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消息的阿古达木拍了拍巴根的肩膀,然后对着身边的亲卫做了一个决然的手势。
    集合的号角惊醒宁静的清晨,刺破珍珠色的晨曦,伴随着冉冉上升的红日,声声回荡在山林中。
    进攻!进攻!进攻!
    此时阿古达木的部队剩下的马匹还能组成骑兵一千,步兵约三千余人。如果这些队伍昨夜就扭头四散逃跑,黑骑军兵力有限,就算追击,也不可能做到全歼,然而阿古达木把他们集中在了一起。
    这样一来,大约四千余人的犬戎军团失去了最后的逃生机会。
    很快,犬戎大军来到了传说中西北军的藏身之处。看到前头的险恶地形时,众人却又绷紧了神经——这样的地形最容易从山崖上设置机关,趁着队伍通过之时突然发难。就连一贯不将楚人放在眼里的阿古达木面上也现出犹豫之色。这位万夫长虽然易怒,但并不是蠢人。
    楚昭计划的顺利实行,真是多亏了犬戎的队伍里的聪明人。
    巴根握紧拳头中的岩石,上前一步正色道:“之前西北军设置了那么多陷阱以消耗我们的力量,正是因为他们无力和我方大军正面对抗,所以才搞些邪门歪道。据此也可以估算出他们的真正实力不可能和我方相提并论。”
    有百夫长不悦地反驳:“论真正的实力,对方的确难以和我方相提并论,但是这里的地势如此险要,若是我军行到一半,从山崖上落下滚石怎么办?”其他犬戎军官纷纷露出赞同的神色。
    巴根道:“地形险要,的确需谨防埋伏,但是诸位请看。”说着巴根用手一指那边相对而出的两座山峰:“这虽然是一线天地形,却不是通常的两山相夹,事实上两边都是绝壁,难以攀援,而且这里的岩石沟壑纵横,风化十分厉害,根本不可能埋伏很多队伍,也不可能安置滚石、檑木这类沉重的武器。而且西北军才来此处不久,他们哪有那么多人力和时间?”
    巴根的话听上去在情在理,通常情况下也的确如此。阿古达木听了便深以为然。
    巴根并没有被万夫长大人的认可冲晕头脑,继续说道:“不过为了谨慎起见,在一开始发现这里的时候,我就派来两个士兵上去查看,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到了崖顶。”
    众人抬头一看,果然见两个犬戎士兵出现在两边的山峰上,朝着下面打了个安全的手势。
    因为先前的陷阱而生发出疑虑之心一扫而光。
    “你很好。”阿古达木对着巴根点点头,转过头,他的面容变得嗜血起来,对着自己身边仅剩的一千骑兵吩咐道:“你们冲锋在前,就算是山上有大石,凭借着冲锋的速度也足以躲过。”
    阿古达木能够做到万夫长,也并不是靠残杀奴隶得来的,还是有些真本事,堪称大胆心细。
    西北军挑衅他的权威,阿古达木必定要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况且阿木达木认定,只要能与这群楚人正面交锋,即便只有一千骑兵,也一定能将敌人击垮,在没有陷阱的情况下,地形上的不利并不会造成多大影响。
    对敌人真正实力的误判,令阿古达木这方从一开始就无法正确推测对手的意图。他们认为敌人是想要自保,却不知对手一开始暗戳戳盯住的是坐骑,后来就是他们所有人的性命了。
    战况进一步往楚昭计划的方向发展。
    随着阿古达木一声令下,一千骑士如猛虎下山般朝一线天中冲去,山上的确没有埋伏,这一千人很快就消失在山崖的缝隙之中。
    “妈的!他们缩在后面倒安全,让老子当炮灰!”前方的一个骑兵忍不住低声抱怨。
    “到底不是一个部落的。”同伴也忍不住小声回应道。这群唯一还保留着马匹的骑兵,的确不是阿古达木一族的人。
    走在一线天之中,两面都是陡峭直立的岩壁,抬眼望去竟有种不断向中间倾压下来的压迫感。受到一线天特有的地貌影响,身处其中,听完巴根的一番分析后还算安心的骑兵们渐渐变得焦虑起来,越走越觉紧张。
    “有功夫在这里抱怨,不如快一点冲出去。”队长喝止了骑兵们的低声交谈。
    队伍沉默下来,大家不约而同的加快了速度。朝着被岩壁挤压成窄窄一线的光亮奔去。
    终于冲了出来,一个骑兵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突然感觉脖子凉凉的,同伴的身体已经软软倒了下去。后面的骑兵凭借着惯性撞了上来。
    鲜血喷涌而出。
    如果仔细看的话,就能发现一线天的出口处,两棵树干间悬着好几根不同高度的细钢丝。看见亮光急速奔跑产生的惯性让紧绷的钢丝成为致命的杀人武器。
    原来陷阱并不在看似危险的通道之中,而恰恰设在通道之外,经过逼仄的山壁,让人以为自己已经得到救援的那一刻置人于死地。这样的陷阱,的确堪称阴毒,邓成的顾虑也不能说是毫无道理。
    亲眼看到犬戎骑兵的身体凭空断为几节的恐怖场景,连许多虎卫都受不了这样血腥画面的冲击力,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唯独韩起的眼睛一眨也不眨,仿佛丁点感触都没有,只是专注地看着信道,想要找出最适合攻击的那个瞬间。
    一线天地形的限制,使得后面的士兵不可能知道通道的出口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见通道中是安全的,连一个小碎石子都没有落下来,犬戎步兵们随后踏上了这条死亡之路,直到最后一个士兵也踏进了一线天之中,韩起带着一队重甲步兵缓缓现出身形。
    巴根随着队伍在狭窄的信道中缓缓前进,忽然感觉一阵骚动如水波般从前面的部队中传了过来,仔细一听,士兵们都在祈求长生天保佑,说是前面出现了鬼怪。
    大楚原本没有钢,更别提钢丝了。因此用钢丝绷紧做成的机关,的确是杀伤力大而且叫人防不胜防的陷阱。对于犬戎士兵而言,他们只是凭空看到骑兵冲出去,然后就被切割得血肉纷飞,最后几个骑士勒住马,吓得打马飞奔回来。
    一线天内十分逼仄,犬戎骑士加上马匹,牢牢堵住了出去的道路。
    本想前队变后队退出去,步兵们又被一阵箭雨阻挡了回来。
    前有鬼怪,后有追兵,身处一线天这样的绝地,惊慌失措的犬戎士兵你推我我推你,活像一窝老鼠般挤在通道中。韩起带着人先是弓箭射击,然后奋长刀砍向犬戎人,很快这群人就被屠杀殆尽了。
    据说那一日,龙门山北麓的一线天原本黑色的岩石被染成了红色,因为一次一次被泼洒上新鲜的热血,导致一线天的小路都变成了暗红色。因此,这场战役又被称为鹰坠涧屠杀。
    龙门山伏击战,黑骑军零伤亡,全歼犬戎劲旅阿古达木部五千人,缴获三千匹马,弓箭匕首无数。在这场战役之中,充分显示出黑骑军的诡谲多变以及韩起的狠辣无情。
    因为主动替楚昭扛起了所有骂名,韩起的杀神称号自此而始,并且将在之后的战役中声名远播,直到可止小儿夜啼的程度。当然,目前这个名头尚只是在黑骑军和西北军内部偷偷流传。
    就在韩起率军屠杀犬戎大军的时候,楚昭已经带着大部队,骑着犬戎人送来的骏马,悄悄扑向了壶关,那里还有一支擅长吃人的部队在等着他们。
    ***
    中线战场推进顺利,楚昭和韩起带领黑骑军打了一个漂亮的大胜仗时,都城中却已经乱成了一团。
    自从皇帝带着无数王公大臣被俘虏的消息传回都中,后宫太后和妃子们便哭成一团,大臣被监国的临淄王一番激励,反倒开始积极备战。局势略稳。
    一开始的时候,战况推进得还算顺利,几乎每天都有战报传回,虽然只不过是小胜,但也有利于稳定都城人心。
    然而等临淄王率领大军经过窦店驿,歼灭犬戎五百余人的捷报传过来之后,便再无一丝消息回报。皇位第一顺位继承人率领的一万大军仿佛一夜之间从空气中消失了!
    天,塌了。
    大臣们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头发大把大把脱落却又坐困愁城。就连卢家和崔家都有些端不住了,他们虽然对楚昭即位有意见,暗地里也是小动作不断,可绝对没有想要大楚亡国的心思。
    在这一团乱麻中,没有人发现,燕归来里的大掌柜带着临淄王府的一万精兵悄悄的失踪了。
    安靖二十二年七月十八日,就在韩起面无表情地带人完成鹰坠涧屠杀之时,按照原定计划,陈参到达临淄王的封地内。那里还能匀出三万的士兵,而于应龙、于怀远父子带着一千骑兵早已整装待发。
    于应龙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身边的亲信居然会有卫霁的人。那亲信给他误传情报,骗得他轻敌冒进之后,就暗算了他,然后假扮成于应龙骗开了蓟门关的城门。
    老鸦岭中伏,所率四万骑皆没。蓟门关破,五万兵卒溃逃。中央军精锐全军覆灭,犬戎骑兵的铁骑肆无忌惮的践踏着楚人的尸体长驱直入,这一切都发生在于应龙的眼前,如同一场真实的噩梦,而他却无能为力。这对一个将军来说,真是毕生都难以洗刷的羞辱。
    要不是于怀远带着十几个亲卫突然出现,于应龙可能真的要青山埋骨,徒留骂名千年。于怀远自从被楚旭误会调职去江南之后,就在江南动乱之中失踪,其实他是偷偷回到了家中,被于应龙藏了起来,这一次老头子坚持要扮成老家人跟谁于应龙出征,原本是想伺机接近楚旭以求东山再起,谁知却救了儿子一命。
    虽然于怀远带着儿子逃出生天,但是战争失败的责任很快就传得人尽皆知,于应龙不敢带着残兵回去见楚旭这个糊涂的皇帝陛下,因为他们父子都清楚,等待着于应龙的并不是安慰和抚恤,而是问罪。
    天下之大,被定罪通敌叛国之人已然无处可去。听到皇帝下令将于家满门斩首,就连一直对楚旭忠心耿耿的于怀远,也打心底生出阵阵茫然和失望。
    抱着刀对着北面枯坐一夜,老头子主动提出让于应龙和楚昭的人接触。果然,楚昭半点没有怪罪他们,并且还把于家人全都保护起来,送去自己的封地让他们一家团聚。
    事实证明,楚昭这一步棋走的很对,本来顽固到宁愿被流放或者隐姓埋名也不肯效忠楚昭的于怀远至此终于归心。
    安靖二十二年七月二十三日,四万大军挥师北上,于怀远做主帅,于应龙为先锋,陈参为军师,作为北路军直奔玉门关,如同一柄锋利的复仇之剑,狠狠斩断也速该的后路。
    陈参走后,在都城主持工作的就变成了林轩和崔景深,郭全继续留在封地,罗致带着剩下的士兵在封地里搞军队屯田工作,帮楚昭守好家底。
    临淄王府有序的运转着,然而都城却因为犬戎派来说要赎金的使臣而乱成了一团。
    世家在思考对策,他们敏锐的意识到,犬戎人是喂不饱的,现在肉票到了也速该手上,勒索了第一次就能勒索第二次,直到把他们榨干为止。必要的时候,也只能牺牲那些被抓去的族人了,为家族牺牲,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有了这么个考量,许多世家只是意思意思地给了一些赎金,并没有满足犬戎人所有的不合理要求。当然,也有族中嫡子被抓去的,就相对给得多些。
    但后宫又不同了,李太后本来就不是什么能够提起来的人,她知道儿子被俘后,立马病了,然后哭哭啼啼地把自己积攒多年,相当于半个国库的家产全部派使臣送去给犬戎人,希望能够赎回儿子。
    此外,跟着楚旭北狩的还有许多寒门爬上来的官吏,这些人有的是真清贫,有的却贪污了不少钱。这样的人家里,除开真没钱的清官,为了救家里的顶梁柱,都愿意倾尽家财。
    林林总总加在一起,几乎就是大楚两年的税收了。这笔巨资若是早点拿出来充实国库整顿军备,只怕今日大楚便不是这个局面。
    押着巨资千去赎人的是崔景深。
    崔公子视金钱如粪土,手里握着一个国库的钱,眼睛都不眨一下,转手就送给燕归来内部消化了,留给犬戎的很少。
    也速该白做了一回坏人,其实反而吃的是小头,并没捞着几个钱,等于是帮楚昭施展铁腕治理了一次贪污。
    第101章
    查干巴拉的军队十分强悍,骑兵以猛虎下山之势直扑壶关,因为随军不带辎重,所以行军速度很快。
    守关老将吕婆生错估了形势,并且也是救主心切,认为查干巴拉孤军深入,轻骑险进,必不会有强大兵力,不顾徐姜的劝阻,便冒冒然发动了进攻。
    贸然袭营的结果,就是全军中伏,阵亡人数高达三万余人,守关大将吕婆生战死。
    幸好徐姜迅速接受了关防工作,指挥守军闭关不出,并且派死士朝北疆大营和朝廷求援。
    然而王若谷等人此时也是自顾不暇。北方的少数民族全线入侵,战线拉得太长,而王若谷又受到暗算导致旧伤复发,自保可以,但是完全抽不出人手来营救壶关。但壶关原本是北方的门户,若是一旦失守,在都城自顾不暇的前提下,北疆大营很可能腹背受敌。
    现在楚昭的队伍里有了一万余骑兵,还有两万重甲步兵,上千匹滇马驮着的粮草和辎重,保证了这只队伍的补给线。
    这样的军队配置虽然稳打稳扎,但是行进速度不算快。
    安靖二十二年七月三十日,楚昭带着大军先行进驻到泽洲城与壶关之间的一座小城上蔡。
    刚到上蔡安顿下来,楚昭就感觉自己的系统面板颤抖了一下,这是又吃了败仗的标志,抖动幅度越大,证明己方损失越大。
    韩起一把火烧光犬戎人留下的痕迹后,带着四百骑兵迅速归队。
    看见是韩起走进来,正襟危坐的楚昭松了一口气,继续乱没形象的把外套一掀,只穿着轻薄小衣坐在冰山旁,露出一小截细腰和白生生的肚皮。刚才吃了一个西瓜,腹肌什么的暂时离家出走了。
    见到韩起的目光在自己肚子扫过去,楚昭下意识的收腹:“很热吧,快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迅速的换下被露水和汗水打湿的盔甲,露出精壮的上半身,以及腰部漂亮的马甲线。楚昭略有些嫉妒的看了一眼韩起的好身材,翻身把肚皮藏在身子下面。
    洗完澡穿好便服,韩起就看到自己的座位上也摆了一碗冰镇水果。心里就好像有一股山泉水流过一半,带走了所有的燥热,嘴角便有笑意隐现。不过等楚昭再次抬起头时,看到的依然是一张冰山脸。
    楚昭已经从腹肌离家出走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恢复了认真工作的状态。他把手里正在看的情报交给韩起,闷闷道:“虽然国库充盈,粮草辎重都损失得起,但是吕婆生战死却让壶关岌岌可危起来。”
    对视一眼,韩起立马明白了楚昭的意思,自然而然地接口说道:“壶关是北疆大营供给线的咽喉,打下壶关,不光是北疆大营将面临被夹击的危险,更重要的是,北疆大营此后将失去来自中原腹地所有的补给线。而他们面对的敌人,却是背靠草原,源源不断的异族联军。”
    不得不承认韩起的确是一个军事天才,只从楚昭提供的只言片语中便将形式分析得清清楚楚。然而韩起的大实话,对于楚昭而言,却更有一种人艰不拆的感觉。
    将自己往后摔倒在床上,用身下的凉毯盖在脸上,楚昭悲观地说道:“附近的粮仓已经被查干巴拉洗劫一空,城中的守军遭逢大败加上没有存粮,壶关时刻都有失守的危险。”
    韩起走过去坐在楚昭身边,帮他把脸上的凉毯拿开,道:“给我五千骑兵,我去救援壶关。”
    就等你说这句话!楚昭的大眼睛亮闪闪的看着韩起,他对韩起一只有一种绝对的近乎盲目的信心。就连后世的史学家,都常常被穆帝和韩将军之间相互信任肝胆相照的君臣情谊所感动。
    “不行!”楚昭还没有答话,门帘子被揭开,一位客人不期而至。
    来人正是崔景深,他的面色像纸一样的白,如今快到盛夏时节,居然还穿着黑色曲裾深衣,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似乎丝毫感觉不到暑热一样。这是典型大楚世家子装扮,似乎如今烽烟四起,也半点不耽误他诗酒风流的闲雅生活。
    比起王若谷,韩起明显和崔景深更加不对盘。见到崔景深弱柳扶风般走进来,韩起不由皱了皱眉,问道:“你来做什么?”
    崔景深仍是不紧不慢地笑脸:“我是来找人的。哦,说有人找我来也可以。”
    不知所云!
    韩起正要将这货轰出去,楚昭欢呼一声,从韩起身边跑过去,亲热地拉着崔景深的手说起话来:“呜呜呜,师父你终于来了。陈参已经到西北守玉门关去了吧,如今壶关又吃败仗,只能请教师父。您能够及时赶到,真是太好了!”
    “我说过你需要时我就会到你身边的。其实我比你们还向到上蔡。只是一直被陈家人缠得脱不开身,一直到现在才过来拜访。””崔景深执起楚昭的手,温柔的凝视着他。
    看得出来,这一路颠簸对崔景深而言实在是辛苦了一点。他的身子本来就不好,在一袭黑色的宽袍映衬下,越发显得单薄。但他的眼睛,却依旧温柔而明亮,充满了深沉的智慧和贵族子弟特有的那种倦怠感,仿佛世间的一切事物都已经不再能引起他的注意,唯独看向楚昭的时候,满满都是温暖和关切……
    被这样温柔地注视着,即便楚昭是个男人,却也觉得脸色微热,忍不住低头躲过崔景深的视线,上前扶住他,道:“师父这一路真是辛苦了。不过上蔡陈家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们家也有人被犬戎俘虏了?”
    事实上,崔景深这次来,还真是和此事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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