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算是活很长时日了,头一次面对这种为人婆母的境况,谢慧齐心中琢磨着要怎么放权才是好。
    她实乃不是个太亲善的人,对儿子们是打是骂,事后他们怎么想她她都认,但媳妇是别人家养大的宝贝,她可不敢如此,好是会归好,但那种好就纯粹只是好,不能坏一分,要知在不是自己的儿女身上的坏,坏一分也是十分的坏。
    远着点,大家都舒服。
    一身贤良淑德的齐国公夫人跟着面无表情的齐国公坐上了鹤心院的大厅,喝了长子跟长媳敬的茶,把他们打发完,就看他们跟儿女们套近乎去了,她也是松了一口气。
    齐君昀那厢一把茶杯搁下,不等开早膳就在清粥,两碗清粥下去才觉胃里舒服些。
    这种场合,当媳妇的心里忐忑不安,当大人的,也不会比她好到哪儿去。
    这时候厅里一片喧闹,谷家的表弟表妹们都来了,谢晋平的亲子,还有他收的几个徒弟也在,还有齐国公看好的几个学生昨晚也被留在了齐国公府,现下跟长公子夫妻见礼见得不亦乐乎。
    齐国公胃一舒服,就往媳妇耳边凑,道,“我看你媳妇是个厉害的,你大可把府里的事交给她。”
    谢慧齐早打了这主意,但一听你媳妇那三字,还是似笑非笑地憋了眼丈夫。
    齐国公也笑了笑。
    他是宁可夫人不管事的,如此一来,夫人放在他身上的心思便多了。
    齐璞几日都不需要上朝,家里这客人委实也多,谢慧齐也是想得出也做得到的,一点也不含糊,家里有什么事都让麦姑领着人去跟少夫人细声说,让少夫人拿主意。
    林玲也不是个怕事的,没两日就担当了起来。
    这等事府里的人是没一个敢跟谢慧齐说什么的,谷家也好,谢家也罢,都知她性情,也不觉这是多大的事,林府那边倒是在林玲回门之时告诫了林玲几句,而属臣家的夫人,在婚宴当天有在谢慧齐面前说得上两句话的,这国公夫人的好脸色没看几眼,就来国公府隐约地说起林玲也太急了点——各大属臣家的回礼都是林玲打点过去的,也是林玲派的人。
    这些人以后都是要看林玲脸色的,谢慧齐笑笑打发了那说不是的走,也没说道什么。
    天下无不漏风的墙,她没说什么,林玲那边迟早也是要知道的。
    齐璞上一朝,谢慧齐就开始把事务堂的事交给林玲,而齐奚这几兄弟的,她早安排了各自的管事和管事婆子替他们打点,那些人归不不到林玲下面去,也不归她管。
    林玲也是个好媳妇,事情做得不错,谢慧齐就省了他们的早请晚安,让他们得空来一趟就好,齐璞倒是没空就不来了,但林玲一天还是要来一趟的。
    林玲天天来,时常跟在谢慧齐身边的谢由也还是不太亲近林玲,在全家里头,谢由最为亲近的还是要算齐国公跟齐国公的三个儿子了,即便是齐奚那样让人如沐春风,美若天仙的小姑娘他也不太喜欢,这么长的时日连姐也都未曾喊过她一声,别的名儿更是未曾叫过。
    不过,他是连谢慧齐也不太亲近的,就是跟在她身边也不与她说话,不过是坐在她身边或是盘于她腿下坐着做自己的事,她不呼他,他连眼皮不朝她抬一下。
    林玲见的次数多了,便也习惯了。
    她也不是个随意说道别人的人,在齐璞面前都未曾说道过谢由的半分不是,反对他关怀有加,齐璞也是跟她笑道,“不用想着怎么讨好他,你要是能跟他打一架,把他打服了,他反会心服口服些。”
    林玲一想,抿着嘴笑了。
    有日练武场上她恰好抓了个时机,还真是把谢由打败了,回头等她去鹤心院,谢由还真是正眼看她了,有时还会给她端杯茶送杯水,过不了几天又在惜败后叫了她声嫂子,她跟他说话,也会回声了,显得还要比婆母还要亲近些。
    林玲毕竟年少,对此不是不无骄傲的,只是齐璞回头知情,跟她摇了头,轻声道,“不要觉得小由这是跟你亲近了,回头就是我在阿娘母亲犯了浑,就是我阿父在母亲面前犯了浑,小由手中的刀也是能往我们脖子上割的,小由是母亲带出来的。”
    她才是他活在这个世俗间的根基。
    说他为了她能把命都拼了也不为过。
    他深喜林玲,当然不愿她犯错。
    林玲这才惊觉,再去鹤心院也不再为谢由对她的和善喜上眉梢,分明得让人一眼就能看穿了。
    谢慧齐对儿媳的这一连串变化是看在眼里,但没怎么放在心上。
    说她寡情也不为过,她是不愿意为难谁,实则也是很多事都不觉得值得她去计较。
    不在乎的事,便也在意不起来。
    她现在的心思都不放在国公爷身上,何况是在她眼里已经算是非常好,非常配得起齐璞,让省心的儿媳了。
    阿菊已经不行了。
    阿菊的眼睛已经瞎了,她看不清东西了,左让过来看了后说,就最近的事了。
    跟着阿菊一起瞒了姐姐许久的谢晋平过来说,“去年就不太看得清东西了,说是脑子里有个东西,再苦的药都吃了。”
    只是不管用。
    “我说要给她好日子过的,她说好日子就是让她到你身边呆几天,她是你捡回来的,也想在你身边走。”谢晋平说的时候低了头。
    “嗯。”谢慧齐看他的眼泪掉到腿上,湿了衣袍,也抬头往大门边看去……
    老丫头知道他们有话要说,退到门边去了,谢慧齐叫人搬了张椅子让她坐着听风吹的声音,也不知道她坐下了没有。
    “叫二郎赶回来一趟吧。”谢慧齐淡淡道。
    阿菊疼二郎,小时候馋嘴馋得要死的丫头也还是会把得手的一颗糖留到二郎手里,哪怕会为此馋得要舔好几天的手指头。
    他该送这个护着他,疼着他的姐姐一程的。
    “嗯。”谢晋平低着头淡淡道,过了一会,强忍了心头的疼,又淡道,“还有些事没跟你说,之前家里人没把小约看好,她替小约挡了一劫,手臂那被倒下的大斧砸了一下,一到阴雨天就疼得要命。”
    谢慧齐怔了一下。
    “她在家为我们做了许多,就是不让我们跟你说,说你事多心烦,不要扰着你了。”谢晋平低头流着泪道,“这些她都不让说,但都记得你当年是怎么带她回的家,我们是怎么对她好的。”
    “嗯。”谢慧齐手扶着椅臂,慢慢地支起了身子,看着外头怅然道,“这一个个亲的人,都是要走的,是罢……”
    活这么长,这些苦痛,都是要经历的罢?
    ☆、第294章
    阿菊到后头就不太能动了,她头疼得厉害,总是低着声音哼哼,谢慧齐让药堂给她开镇痛的药,也想过是不是给她脑子开个刀。
    只是行不通。
    她跟国公爷说让他这段时日自个儿自觉地回府,好好照顾自己,她就不多挂心他了,等二郎欲要差不多回来,她带了阿菊出门去,回了以前他们在书院山脚下的家。
    那个家现在即便是周围红豆他们都不住了。
    阿菊头痛欲裂,却清晰地记着家里以前的每一个模样,说她在墙脚下打扫过树叶,在坪中跟姑娘绣过长画,在厨房的石磨板上杀过鱼,搓过衣服。
    “那时候我跟着姑娘什么都干。”阿菊叹息道。
    她手脚笨,但很会做活的,姑娘吩咐的她都做。
    后来不需要做那般的多了,成天闲着也行,就是姑娘已经不再她身边了。
    没有姑娘叫她阿菊,也不会在她做错事的时候拉着她的手带她回屋去。
    姑娘从不会责怪她的,顶多就说你歇歇罢,歇歇回头再做好是一样的。
    阿菊一直都记得她家姑娘温软的手,和总是不急不徐的声音。
    阿菊说起的很多事,谢慧齐都忘了,等阿菊说她还记得她小时候被她牵回家,喂她饭吃的那一天,她都愣了。
    “姑娘你喂饭吃呢,还拿香香的手绢儿给我擦嘴,香得我好几天都闻得着。”阿菊傻呼呼地笑。
    她记得都很清楚呢。
    “你小时候瘦,”谢慧齐抬头眨了眨眼,再低下头来,声音带着些许笑,“在家里吃了两年就好多了,红豆问你会不会跑回去,你也不知道回嘴,就知道扭过屁股去撞柴房的门,我当时就想这丫头确实是太笨了,生气了都只会罚自己。”
    阿菊笑,“红豆姐姐那时候老爱逗我。”
    她确实是笨,太笨了,摔过家中的碗打坏过家中的锅,出了事就担心姑娘会赶她出去,姑娘老说不会省她的那口饭她也担心。
    但现在不担心了。
    阿菊握着她家姑娘一如以前那样温软的手,满足地哼哼着。
    谢慧齐笑得眼睛里都有了泪光。
    她一时的好,却成了这丫头一生的记忆。
    得到的太少了,以至于把那点子好就记成了她的一生一世。
    这个丑丫头终究是要一个人孤伶伶地来,一个人孤伶伶的走。
    她那么好,却在这世间得到的这般少。
    谢晋庆回来的那天,已是九月了。
    入秋的天凉了,阿菊在他回来后非要撑着板凳去厨房给他烙饼子吃,二郎背了她去,路上阿菊说,“二郎啊,你要乖啊,要听姑娘的话啊,阿菊下辈子,下辈子……”
    下辈子如何谁也听不到了,阿菊死在了她从小照顾长大的小二郎的背上。
    二郎抬起头闭着眼睛无声地流着泪。
    他说了要给她好日子过的,要让她有夫郎有儿女,可是一件都没有做到,他的这个姐姐啊,一生未言过任何一声苦,只会守着本心过日子,天地再怎么变她都未曾变过一分,她说要找个会跟她一起干活,一起灯下说话的人,没有找到,那她就还是跟着他们一起活——可是她跟他们活的时日太短,太短了。
    阿菊走了,谢家兄妹把她埋在了父母的坟边。
    谢慧齐被来送了阿菊一程的国公爷带了回去,二郎准备在阿菊身边守七天。
    这时候和宁刚生完孩子不久,月子还有几天没坐完,也还是拖着身子来送了阿菊一程。
    二郎能在京中再呆一个来月,将在十月带着一批选出来官员下江南。
    此时正值兴邦苑选拔审核之即,京里一片的欢欣热闹,世家子弟与寒门子弟皆有望任官,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就是中了进士,几年十年的也等不来重位……
    朝廷还在任,年过五旬的老官员左右一看,像他们这样的老家伙即是不多了,满朝的文武,泰半竟都是青年才俊,也不禁嘘唏不已——果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又是一代新人换旧人。
    好在,这些新人有多数是出自他们之后,且有青出于蓝胜于蓝之势,这些已为人祖父,为人父者的官员倒是在其中未作什么梗,反倒是怕拖累后辈,更精于手中事务。
    朝廷上下一致,竟有一片欣欣向荣之势。
    谢慧齐回国公府没呆几天,宫里的叶公公就来了。
    叶公公一来就跪她面前,满面的愧疚,“不是奴婢想烦扰您,只是这时候皇上实乃离不开二小姐,没二小姐在,皇上是一口苦药都咽不下。”
    现下二小姐也病了,虽说有宫中的太医在不是什么大碍,但二小姐已是咳了四天了,声声都咳在皇上的心上,皇上也是连着几日不得安寝了。
    谢慧齐没说话,只是弯下身来扶他。
    叶公公还是跪着不起,竟是哭道,“国公夫人,老奴求您了。”
    谢慧齐还是未语。
    “国公夫人,老奴给您磕头了。”老公公也知道这等时候是二小姐回府休养的好,可这时候正是圣上繁忙之际,他那身子本就不堪重忧,二小姐一回来,他心思一加重,那这么多时日的将养就要白费了,“您就去宫里住几日罢。”
    谢慧齐现在最见不得人哭,尤其是老人哭,这时候也是轻叹了口气,点了下头,“依你罢。”
    “国公夫人,老奴给您……呃?”叶公公还要哭求,反应过来发现是国公夫人答应了,一张老脸愣在了半空,眼泪也是含了一半欲掉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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