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罢,齐望就点了头,“孩儿知道了,阿娘放心。”
    齐润也是点头,“我听三哥的。”
    “你跟你三嫂学,”见文籐紧张地看着他们,谢慧齐朝她淡道又转向居娉婷,“带着她一点。”
    她与三媳妇不亲近,但却信媳妇的这个人,因着她有足够完整的心性分辨好歹,还有三儿子的禀性,她对次媳的寄望说起来甚至高于长媳。
    寄望得越高,也就更严苛,更不讲什么表面的温情。
    “儿媳知道了……”居娉婷轻声道,握过身边小姑娘的手,柔和的眼朝婆婆望去,“还请您放心。”
    她自有法子带好了这个小弟媳,居娉婷这时候不需丈夫多讲,也已经明白日后小弟和小弟媳就是不跟着他们过,他们也是要关照他们的,且这关照必定不能比兄嫂少上一分。
    婆婆现在全心带她,她必也得全心把小弟媳带出来不可。
    次媳柔顺,谢慧齐朝她点了头,又朝孱弱文静,哪怕此时胀红着脸也鼓足勇气朝她直视的小媳妇看了一眼,见她小声地叫了她声“伯娘”,谢慧齐心中也是宽慰了些。
    小姑娘是反应慢了点,但好在有上进心,也好在足够听话——哪怕脑子不够用,教她怎么做她还是会依样画葫芦,不会自作聪明,已是大幸了。
    这年三月,谢慧齐就已经吩咐了家人去蚊凶给长孙送周岁礼,林府那头也是派了人跟随前去送礼,搭了国公府的顺风车。
    国公府的人是五月回的京,谢慧齐得知林府前去之人让长媳跟长孙回来也没说什么。
    她早前就已经跟长子说了,让他把媳妇和儿子都放在身边。
    林府那头这一年来也是风平浪静没再出什么让她眼皮一跳的大事,遂那点小心思她也没放在心上。
    亲家再亲,也只是亲近而已,他们以前不能插手国公府之事,以后也不可能有那个能力决定国公府的家事。
    她要是因林府与长子心生缝隙,或是长子与林府与她心生缝隙,那才是笑话大了,也活该他们母子生疏。
    国公府的人也带来了齐璞夫妻给国公府捎来的众多东西,齐璞还搬回来了两箱自己抄的书,还有一箱自己对于蚊凶地况地情的见解,齐国公翻了翻后脸色还算尚可,回头与国公夫人颔首道,“还算有药可救。”
    谢慧齐也难得的翻了儿子的给他父亲写的折子看,看完之后她都被长子的亲历亲为和见解折服,也是对丈夫叹道,“你也太难以讨好。”
    齐国公还是不以为然,“都跟你一样对他,他踏的都是天阶,到时候摔下来,十个你我都接不住他。”
    谢慧齐又怕他说出“慈母多败儿”之意,赶紧闭上了嘴。
    他虽不会严词责怪她,但齐国公要是训起她来,也够让她挺不住的。
    这一年谢慧齐原本以为也还是风平浪静地过去,但到了七月盛夏之时,还是出了事,女儿在宫中大病,竟是病到了奄奄一息之时才叫了她进宫,谢慧齐一进宫,这才知道娇艳如花的女儿竟在几夕之间就瘦骨嶙峋。
    每月逢三六九是平哀帝身体好之后的马场跑马之日,七月六日平哀帝带她去马场跑马,哪料他们身下马儿发疯,齐奚在马上便把皇帝交给了请来相救的侍卫,她却掉于马下,被马踩中了胸口,胸口骨折,已有好几日疼得连呼吸都是困难。
    那日出事的马匹就是齐奚历来所骑之马,本是一匹温驯的母马,当天被捉拿后就口吐白沫而亡了。
    这事已过四日,齐奚本是决意瞒着母亲,但皇帝在半夜听到她在睡梦中哭着喊娘喊疼后的隔日,就把国公夫人给请来了。
    齐奚见到母亲,本还想笑,只是当母亲看过她就拦着眼睛不说话,她的笑容便淡了下来,只是眼巴巴地看着母亲,等她终于看她,才小心地道,“阿娘,不疼。”
    谢慧齐久久不能言语。
    她在宫中照顾了女儿两日,从丈夫那得知是皇族中人想置她于死地后,她当日哑着嗓子求女儿,“阿娘能求你跟我们回去吗?”
    齐奚抓着她的手,眼睛哀求地看着她摇了头。
    谢慧齐看得抬起头才把眼泪忍下。
    皇帝不立后,不纳后妃,不过继皇子,哪一项都是下面的人都不能忍的,现在是皇族中人发作,等哪一天轮到满朝文武逼他了,到时候女儿又将如何?
    就是她愿意他们这对表兄妹成为夫妻,国公府又被牵置于水深火热,他们又哪来的什么儿女?到时候所有的不是,都会归到女儿身上。
    最后所有不好的后果是要她来承担的,就是死都会死得不干净,谢慧齐从来没想过从小被她跟婆母们护在手掌心的心肝宝贝,就是他们千防万防,还是步了齐家女的后尘。
    ☆、第344章
    齐奚不能动,即便是吞咽流食也是艰难,她前几日便是连咽都咽不下去,好在换了母亲照顾,过了两日就能进食了。
    谢慧齐守在长乐宫没动,她手边的参汤温粥都是热的,时不时喂女儿两口,女儿睡时她就在倚在床边的太师椅上打盹,齐奚一醒,她就能马上醒过来。
    齐奚清醒的时候也茫然,她虽未跟皇帝真的成婚,但也算是出嫁女了,女儿到了嫁出去也是到了孝敬父母的年龄了,换到她这里,却是母亲还得为她操劳——她当初想靠自己与表哥在一起,还是想得太天真。
    世事从来不如人所愿,她以为的不牵累也还是她的一厢情愿。
    只是母亲平静,齐奚也慢慢平静下来,她被母亲带在身边太久,先前没在母亲身上学会的东西,现下也学会了——她也能把所有波涛汹涌的东西都掩于平静的脸孔之下。
    平哀帝每日都会回宫,头两天回来得甚勤,一日能回来三四趟,国公夫人回头让国公爷去跟他说了让他安心政事就好,平哀帝就回来得少了。
    齐奚便也能好好睡个觉,安心养她的病,不会因他的回来时不时惊醒。
    齐奚一好点,谢慧齐便回了趟国公府吩咐家事,回府没多久,就收到了中王妃的信——中王妃身边的人在国公街的门口堵到了她,跪着请她看信。
    现下几个王府看似风平浪静,但底下已血流成河,中王灵王阳王在国公夫人进宫的当日就已死——平哀帝没给他这几个王叔争辩清白的机会,当日马场奴婢死了一半,半夜,三王全去,世子被拘,几大王府,包括在皇帝面前一直施压的皇族长老也被杀了个干净。
    几府世子也从王府消失,是生是死,下场不知。
    中王妃来了信,信里道不是求情,只是想知道现下长子的生死。
    谢慧齐看完信,把展开的信展递出了马车。
    国公府的人交给了中王妃的人。
    马车进入了国公府,谢慧齐花了半日吩咐了三媳妇府中之事,令她闭门,又叫了暗堂的人过来让他们听候小公子和由公子的吩咐。
    他们夫妻这些日子怕是要耗在宫中无处脱身,家中就交给他们,以备不时之需。
    山雨欲来风满楼,谢慧齐不知道这场大风暴会刮走谁的家,但丈夫要确保这场风暴不会祸及他们的家,她自也是化身为刀,加入战场。
    以国公府为中心的几大家族都不能幸免,谢晋平与谢晋庆一人手握京郊外十万兵权,一人身处皇帝私兵营,谷翼云坐镇兵部,这厢没能幸免的休王爷被带到了皇宫软禁,临走前把国子监托付到了齐望手里。
    而谢由听从其父吩咐,带了谢家人来了国公府。
    谢慧齐上午回的国公府,下午就又去了皇宫。
    她一回长乐宫在女儿身边坐下,睡下的齐奚睁开了眼看了她一眼,在母亲拿温帕擦试她脸的手下又昏昏欲睡了过去。
    太医说三小姐现在的身子禁不住用止痛的药,只能就这样干耗着,谢慧齐离开了大半日,也不知她身下的吸汗的棉单抽走了几块,这时她往被下的女儿的背一摸,又摸到了潮湿一片,就自行动起手来扯底下棉单。
    奴婢们欲要帮忙,在她一个瞥眼下就又都退了下去。
    为保持不能动弹,却无时无刻痛得出汗的女儿的身上的整洁,谢慧齐没让她穿衣裳,她每日只挪动一次,身下每日铺着十几层棉单,一旦潮湿就抽出来,身上盖着的也是微有湿意铺上新的就换,不让她见风,要到每日午后阳气最盛时才给她擦身,也不让她在炎热的天气中臭不可闻。
    这深宫也只有三小姐母亲敢下这样的决定,即便是皇帝知情她的决定也只是沉默不语,那些先前对国公夫人欲言又止的女官们就干脆闭嘴了她们的嘴。
    但齐奚确也是好得甚快,在连着几日的高烧和食不能咽后,现下喘气声都平稳了许多,睡梦中也不再痛苦不堪。
    她好了些,谢慧齐没等女儿再说,这日皇帝在中午过来站寝殿门口时,她就让人去请了皇帝进来。
    齐奚听母亲吩咐完,正在咽食的小姑娘抬起眼看了母亲一眼。
    “不是不让你们见,”谢慧齐别了别她的长发,女儿一动不动地躺在淡蓝色的薄棉被下还是苍白无神,但比起之前的奄奄一息,有了几许生气的人现下显得有几分楚楚可怜起来了,她顺好女儿在枕边的长发,低头在她额上碰了碰,淡淡道,“你们得活着,才能在一起多呆几日。”
    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齐奚听了下意识就朝母亲笑,这时候急步声靠近,已经有好几日从来没在中午见到齐奚的平哀帝快步到了龙床前。
    他这几日都是歇在太和殿的,国公爷那日跟他说完让他安心政事的话后眼神冷得就像寒冰,平哀帝再来自己的长乐宫都是快来快走。
    不比先前都是在她睡中见她,皇帝一走进,就看到了她的笑脸,就那么一眼,皇帝的步子就停了下来。
    他看着她的笑脸没放,心口剧烈地疼。
    她是齐国公的女儿,她是知道他的自私的罢?
    一直知道,即便是知道自己的下场,还是能笑看着他?
    原来无论他做尽什么,他还是能被人这般装在心间……
    “哥哥?”
    她出了声,眼睛因笑都弯了,平哀帝近乎踉跄地走到床边,蹲下身来握着她探出来的手,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笑着道,“好了些了?”
    “嗯。”齐奚一直迷迷糊糊,有着母亲在身边,她也不再非要什么都有算了,也不知道有许久没看见他,这时候他近在眼前,看得仔细了,嘴角的笑也淡了下来,眼睛也慢慢变得忧虑了起来,“你没歇息好?”
    齐奚还不能动弹,如今的皇帝也没好到哪里去,脸白得近乎透明,就是眼睛也像蒙了尘的宝珠,不复往日光芒。
    “这几日有些忙。”平哀帝说着抬起头,这才往旁边看去。
    国公夫人已不在殿内,他回过头去,即便是殿里的宫人也不见了。
    齐奚也略微偏了下头,扫了眼寝宫,随后紧了紧那只握着她的手,与他轻声细语了起来。
    平哀帝这次直等到她再睡着了也还是在看她,最后他歇在了她身边——谢慧齐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他跪坐在床边,把头埋在女儿的身边就这么睡着了,她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最终一言不发转过了头就再出了殿。
    她在门外站了一会,终还是没敌过心中的软弱,让他身边的老公公进去扶他躺平。
    如今的平哀帝不再是少年登基,那个还需仰仗辅臣的少年皇帝,如今他大权在握,近乎什么都在他手中,也没几个人再懂他心思,也无法再像以前那样牵制他。
    齐君昀对先帝与现在的平哀帝一直以来保持着一种退避的心思,他当年为家族,为自己全力保先帝上位,之后为保家族与己身视皇帝与猛虎,即便是先帝是他一手看着长大,甚至曾教导过的表弟,之后少年皇帝对齐国公府的格外慷慨在齐君昀的眼里一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他没感觉到皇恩浩荡,只觉眼前一片血红——如若真如了少年皇帝的愿,他们齐家不知道要杀多少人才能止得了这天下的口。
    平哀帝身体好转,心思转变,松了一大口气的不止是那些提防着齐国公府的大臣,他何尝不是?
    而平哀帝身后如何,齐君昀一直觉得过继才是他与朝廷的出路,以为天下已在他手中胸中的皇帝已不会再复少年时候的执拗,但他错了。
    七月六日到七日,不过一个朝夕,皇族中死了近十个一府之主的皇族血脉。
    当时在齐君昀面前晃荡了很长一段时日的血红又弥漫在了他的眼前,直到这日他才发现以为改变了的皇帝还是当日那个恨绝皇族的少年。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再次错了的齐君昀这次把家族都折了进去,且还是自愿的,遂当皇帝对皇族赶尽杀绝,而内阁大学士和大臣们把所有矛头指向齐国公府,齐君昀只能迎头应对。
    他们不敢与这时的皇帝作对,但几个大臣们一心都在想把国公府推上风口浪尖,先把国公府弄倒,把苗头掐死。
    皇族中人之死不过朝夕之间,最不想成为外戚的齐国公府成为众矢之的也不过朝夕之间。
    原本从不说破的事情因内阁大学士的不再观望最终成了私下能说得出口的秘密,即便是齐国公的弟子知道那不可言喻的事情后也是惊讶于这事的不正统,即便是崇敬老师,这个当口也是缄默不语。
    在确定多数官员不会为齐国公出言后,言官们开始在朝廷上顶着皇帝冰冷的笑脸疯狂参奏齐国公一系,暴怒的皇帝却只能把强涌上喉口的血咽下去。
    他已是看出来,他杀的每一个人都会被按到齐国公府身上去,成为他们弄倒齐国公的理由。
    而皇帝知道得太晚了。
    ☆、第3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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