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晋庆的到来让谢慧齐重振了笑颜,儿女跟弟弟还是不一样的,儿女尚还在她需要操心的年纪,可已经长大的弟弟却知道已经讨她欢心了。
    谢晋庆在扎营的第三日后来了天清观见他的阿姐,他带了众多的东西,有他大哥大嫂给他姐姐的,还有他四处为她寻来的。
    谢晋庆对他大哥好,大嫂好,对他阿姐生的每一个外甥和外甥女都好,但最好的莫过于他的这个姐姐。
    他觉得好的任何一种东西,他都会跟她分享,甚至不会跟小孩子的外甥和外甥女他们。
    她是他最世上最亲密的人。
    谢慧齐与他清点了一个上午他给她带的东西,在歇息的时候忍不住与他道,“与其你时时惦记我,还不如你娶个媳妇,生个孩子,身边有伴才好。”
    谢晋庆见她又是如此说道,良久,他微笑着看着他的姐姐,轻声问她,“阿姐,如若我说我这一生追随我师傅的路才是我心至所致,当别人都道我身在福中不知福时,那你会如何说呢?”
    谢慧齐刹那无言。
    只是没过一会,她就伸出了手,摸着他微笑着还是净如少年的脸,淡淡道,“只要你乐意,我都愿意。”
    只要他真正开心,她就没什么不开心的。
    她只是希望他幸福,而不是束缚他。
    “阿姐。”谢晋庆叫了她一声,眼睛里有笑。
    谢慧齐却流下了泪来,她摸着他的脸流着泪道,“我照顾你长大,知道你以后可能没一个人陪,要一个人孤独终老,你不要怪姐姐这些年来为难了你,非逼着你娶亲,二郎,姐姐哭不是因为你不娶妻,不生子,是因为等你老了,姐姐不在了,就是你病了老了,不能动弹了,要是想喝口水姐姐也不能照顾你,一想没有人像姐姐那样心疼你,我是真的放心不下的。”
    “那我好好照顾自己,不为自己,就为你。”谢晋庆摸着他姐姐的眼泪,心想这世上怎么就有这么爱他的人呢。
    她多好。
    他庆幸这一生都有她,什么时候都把他放在心上。
    谢慧齐因他的话笑出了声,眼泪流到半途又收了回去,最终她笑叹了一句,“你愿意就好。”
    只要他愿意,其实她什么都是可行的,也愿意什么都接纳,只要他开心。
    她照顾他长大,为的只是他在她面前多露几个笑颜,只是为他而已,不为别的。
    谢晋庆带着人来了就惩了一日的威风,他带来的人好吃好睡,连屋子都是热的,他这日笑骂了一句“滚你娘老子的”,就把这群人一分为几发,皆派了出去。
    驻守梧州的就一千人。
    这一千人还是他在最困难的冰山收过来的人,那里常年冰雪,一年四季,那些兵长年就身边的那几个人说话,说是有人说话,其实久了,那几个人都不愿意说话了。
    驻守在忻朝最最北边的人其实也是最可怜的人,谢晋庆还想着往后隔个几年就把这些个能以一挡百,却可怜至极的人调出来,别让他们常年四季驻守冰城,然后为国为民死了,都没一个人知道他们。
    不过,过惯了苦日子的人,也是最惜福,端着碗没有凉气的肉汤也能在寒风中笑得跟朵残不拉叽的花骨朵一样美的人也不多见,所以谢晋庆没怎么想就把冰山上的调过来的那一千兵将留了下来。
    这是国家欠他们的,也是被他们守卫的生灵们欠他们的。
    只是,最后为他们胃和身子着想的只是他的阿姐,也唯有他的阿姐。
    别的人,谁管他们是死是活。
    谢晋庆这日来,跟他阿姐说了他手下那一千来位留下的调卫兵的事,末了,他嘻嘻笑地道,“他们就是一群没见过世见的傻子,一路来就是有同为一个营的小兵死了他们都不掉泪的,多惨,你说要不要对他们好点?”
    那是一些哭都不知道怎么哭的人。
    谢慧齐知道弟弟在求情,她看着笑着就像春光降临人间的二郎,微笑着与他道,“那就吃饱睡好罢,你说怎样?”
    谢晋庆笑着点头,叹息道,“能怎样?这样就好。”
    他那些被国家大义征集起来的兵不知道这世间有妻有儿这种最大等的幸福,能吃饱睡好,就是他们觉得他们人生中最舒服的事情了。
    没有人知道他们为这个国家,付出了他们最愚笨的力量,也就没多少人知道,为了过境的安宁,他们这些个傻子,付出了一代又一代的所有的生命。
    谢晋庆说罢,看着他阿姐笑着的笑脸上那烁烁眼睛上的泪光,他伸出手把她抱在了怀里,在她耳边笑着道,“我何其有幸,能让你一生都照顾我。”
    他笑着说得坦荡,谢慧齐却因他的话笑着掉出了泪来。
    她于这世道,不过是个小女子而已,做的,说的,不过是她在乎的分寸之地——可她爱的男人,她照顾长大的弟弟们,她教育着让他们为这个国家要付出他们得到的尊荣与之相媲的责任的儿女,却为了这个国家,为了这个国家已经付出,会即将付出他们所有对君主与百姓的忠诚。
    他们从知道道理的那天被教着为国为民,于是,他们在尚不知道责任的时候就这么做了。
    他们赤诚,却最终还是会被世道辜负。
    她除了更爱他们,也没有别的办法。
    二郎的到来让谢慧齐振奋了几天,但没几日年底就到了,小年一过,她就为祭拜先帝的事也忙碌了起来。
    一切皆不出人所料,江南四州在不卖出粮食,短少棉被等物之后,梧州居然很难找到祭祀所用的蜡烛等物……
    大忻所用的无非是喜事所用的红烛和丧事所用的白烛而已,只是,偌大个悟州,在腊月居然没两处店铺有白事所供的白烛,而京城到达梧州的运河因河流干涸,好十几个时日都没京城的船只到达梧州的事了。
    只是在梧州城买是买不到了,但谢慧齐提前做了准备,那些祭拜所用的物什,她这只有多的,没有少的。
    离祭拜长哀帝的日子不过就几日了,谢慧齐这晚跟齐君昀说道起这些日子那些不动声色的官员给他们使的绊子,脸上的笑意不断,眼却是冷的,“他们看来是铁了心想让我们国公府死了。”
    她因连续一段时日的不快,把记录江南官员所有事宜的细册都搬到了台面上给他看,“他们甚至连帝台前的白幡布都不让我们在江南本地入,别说皇帝的贡布没有,就是我们自己出去找的那白布不是临时黄了,就是半途被黑了。”
    谢慧齐说到这,口气极端的不好了起来,她看着一直都不动声色的国公爷,那个护了她半生的丈夫,非常直接地道,“就是想翻天,也不带他们这样的罢?”
    他们这些日子看着是不言不动,但看这态势,岂止是翻天,他们是连皇帝都想反了。
    “嗯,”她板起了脸,脸色都铁青不好看了起来,齐君昀伸出了手,把她的手抓在了手中捏了一下才淡道,“他们觉得我逼得急了,已经不是想翻天,而是已经在翻天了。”
    谢慧齐眼睛顿时就睁大了。
    “你不是常与我说,兔子急了会咬人?”齐君昀淡道,“更何况,这四州的人,哪一个都不是兔子。”
    “呵……”谢慧齐短促地笑了一声,道,“你的意思是,这些人抓紧着时间想置我们于死地了?”
    齐君昀轻“嗯”了一声,见她脸色苍白,道,“二郎他们来了,你无须想太多。”
    兵力来了,她不必要怕先前她所在意的那些,江南的官员再毒也不可能置他们于生死这地。
    谢慧齐却是笑了,她这笑却是笑得比哭难看,她看着她爱了一辈子的男人苦笑道,“哥哥,我心里有你,所以,这辈子为你做什么事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哪怕是伤天害理我也没有丝毫怨尤,二郎来了却也是为帮我这个姐姐,你这个姐夫,这这个国家来的,可是,我们已经把我们国公府赔进去了还不够吗?还要赔进我的弟弟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宁肯来的人不是二郎。”
    她为他牺牲,为儿女盘算以后,这是该她做的事。
    但她不想让她的弟弟们们也折进来。
    他们付出的还不够多吗?
    为这个天下,为这个国家,他们付出还不够多吗?
    她不想再付出更多的了。
    “……”齐君昀因她低垂的脸最终无言,他看着她暗淡的脸,突然想,有些事他是不是苛求得她太过了。
    “慧慧。”
    他叫了她一声,谢慧齐为他这声迟疑的叫声苦笑了起来。
    末了,她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道,“算了。”
    只能是算了,她就是因她的一己之私想得再多,也改变不了什么,两家姓氏的家族,从她嫁给他的那天开始,就已经脱离不了干系了。
    ☆、第256章
    废话完,谢慧齐也就好过了些。
    回头齐君昀见她又说说笑笑,悠悠闲闲,再次觉得他是弄不明白他妻子这种女人的……
    谢慧齐也是不想憋着,憋多了容易生病。
    谢晋庆那已经做好祭祀当天活捉到场官员的准备了,这阵子天清观的道士也是清完了,之前谢慧齐还一个个等着人露马脚地清,末了被那些堵路的官员惹得一肚子火,把天清观的道士所有的道士都送押了起来,还绝了他们的食,谁举报谁就能出来,让他们窝里斗——人一旦脱去温情脉脉的外象,谁的样子都好看不到哪里去。
    这一狠事情反而简单得多,谢慧齐虽然也是被逼着走到这步的,却也觉得她也好,她家国公爷也好,有些事情上还是有些拖泥带水了,也许这也是江南官员有胆敢反他们的原因。
    不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没有什么事是完全无缺没有漏洞的,上位者要真是残暴至极,要么就是有绝对的武力镇压,要不还是会被反噬,被人必反无疑。
    江南的官员确也是狠,就好像前段时日那何刺史算计齐国公时,他跟齐国公喝的同一壶里的酒,他们是舍得下血本,谢慧齐也真不敢小看他们。
    她这些日子也是把各方的人物都打听好了,一等她家二郎派出去的人马回来就位,国公爷就开始给他们布置任务,他们会在官员二十九日来天清观祭拜的时候把这些官员家中的重要人物活捉回来。
    因着怕出意外,齐奚也被父亲拘在了母亲身边。
    二十八日这夜齐君昀没有回来就寝,谢慧齐抱着女儿躺着屋里听着外面的寒风和脚步声反而断断续续睡了不少。
    齐奚却因兴奋一夜未睡,第二日清晨,天色还未亮的时候姑子婆子们捧了衣物进屋来,她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眼睛都是亮的。
    迷迷糊糊的谢慧齐躺在床头看着女儿换衣,直等她换好了,这才出声,声音还带着几许沙哑,“国公爷还在书房?”
    “是。”红姑姑过来把茶边小几上动过的茶水放到了身后丫鬟的盘子里,柔声朝她道,“时候不早了,您起罢,您还要去书房带他回来呢。”
    也就夫人过去能叫得动男主子。
    谢慧齐点点头。
    “娘,我帮你。”齐奚拿了母亲的礼服过来。
    因有丧事在身,谢慧齐这一次出来带的礼服是黑袍,黑袍上没有过多的装饰,只是袖角绣的的是大忻特有的一种蓝色羽毛的的富贵鸟以彰身份。
    礼服黑如浓墨,衬得她的皮肤更是瓷白,齐奚看母亲穿好衣后眼睛也是好半晌都没有移开。
    她的母亲无疑是美的。
    谢慧齐穿好衣裳用了半碗粥,就去书房找人去了,书房门一打开,里面商议了一整晚的幕僚们看着她都下意识眯了眯眼。
    “时辰还快了,各位大人还是回房梳洗下罢?”离开始的辰时也不过一个时辰了。
    “嗯,你们回。”说着话的齐君昀是第一个站起的,也是第一个出了门的。
    “最终定了?”回去的路上谢慧齐问了一句。
    “定了。”齐君昀牵着她有些发凉的手,心想这南方的冬日还是太冷。
    宝丰四年腊月十九,大忻史上所称的平南大变其实在当天没有什么太大的混乱,至少对于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的齐国公这边的人来说是没有什么混乱的,兵卫们收到了非常明确的命令,连哪个人可以先斩后奏都被上面的主子定了下来,任务的明确让他们省了动脑子的事,只管按命令行事就是。
    所以,当辰时一到,天清观的大门一关,齐国公瓮中捉鳖,而大门外候着的护卫,等着后到的漏网之鱼,而没有来的,暗兵已经出马,只等一见到人就夺人脑袋。
    等外面的谴兵在午时带回十来个脑袋,活足了近百口人回天清观时,天清观里也已经死了一批,脑袋供在了长哀帝祭坛前的供桌上,满了一张桌子。
    第二批脑袋一回来,训练有素的齐国公护卫迅速抬来了第二张和第三张桌子,那十来个脑袋在八仙桌上一排摆成四个,排成了三排半,还能再放上两个,与已经摆满的另一桌凑成两桌。
    梧州大小衙门这次来了五十八个人,现在死了十几个,那剩下的三十几个跪在供桌前连声音都不敢发了——他们在来之前已经跟都营借了兵,但那些人怕是已经被治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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