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同时的雅庭居这边,大夫人也是气定神闲的坐在屋子里喝茶。
    如沫出去忙活了一阵,待到把雷侧妃母女送上车才匆匆折返。
    “都办妥了?”大夫人问道。
    “是!”如沫点头,“小姐放心,奴婢亲眼看着马车离了巷子才回来的,曾管家派了六十护卫,前院出去那些婆子奴婢也打点好了,这一次雷氏母女应该是可以在庄子上安稳的挨到五郡主出阁了。”
    “嗯!”大夫人微微笑了一笑,那笑容之间却无多少喜色,过了一会儿却是苦涩摇头道,“我本也只想是借那丫头的手划她一个禁足,让她少惹些事端也就罢了,不曾想那丫头却是釜底抽薪,这便彻底绝了后患了!”
    褚浔阳出手的方式,谁都难以估算。
    “其实送走了她,对小姐而言是件好事呢!”如沫道,微微垂下眼睛。
    大夫人看她一眼,抬手拍了下她的手背,“你也说这样口不对心的话来安慰我。那个丫头那么聪明,如何能不知道我这是刻意借了她的手,只是她戳穿罢了。这件事之后就都安分下来吧,过犹不及,可不是件好事。”
    如沫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开口:“其实这件事,当初小姐也可以和浔阳郡主明说的,毕竟是侧妃娘娘居心叵测,要对小姐不利在先。”
    “说了如何?你以为就因为雷氏算计了我,她便要义无反顾的配合我设局去反诬雷氏?”大夫人不能苟同的略一摇头,她起身,走到一旁,看着旁边架子上自己亲手修剪的一株矮冬青,“说到底,她不是我的女儿,也没有替我筹谋的义务。如今她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配合我一次,也只是因为她自己需要,并且无伤大雅。如今在这阖府上下,除了殿下和康郡王,别人谁还想徒手从她那里占半分的便宜只怕都难!”
    提及此时,如沫就是心里一惊。
    她转身到门口左右观望了一眼,然后谨慎的关了门,回到大夫人身边才压低了语气道:“小姐,您不是郡王爷这一次突然回朝必定是得了殿下暗中的安排和授意吗?您的意思——殿下这真是要放弃长孙殿下,转而辅佐康郡王上位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浔阳郡主的意思。”大夫人道,“我虽不知道他们去楚州那一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很明显,是自打从楚州回来之后,浔阳郡主就一反常态和雷氏那些人对上了。不要只当殿下是对她多了几分宠爱纵容,早些年父亲就曾同我说过,殿下将来要扶持谁上位,与两位殿下的才学能耐都无干系,他唯一的要求,必定是为着浔阳郡主的将来铺路,打算!以前长孙殿下和浔阳的关系只是不亲近,可是最近几次他已经糊涂到公然纵容甚至怂恿外人对那丫头下手了,从这一点上,他这个继承人的的前路就已经断了。还要殿下放弃了他,他还能有什么前程?”
    大夫人平时很少谈论这些,虽然对于她的想法如沫也能多少揣测一些出来,此时闻言也是不由的暗暗心惊道:“小姐您是说——老爷他一早就有断言,将来殿下会依从于浔阳郡主的意愿来选定继承人?”
    褚易安是太子,他的继承人非同小可,那便是将来的万民之主一国之君。
    就算他再怎么宠爱一个女儿,这江山天下都非同儿戏,怎能能说是为了一个女儿的喜好就随便更替继承人的人选?
    思及此事,大夫人就有些疲惫的捏了捏眉心:“是啊,一开始我也只当是殿下对浔阳比旁人多喜欢一些罢了,可是现在看来却远不是那么回事!”
    如沫唏嘘不已,心中思绪千回百转,终是忍不住道:“当年多都说殿下被那方氏的媚术所惑,现在迫于皇后和满朝文武的压力,虽然是勉强将人送走了,殿下这心里大约也是放不下吧。难不成便是因为这样,他才会对浔阳郡主更为看重了一些?”
    “谁知道呢?”大夫人笑笑,那笑容之中却是明显带着苦涩。
    别人不知道,作为当事人她却是十分清楚的。
    褚易安当年之所以会娶了他们这几房妾室回来,根本就是坐在帝后面前的障眼法,有他不顾一切替方氏争取正妻名头一事在先,帝后心中对他都已经起了隔阂,他却把握着尺度,在皇帝容忍的程度之内飞快的转变态度,最后表示屈从,顺应皇帝的安排,封了雷氏的侧妃,又纳了她们三房妾室。并且一不做二不休,该宠幸的宠幸,该抬举的抬举。在那场大变之后又严严实实的堵了朝臣百官的嘴,人们如今谈起,也只会说他年少风流,而不会因此而危及了他在朝中所占的地位。
    虽然他在名义上替方式保留了正妃之位多年,可大夫人心明如镜,却总有一种更鲜明的感觉——
    不管如今在外界看来他对方氏是如何的情深意重,实际上,方氏在他心中的分量或许并不及他此时的所居的地位。
    再或者——
    他又足够的手段和信心,有把握可以两者双全!
    “算了!”抛开这些扰人的心事不提,大夫人摆摆手道,“不提这事儿了,父亲他在朝为官几十年,早就将这些皇家争斗,官场诡计看的一清二楚,既然是他说的话,就八成是不会有错的。我在这府上也快二十年了,有什么看不开的,以前的日子怎么过,以后还继续怎么过也就是了。”
    如沫看着她脸上恬静笑容,心里就是突然一酸。
    不过男女感情一事,却不是说想怎样就能怎样的,何况已经是这么多年了。
    “那雷侧妃的那封信——”定了定神,如沫道,“还要留着吗?”
    “不必了。”大夫人道,“那么点不入流的东西,浔阳郡主也看不上眼,烧了吧,省的日后若要不甚流出去又要惹是非了,皇后娘娘的个性你又不是不知道。”
    “是,奴婢明白!”如沫点头应了,进内室从大夫人梳妆台的暗格里取出一枚金锁片,那锁片打造的极为精致,掰开两侧的扭扣便可错开,滑作前后两片。
    这类锁片并不常见,但在京城里的勋贵人家的夫人们都认得,是出自皇家寺院里面经由高僧开光的平安符,里面可以折放一张纸笺,用来祈福保平保据说相当灵验。
    这平安符远是前两个月大夫人替褚月宁求的,准备放在她的嫁妆里图个吉利,后来正赶上荣妃怀孕,想着是个心意,就取出来一并存在了要送进宫的贺礼里头。
    其实褚浔阳所料不错,雷侧妃的确是没有蠢到会把一个谋害皇嗣的罪名往身上揽,她只是指使桂嬷嬷潜入库房趁人不备,将这锁片里的字条换了。
    从普通的平安符换成一封以大夫人口吻所写,要拉拢荣妃,向其投诚示好的普通信件。
    皇帝如今年纪大了,对后宫的女人们也都不如往年上心,但是拓跋榕瑶入宫之后却又好像让皇帝重拾了对男女之事的兴趣,这段时间几乎夜夜宿在她那里,如今她更是身怀有孕——
    罗皇后虽然不说,心里将她视为眼中钉是一定的。
    虽然是送去拓跋榕瑶那里的东西,但是罗皇后掌管后宫的手段众人皆知,这事儿也绝对逃不过她的眼睛去,那大夫人便等于是撞在了她的枪口上,上赶着去找死了!
    这一招借刀杀人,雷侧妃也算是用的极为巧妙了,不仅某透了罗皇后的心性,更是将罗皇后滴水不漏把持后宫的手段一并估算在内。
    只是她却未想到从来都不显山不露水的大夫人竟会心细至此,知道桂嬷嬷去了库房,随后就让人把要送进宫的东西逐一查验,毫无意外的将这纸条给翻了出来。
    并且比她更狠绝的事,大夫人当即便叫人在这些东西上做了手脚,配了能致人血亏气虚的东西,然后秘密拿到褚浔阳那里告状去了。
    褚浔阳收了东西,暂时也没动,一直等到今天褚月妍大闹的契机才一股脑儿抖出来,打了雷侧妃一个措手不及。
    如沫取了火折子,当场便将那纸条烧了。
    雷氏母女一被送走,整个东宫就瞬间安宁了不少,二夫人也被从佛堂放了出来,成天就窝在自己的院子里,门也不出,三夫人更是大气不敢喘,躲在角落里悄悄观望。
    一番准备之下,转眼就是年关除夕。
    这日一早,所有在京五品以上的官员和四品以上有诰命的贵妇们就都穿了朝服进宫参加朝贺庆典。
    帝后身着华贵气派的明黄帝后朝服坐在正殿上首的宝座上,面色慈祥和善的俯视脚下拥戴他们济济一堂的臣子,所有人按照品阶身份的高低一一被宣进殿向帝后拜礼,这样流水一样的进进出出,直折腾到临近中午才算是走完了过场。
    宫里的宴会设在午后的未时,朝贺盛典结束后帝后就相携回了后宫更衣,其他人得闲,就在御花园里和被指定的几处宫殿四处逛逛。
    褚浔阳对这样的场合向来没有多少兴趣,这次却是一反常态,和褚月宁等人一起混在人群里和一众的命妇小姐们寒暄,只是目光一直四下里瞄着周围人群的动向,找了几圈之后才找到她感兴趣的人。
    她的目光移过去,那人似是马上有所感知,拧眉看过来。
    褚浔阳微微一笑,就找了个借口暂且撇开众人朝殿外走去。
    那人愣了一愣,眸色暗沉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两眼,然后也飞快的下了决心,随后也举步跟着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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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83章 宫刺
    褚浔阳从殿中出来,拐过殿外回廊的尽头消失了踪影。
    褚琪炎信步走来,目不斜视,却只在那拐角处止了步子,侧过身去看着下面花圃里的梅树枝桠。
    “你特意引我出来,是有话说?”褚琪炎问的直白,语气平稳而略显低沉。
    从远处进出宫殿客人的那个角度看来,都只当他是在独自赏景,所以也无人过来打扰。
    褚浔阳站在那墙壁的另一侧,也未曾回头看他,只就反问道,“我还以为你会有话要同我说!”
    褚琪炎面无表情的站着,片刻之后,就又径自转身往回走。
    他的定力和耐性向来都好,还不至于被一个黄毛丫头一激就自乱阵脚。
    若是换做其他人遇到他这样的态度,怎么都要把持不住,好在褚浔阳对他这份深藏不露的心机素有领会,当即也就不愠不火的主动开口道:“听说——长顺王世子妃病了!”
    褚琪炎的目光幽暗一闪,不出所料,下一刻他已经止了步子回头,淡淡道:“不劳浔阳郡主再挂心,自打头两日苏世子在下朝的路上‘偶遇’了康郡王,这几日换了太医也换了药方,据闻已经有所好转了!”
    苏皖是不懂事,被褚灵韵姐弟打了一张同情牌出来,再有她自己想要讨好褚琪炎的那份私心,那日回去就在褚灵秀的饮食中做了手脚。
    在这件事上,苏霖也不算太蠢,自从有了苏逸给他的那次警告,举一反三,他倒是暂时还没想着拿褚灵秀怎样,只等着来日方长。
    不过他咽不下这口气是真,故而听闻褚灵秀病倒,也没有深究,大有几分顺水推舟的意思——
    横竖这女人是自己不争气病死的,到时候皇帝要追究,也找不到他苏家的头上去。
    本来事情进展的很顺利,可就在两天前,眼见着褚灵秀病的奄奄一息,偏巧苏霖在下朝的路上和褚琪枫遇到。
    褚琪枫隐晦的提醒了他两句,他对褚琪枫的话本是不全信的,但是以防万一,回去还是叫人请信得过的太医查了,果不其然就发现了人为的迹象在里头。
    苏霖当即就是吓了一身的冷汗,顺藤摸瓜下去,自是把苏皖揪出来教训了一顿。
    就是为了此事,这兄妹两个如今也跟仇人见面似的,左右看对方不顺眼。
    褚琪炎的谋算再次落空,倒也不见什么沮丧的情绪,哪怕是面对褚浔阳兄妹时候,也是神色如常,没有半分记恨或是仇视的意思。
    褚浔阳偏过头来,饶有兴致的看着他轮廓分明却从不喜形于色的侧脸,又再一字一顿的慢慢说道:“据我所知,同时换掉的还有苏家内院专门负责世子妃汤药的下人吧!”
    褚琪炎素无波动的眼底忽而光芒一敛,终于是忍不住回头朝她看来。
    “自然,这新换的人,又是苏皖的安排!”褚浔阳道,直视他的目光,“不过这事情从头到尾都是苏皖做的,回头就算有人追究,那干系也要由他们苏家人自己担着。只是这苏郡主在此事上的执念——确乎实在是太深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褚琪炎道,面无表情,“如果只是为了和我扯这些闲事,那就大可不必了!”
    “我只是提醒你一句!世子,手脚做得多了,总难免会留下把柄和软肋,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褚浔阳道,微微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略显嘲讽的笑容。
    褚琪炎本来已经往回走了一步,闻言,心里略一犹豫就忽而止了步子。
    他回头,目光亦是讽刺至深落在褚浔阳面上,反问道:“那么延陵君呢?他算不算你留下的把柄和软肋?”
    褚灵秀的病情虽然不见好转,但是任凭苏皖再三的折腾,却也再不见恶化的趋势。
    苏霖和延陵君之间有嫌隙,不可能请他去苏府看诊,但是就如今这个情况而言——
    整个太医院都在延陵君的把持之下,哪一个太医的一举一动能脱了他的掌控去?
    毫无疑问,褚灵秀能拖到现在,定然都是这人的功劳!
    褚琪炎的语气不善,而对于这个话题,褚浔阳却是丝毫也不意外。
    她偏了偏头,把整张脸孔都展现在他面前,微笑道:“你若是有那个能耐,就大可以把他揪出来好了,我拭目以待。”
    褚琪炎一句话上不来,胸口就被顶的一闷。
    他们谁都知道延陵君的出现太过巧合,也都能感觉到这个人神秘莫测,背后绝对还有不为人知的底牌,可是明察暗访之下,就是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也拿不到。
    褚浔阳这话,分明就是有恃无恐,料准了他在这件事上不能有所作为。
    “如你所言,是狐狸就总会有尾巴露出来,咱们拭目以待!”褚琪炎道,神色虽然清冷,却竟然还是气定神闲的弯唇勾勒一个笑容出来。
    他看了褚浔阳一眼,然后便是一撩袍角,先行转身回了殿里。
    褚浔阳还是站在那面墙壁的拐角后面没动,这里的光线比较昏暗,让她的大半张面孔都隐在墙壁的暗影里,不甚分明。
    待到褚琪炎的背影走的远了,才有人一矮身,从褚浔阳面前正对着的一丛梅树后头现身,拂开茂盛的花枝,错身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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