后,延陵君和他们睿亲王府就算是决裂了,褚易简会去找延陵君本来就已经够诡异的了,偏偏还为此耽误了宫宴。
    所以今天褚易简再出门的时候,她就暗中尾随了出来。
    却没想到——
    兄长居然又是来找延陵君的。
    这个时候,他来找延陵君干什么?而且出来的时候又怎么会是那么一种方寸大乱的模样?
    褚昕芮心乱如麻,捏紧了帕子站在门口的台阶下,忍不住的失神。
    陈府的占地本来就不大,那小厮去了不多一会儿就匆匆折返,冲她抱歉的扯了下嘴角道:“抱歉郡主,延陵大人说今儿个不见客,您请回吧!”
    褚昕芮皱眉,看着陈府大门上方陈旧的门匾,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不肯走,那小厮也不好意思关门,本来还陪着笑脸,渐渐地脸上神情就转为尴尬,生怕褚昕芮还要坚持登门拜会。
    褚昕芮在那门前默然站立,一直都魂不守舍,却是一直没有开口说什么。
    最后,就在那小厮快要绷不住了的时候,却见她突然转身,心神不定的离开了。
    小厮盯着她的背影,困惑不已的关了门,转身去了延陵君那里复命。
    彼时延陵君已经用完膳,正拿了湿帕子擦手,闻言却是扑哧一声笑了,感慨叹道:“这位常宁郡主还真是毁人不倦啊!”
    言罢就将那帕子往脸盆里一甩,转身进了卧房休息。
    留下那小厮顶着一张表情懵懂的脸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帮着把桌上残羹冷炙收拾了。
    *
    褚易简离开陈府之后也没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只是因为宫里才刚出了事,有些人心惶惶的,整个京城之内的气氛略有几分紧张,家家户户都闭门锁户,就连熟人见面时候的说话声也刻意压低了许多。
    整个京城,看似平静,却隐隐有种风波将至的架势。
    次日一早,延陵君五更便起,收拾妥当了要进宫。
    这天宫里的来人仍是乐水。
    见他出来,乐水神情之间就忽而多了几分尴尬,上前行了礼,道:“延陵大人,抱歉了,没提前跟你打招呼,我师父交代,说您最近身子不适就请安心静养,去给皇上请平安脉的差事——奴才已经叫人进去请陈老太医代劳了!”
    “是么?”延陵君莞尔,心里却是十分清楚,这不会是李瑞祥的吩咐,而应该是那些暗卫的意思。
    昨天他才刚出宫,褚易简兄妹就先后找上门,最后褚昕芮还神来之笔,在大门口满腹心事的站了那么久——
    那些暗卫不起疑才怪,又怎么可能放心让他继续去给皇帝看诊?
    乐水见他的神色如常,并没有不高兴,这才送松了口气,抬头,就见陈赓年沉着脸带着自己的医童从院里出来,明显是对被人搅和了美梦一事十分不悦。
    陈赓年的年纪大了,脾气也跟着见长。
    乐水见状,略有惊慌的匆忙回头扫了眼跟着过来的两个暗卫装扮的侍卫。
    陈赓年撅着胡子过来,却是恶狠狠的瞪了延陵君一眼道:“知道我要入宫也不早点叫我,耽误了陛下跟前的差事,你担待?”
    乐水闻言,一颗心总算是落了地。
    延陵君含笑目送,待到马车出了巷子,也就转身回了院里。
    从乐水的话里可以分辨,皇帝应该是没有醒过来的,他却也半分都不放在心上,又转身回了院子。
    宫里那边,皇帝缺席早朝却没有对外称病,李瑞祥亲自过去传了一道口谕,把以褚易安为首的众位皇子请去御花园,头天夜里事发的地点。
    钦天监正使杨臣刚随后赶到,一番测算推敲之后却说是这里沾染了血腥,对褚家的帝王之气有所冲撞,须得要请高僧做七天法事来化解戾气。
    皇帝隔着辇车听了,随后就颁下一道圣旨,罢朝七日,又请了护国寺的高增进宫,高调办起了法事。
    皇帝坐镇后宫随时监督,前朝政务就交代给了褚易安负责。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大部分人都信奉鬼神一说,也知道皇帝倚仗钦天监,所以除了东宫这边褚浔阳从延陵君那里揣测到了真相之外,皇帝昏迷不醒的消息却是结结实实的给按住了。
    褚易安对此秘而不宣,只当是不知情,尽职尽责的扮演着他一国储君的角色。
    整个京城之内,还是太平盛世,半点风波也没起,中间唯一的一个小插曲就是中秋宫宴的第二天下午,如睿亲王府的简小王爷感染风寒,并且病来如山倒,直接就卧床不起了。
    褚易简这一病突然,直接昏睡了两天两夜才醒。
    褚昕芮寸步不离的守在床边,暮色中见他终于睁开了眼,顿时喜极而泣,连忙拈了帕子擦泪,欣喜道:“五哥,你终于醒了。”
    褚易简躺在床上,神色之间却是出现了很长时间的迷茫,一动不动的躺了好一会儿,待到断了两天的记忆重新续上,方才苦涩一笑道:“我睡了多久了?”
    “两天了!”褚昕芮道,见他要起身,就赶忙过去搀扶,一边扭头对欢歌吩咐道:“去吩咐厨房准备晚膳,就说五哥醒了,让他们做些清淡的吃食先。”
    “是,郡主!”欢歌领命去了。
    褚易简被她扶起来,靠在软枕上坐下,手指摩挲在被子底下的双腿上,脸色还隐隐的透着苍白——
    没有人知道,为了重新站起来,他承受了多大的痛苦,且不说当初为了训练已经废掉多年的双腿重新学会走路,经历了多少艰险,只就他重新恢复了行动力之后,每每在行走间也要忍受不同程度的痛楚。
    这些事,他没有对任何人讲,只有延陵君知道而已。
    因为毒液浸入骨髓腐蚀,延陵君当初给他诊治的时候就曾说过,他可以让他重新站起来,但同时也要他做好应对更深层打击的准备。
    那个时候他只以为最不济就是日后复发,重新再瘫痪也就是了。
    最后却不曾想——
    这一睡两天,便像是过了一次轮回。
    褚易简忽而弯唇,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来。
    褚昕芮一直都在紧密的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瞧见他的表情,心头就的猛地一跳,面色微白道:“五哥你怎么了?太医那天过来,说你是忧思过重,又受了刺激才会体力不支而感染风寒,你那天去陈府——可是和延陵君说了什么?”
    “没什么!”褚易简道,回过神来,脸色神色也跟着恢复平静,直接问道:“这两天宫里是什么状况?可有什么异动?”
    “没!”褚昕芮道,也跟着整肃了神情,“钦天监测算,说是御花园里发生命案,视为不祥,皇上下令罢朝七日,这几天正请了护国寺的高僧在宫里做法事去晦气呢,别的就再没什么了!”
    “是么?”褚易简想了想,倒也没发现什么破绽,就又问道:“那些暗卫呢?”
    “还盯着咱们呢!”褚昕芮道:“这两天就连陈府周围也被布置了一重严密的守卫,他的疑心病又犯了。”
    她说着,就勾了勾唇角,垂眸下去摆弄着手里的帕子。
    褚易简起初还不觉得怎样,后来侧目瞧见她脸上那种十分刻意之下而显得平淡的表情,脸色就不觉的微微一沉,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褚昕芮本来正在低头想事情,闻言不由的一惊,面色略有僵硬的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褚易简没再逼问,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他们兄妹之间的关系亲厚,对彼此的性情也算的上了解,褚昕芮被他这样的盯着,渐渐就开始觉得头皮发紧。
    最后实在不自在了,她便是起身走到一旁,避开褚易简的视线之后方才淡淡说道:“褚沛怀疑上他,对我们而言不是坏事,在我们和东宫正面交锋之前,限制住他,对我们有利无害。我只知道五哥你感念他曾经对你的援手,可是现在已经没有选择了,他是站在东宫一方的,这立场的问题——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她的这番话说的十分自然而冷静。
    可是褚易简没有看到她面上真实的表情,心里就已经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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