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空气很冷,加上下雨气温也就七八度,姚林怕她受寒,不得不暂时停下动作,从屋子外头找了点炭火搬到她跟前给捂暖了,好在老宅的厨房还有很多剩下的炭条,足够一个晚上用了。
    将她的大衣脱掉,没想到她里头那件也是湿的,姚林不管她听不听得进去,只说:“你这衣服都湿了,你要害臊就自己脱了,你说一声我就出去。”
    可见她眼皮也没眨一下,姚林只有在心底暗暗叹气的份,又将她双手举高,把那高领毛衣缓缓脱下丢在一边椅子上。
    随着衣服一件件的脱落,她最后冷得打了个抖,身子蜷缩着往后靠了一点。姚林又赶紧从衣橱里翻找出一大叠的棉被铺上,将她抱了上去,又把稍微薄的毯子盖在她身上,她这才停止发抖。
    见她蜷缩四肢,身子近乎要躲在膝盖里,姚林益发的心疼。
    是的,心疼,他也不知怎么弄的,他见不得这丫头失魂落魄的混样,她是那么鬼马机灵的一人儿,如今怎么就成了怎模样。
    如同一个长辈那般,姚林给她擦干净脸上的血,瞥见她肿起的额头一片青紫交加,心底又是一怵,才找来医药箱找来消炎的药膏给她涂抹。
    这下她是知道疼了,眼中积聚的泪源源不断的滑落,滴在她抚在膝盖的手背上。
    她缓缓的抽泣,三魂六魄似乎回来了一些,可依旧不肯吭声。
    姚林站起来,看了她一眼才转身出了外边,他这个年纪,烟瘾很大,不由得出门抽上一口,并不想让她给呛着,尽管冯饕并不反感烟味。
    姚林抽了半根烟后于崇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跟他汇报情况,莫墨经过抢救,情况暂时稳定下来,如今正在军总医院观察。
    至于刘昆,他还要请示首长怎么处理。
    姚林回头看了一眼冯饕,略微蹙着眉,淡淡吩咐:“这件事暂且不要对外张扬,你找人盯紧了刘昆跟徐饶这几个小子,还有姚尧那边要派人盯紧,否则这几个混小子不晓得还要使出什么幺蛾子。”
    于崇听得首长指示后自然会将事情处理好,这方面姚林是不担心于崇的能力的,能做到正部级的高官没有几个手段不了得,况且于崇跟了他这么长时间,手段还是有的,不过是对付几个青皮小子,眼下不足为惧,只要控制在范围内,不怕他们还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大概安安静静坐了老长一段时间,有几个小时,一直等天快黑的时候,冯饕才哑着声音说要回家。
    姚林一怔,刚想开口,她却说:“放心吧,爷爷这几天不在家,胜利叔叔陪他下下边见老部下了,起码得后天回来。”
    姚林不忍心拒绝她,只笑着说:“那我送你回去。”
    冯饕点点头,又忽然问道:“我来的时候是警卫员送我的,他会不会正找我呢?”
    “于崇主任会处理好的。”姚林给了她一颗定心丸,冯饕不再说什么。
    姚林找了一件干净的衬衣长裤给她,她没犹豫就穿上,身上满是四十岁男人的味道,这跟三十岁甚至二十岁的男人所不同的,成熟且稳重的气息,冯饕忍不住深深闻了一口,似乎比定心丸更能叫她安心。
    细心的姚林没注意到此刻丫头的变化,或许是竟然连她自己也没注意过这个变化。
    或许是她受了刺激,他在心底对自己说。
    或许是我受了刺激,她在心底对自己说。
    确实是受了刺激,她脑子里翻天覆地的出现那个女人的影子,那个影子跟自己重叠为一体。
    冯饕猛然惊醒,却发现人已经到了西山的冯家别墅,一路上姚林车开得很安稳,一号首长车牌自然用不着过多的检查手续,此行一切很顺利。
    进了别墅,新请的保姆不在家,台上放着煮好的饭菜,还温热着,冯饕便要他留下来一块儿吃。
    但两个人的胃口并不怎么好,她扒拉了两口饭就不吃了,着实没胃口,他也不怎么吃,主要是她没胃口,他居然也怎么下得了筷子。
    他陪她进上了二楼卧室,她忽然发了狠力垂着自己脑袋,仿佛要敲出什么东西,姚林见状赶紧抓着她的手。
    “丫头,别敲,会敲疼的。”他不敢弄疼她,只得将她搂在怀中,紧紧的压制着她的身子。
    那过于软的身子仿若无骨,跟他坚硬的身躯紧贴着,不敢放松一刻,只怕一松手她就会伤害自己。
    “我疼!我疼啊!”她如呓语般喊着这两个字。
    “哪里疼?是不是伤口还疼着?”他低着头仔细观察她的伤口,却发现她头摇得如拨浪鼓似的。
    “我脑袋疼,好像快裂开了,好像有什么东西,我不知道,反正就是好疼!”似乎有一把钝刀不断的锯着她的每一根脑神经,生生的撕裂成两半,冯饕疼得哭了出来,带着委屈,带着不满,似要把心肝脾肺都哭出来。
    “不疼,我带你去看医生,很快就不会疼了,你忍忍。”姚林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道,神色却是十分复杂,冯饕的病他是听说过一些的,也知道冯家丫头病况稳定不到一年时间,这一闹怕是又把老毛病给闹大了。
    她曾经笑着说她脑子有病,现在病好了老爷子才允许她出门。她说这话的时候很不以为然,一点儿不在意,却不知道首长的心有一瞬间的缩紧。
    她如此年轻,怎么就得了这么个毛病。
    冯饕发了狠劲推开他,殊不知用力过大跌跌撞撞把书架上的好几本书都撞落在地上。
    其中一本杂志中散出好几张颅脑ct片。姚林捡了起来,冯饕此时喘着气,似乎稳定了些许。
    姚林虽然不会看ct片,却见她闭着眼说:“这个是一年半以前发病的ct片,我留着做纪念的。”
    “倒没见过有人将它收藏的。”姚林嘴角划开一阵弧度,冯饕瞥了一眼,心底感慨父子两人就面孔而言是像极了的,只不过首长气度更为沉稳,也更为让她想靠近。
    或许是她缺少一定的父爱,他刚好又出现在她身边,各种巧然,她便如同溺水的人紧紧抓着唯一的浮木,紧紧依附了上去。
    姚林走上前,冰凉的指尖徐徐揉着她的太阳穴,冯饕忽然意识到,他的手指虽然也很冰凉,但却是跟莫墨不相同的两种冷。
    莫墨。想起这个人,冯饕眼中黯了黯,脑子又开始疼了。
    见她疼得直泛冷汗,姚林才决定连夜带她到医院。冯饕手里拿着那ct片不肯放手,姚林也并不在意,只抱着她赶紧出门,这一次车子却是直接驶向医院。
    军总医院的程清明院长不在,眼下晚上八点多,脑科值班的是另一名女医生,五十岁左右,带着黑框眼镜,面色颇为严肃,听取了冯饕的病情后又立即安排她拍片。
    因为排的是急诊,大概是姚林给熟人打了个电话,倒没有惊动医院高层,不过这点关系足够那个大夫重视起来,不到两个小时,姚林跟冯饕就去取片了。
    冯饕犹豫了下,把一年多前的ct片递给医生,一边轻声问道:“这几天我脑子很难受,好像有些东西忘记了很久,想要想起来的时候就跟刀子锯一样,是不是病情恶化了?”她有些心虚,想起自己从未吃过药,甚至把药偷偷给扔了,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才引起头疼。
    其实有的话她不敢说太多,她想知道为什么她会怀疑自己是另一个人,每当想到这一点,她就喘不过气。
    不管别人信不信,自从她给那个墓碑磕过头,她好像就有了跟那个女人某些共同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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