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慧齐跟着婆婆进了宫,国公府座落在京郊的两个义庄也在这日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开了,早傍晚各两次,老人小孩给稀饭和炖萝卜汤,分到东西就进庄吃完再走,而青中年则是一个馒头一碗汤,但不能进庄,只能到外头蹲着。
    义庄内烧了火堆,可以让老人小孩坐着取一会暖。
    第一天来义庄的人不多,第二天就多了起来,而国公府各处调往义庄的人也陆续到了场,一个义庄十个厨子三十个帮工,再加五十个壮丁维持义庄安全,所以庄子倒是一直祥和,没闹出什么事来。
    国公府主子传下来的令是多做少说话,谁蛮横无礼与多嘴不做事的,往上一禀一查清,就发落出府,府里规矩向来甚严,遂仆从们也都是只管开庄布施,从不多嘴,即便是得了感谢,也只是眼皮掀掀,回个半礼,再不多言。
    但不管义庄的帮工多冷硬,知道国公府义庄布施的人也就越来越多,灾民们往这两边涌来,呆在城门守着进城的灾民也就少了一些。
    这厢谢慧齐跟着婆婆进了宫,梨妃接见了她们,还亲自扶了老国公夫人起来。
    梨妃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子,样子挺平常的,谢慧齐见她亲切地招呼她们坐后,也就有点明白为何皇帝升了她掌后宫了。
    她见过俞皇后,能清楚从俞皇后的脸上看到她对美貌女子的憎恨,皇后上次抓她的头发着地,那是拿她的脸去撞地的。
    一国之后,如果只有这点容人之量,那么她的心小得仅她自己就够逼疯自己的了,人生岂能走得太长?
    但梨妃不太同,谢慧齐不敢说见一次面就了解她,但仅从她扶起她婆婆落座后,又嘱她们喝茶,她心里还是高兴的。
    她脸上的宽和就算是装的,但能表现出这种让人觉得舒适的平和出来,也是梨妃的本事。
    齐容氏也是个别人给脸,她也给脸了,见梨妃殷切地招待她,她还了礼,也多道了一句,“多谢梨妃娘娘。”
    梨妃见到国公府的这两位夫人也是打量个不停,她知道老国公夫人是被皇后拿刀子毁了脸的,但没想到,这个连孙儿有了的老夫人居然冷艳无比,脸上还残余着的刀痕并没有让她面容可怖,反倒让人更想往她脸上多瞧几眼,看清楚是什么痕迹伤了她的这张美脸,而她也年轻得根本不像是一个快年近五十的老妇。
    而国公府的这位小夫人,果然闻名不如见其人,娇艳鲜活得如清晨沾着露水刚刚盛开的牡丹,微微一笑时,那弯眼狡黠又带着几许小姑娘的娇憨,也难怪现今的这国公爷一订亲就把她放在府里呆着不许出门。
    这宫里六千粉黛,像她这样的也难找出一个来。
    “唉,我一听说可以见你们啊,就一直盼着,今日总算见到你们,我这心里也是高兴……”梨妃让她们喝过茶,又看了她们一眼接着笑道,“以前都没见过你们,仅听过你们的名,那时候我就想你们长的是什么模样,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齐国公府啊,真是专出蕙质兰心的夫人。”
    “您过奖了……”齐容氏淡淡道,又起身带着媳妇给梨妃施了礼。
    梨妃见她们客气,也忙又让她们坐下,“不必多礼。”
    两人间又说了一会话,梨妃才慢慢说起了太子的事,说皇上甚是想念皇长孙,想把皇长孙带在身边。
    又另道,“俞家那边与太子订亲的那位小姐,看样子,也是不行了……”
    说罢,见国公府的两个夫人皆半垂着头不语,像是在认真听她说话的样子,她心里琢磨了一下这两个沉得住气的国公府夫人,又道,“皇上说如若俞家的那位姑娘如果过了,加上太后过逝也没多久,太子的事也不急了,等他打了胜仗回来再说,老国公夫人,您看皇上这说法是不是好?”
    这是皇帝拿太子的亲事换太子的儿子?
    是这个意思吗?
    齐容氏想着就朝儿媳看去,见儿媳低头不语,便朝梨妃淡道,“皇上的话,自是好的。”
    “能得老国公夫人这句话……”梨妃一喜,微笑了起来,“看来皇上的意思,你也是认同的了?”
    “皇上的话,自是好的……”齐容氏慢慢地道,脸色淡然,“岂有我等置疑的份。”
    梨妃笑笑点头,“我知道太子素来与外祖家亲近……”
    说到这,她诚恳地道,“我的意思不是说太子与外祖家亲近不好,说来这次叫你们进宫,其实也是我想托你们能向太子表达我今日说的这个意思,皇上想与太子和好如初,老国公夫人,如若可行,还请你务必帮这个忙了。”
    梨妃姿态放得很氏,齐容氏也不是目中无人的人,听这话起身又给她施了一礼,淡道,“娘娘言重,这事我会回去与家中老人禀告的,到时候什么说法,还是要看家中老人的意思。”
    “自然。”梨妃也是笑道。
    她留了国公府这对婆媳的午膳,但齐容氏给推了,临走前,梨妃牵了谢慧齐的手,笑道,“我看你笑眼弯弯的,哪想是个不爱多讲话的。”
    谢慧齐笑着给她福身,道,“娘娘,您没看错,我就是个多话的,只是今日您跟我娘讲的是正经事,哪有我插嘴的地方?您若是不嫌弃我话多,哪日得空您想见我,您给我传个话就行,我到时候一定赶紧进宫来陪您说会儿话。”
    梨妃见她不开口则矣,一开口就一长串,也是失笑不已,拍着她的手笑道,“现下我是知道我没错眼了。”
    谢慧齐笑着与她又欠了欠身。
    梨妃想了想,在临走前又把手上戴的玉镯给了她,塞进了她的手里,笑道,“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戴着玩。”
    “娘娘身上的东西哪有不是好的?”谢慧齐摇头,她也是略一思索,就把头上戴的一支青鸟玉钗拔了下来,笑道,“我这才不是什么好东西,也不是什么回礼,就是用来讨好娘娘的,这青鸟镯是京里银楼时刚时兴的首饰,娘娘你看……”
    梨妃低头一看,看玉钗上那只刻在钗上就跟活的一样,青羽蓝眼的青鸟,忍不住拿了过来看,“真是鲜活。”
    “是呢,我也这么觉得,娘娘若是喜欢,不嫌弃的话还请您收下,若是哪天您着蓝青色的衣裳,许还能拿出来戴戴配配呢,若是能的话,这就是我的福气了。”
    梨妃听她用着轻脆的声音笑着说了一句又一句,握着小妇人的手也是笑个不停。
    她亲自送了这对婆媳出宫,等她们一走,梨妃看着消失的宫轿,搭上了宫女的手,嘴角含着笑低下头看着地上往里走,“这外面,还真是能养出活泼的姑娘出来。”
    她记得她小时候的家乡,也曾有过这样的姑娘家,大姐头一样的孩子,明明没多大,但却能让你高兴,能在你给她一颗糖的时候,隔天就会把她你说过一句喜欢的红头绳给你送过来。
    可惜,她这辈子再也回不去了。
    也没有人再会牵着她的手,在青石板路狂奔了。
    她的家乡她再也回不去了,只能一个人在异乡的囚宠里,一个人孤老终生。
    ☆、第165章
    她们一回去,一家子的女人就又聚在一块说起了这事,齐项氏一听那和好如初的鬼话,当下就翻了个白眼,“和好哪门子的初?”
    他们有好过?
    堂堂一国的太子,可怜到需要外戚扶助,这皇帝什么时候对太子好过?
    齐项氏尽管与太子感情淡淡,但这时候听了皇帝的意思也忍不住想为这个外甥朝皇帝“呸”一声。
    “弟妹。”齐容氏淡淡叫了齐项氏一声,又往她怀里看了一眼。
    紧紧抱着侄孙不放手的齐项氏这才轻咳了一声,心道在孩子面前说话还是应该轻柔一些,莫让孩子学了她的那些劣习去。
    齐项氏也是知道自己的有些作派是不太拿得出手的。
    身边要带着孩子,她自是要注意些。
    谢慧齐见二婶又被婆婆管得服服贴贴,眼睛里闪过一道笑意。
    婆婆看着冷冰冰的不爱说话,但府里的老祖母和二婶,可就她能管得住了。
    “娘……”齐容氏又朝沉默不语的齐老太君看去。
    老太君叹了一口气,“官家做事,本来更要比寻堂人家留三分余地的,可皇上跟太子闹得这么僵,我活这么久,见过三代君主,也就皇上这般做了,太帝,先帝,哪一个是这样的作为?当初……”
    说到这她又沉默了下来。
    当初先帝也不是喜欢太子的,可再不好,表面上的仁慈也是有的,而一把他立为太子,什么事不为他做?什么路不为他铺?就算先帝不是个好父皇,但他也是个好皇帝。
    可现在的皇帝,太子还小的时候就不亲近他,太子在那他撞得头破血流回来,有次见到她还朝他问,为何他父皇不喜欢他,是不是他不好,当时问得她的心都碎了。
    女儿,外孙,一个皇后一个太子,可在宫里那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和好如初,可也有初才行啊。
    齐老太君想着就心酸,泪包儿老太太眼睛里泛起了眼泪,“我替他委屈啊,可是也只能委屈,这事等君昀回来,跟他商量商量罢,总归是要往南边送这趟信的。”
    皇帝都发了信,他们如何能不理?
    齐君昀回来一听了梨妃在宫中所说的话,当下也没说什么,只点头道他知道了,回头会写信知会太子的。
    谢慧齐随他回了院子,悄悄跟他问了这事,齐君昀见她问起,把人搂到怀里抱里,轻叹了口气,“总是有得有失的。”
    太子想在南方好好打仗,那就得把孩子送回京城。
    要不惹怒了皇帝,皇帝现在给的脸面就不再是脸面了,而是到时更让他发怒的理由。
    谢慧齐当下就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挨着他的胸沉默了好久,轻声道,“太子太可怜了。”
    生个儿子,也是偷偷摸摸才生下来的,现在皇帝想要他的孩子了,他又得送去,他心里得多苦啊。
    太身不由己了。
    “嗯。”齐君昀摸着她柔顺的黑发,淡淡地应了一声。
    是可怜。
    可再可怜,不也得活下去,而且有了孩子,就更要活得好一点。
    要不,怎么跟孩子交代?
    太子就是不想为,也得为。
    他这小半生,都是被人这么逼过来的。
    但愿他能活到没有再能这般逼迫他的一天。
    对于这个表弟,齐君昀愿意把他仅存的几分善意都给他,就当是为国公府赎罪了。
    俞家跟太子订亲的那个姑娘果然没出正月就死在了家里,谢慧齐从她家国公爷的嘴里得知这事怕是皇上干的之后就噤了声,不敢再细问下去。
    这朝廷政事的诡谲,真不是她这种人能去插什么手的,处在他们这种位置的人,无知不像后世那样是别人随口笑笑就能过去的笑话,而是这世的她来日走上死路的原因。
    一出正月,天气还是没好转,义庄那里来的老人小孩就更多了,二月的中旬,义庄的管事就过来报,庄子再这样接济下去,不到二十日就要断粮了。
    谢慧齐林庄的存储已经都被两个庄子分完了,她存的粮食再多,可也抵不住那么多口人张着嘴天天吃,哪怕吃得不多,可涌来的灾民已经近一万人了。
    人太多了。
    所幸老太君发了话,让国公府的各处庄子都挪出大半的存粮出来,再给支撑一个月,等到天气好转了,春耕开始了,再打发这些人家回去。
    齐老太君的话也让下人带了回去,来义庄的人也知道国公府都把底掏出来了,再接济一个月就让大伙各回各家去种地,来义庄的人听了心里也有了数,也知道最近来的人太多了,义庄为免老人孩子冻死,都已经接了老人孩子进庄休息了,数千人,柴火米粮,哪样是不要银钱的?养这么久,也是国公府有良心了。
    老人孩子来得多,到三月初,天气稍稍一好转,青壮年就回去了,没再占着粮,灾民中也有人派出头头来跟义庄的商量,他们这些人早点离去,省下的那些口粮能不能留给留下的娘老子和儿女吃。
    现在还是初春,春寒未褪,家里实在没得一口吃的不算,连被褥都不厚实,他们怕老人小孩回去了还会病,而义庄隔三差五的还煮点药汤发着喝,老人小孩留在这多点日子比回去强。
    义庄的禀了府里,府里也应了下来。
    谢慧齐听到那些灾民还商量着这事后,也是有那么一点小吃惊。
    没想就是在这种关头,就是小老百姓,也还是选择了敬老爱弱……
    齐老太君听了也是因此高兴不已,跟家里的孩子们道,“我大忻朝的风气还是可行的,老百姓们啊,历来都是最良善的,都是想好好过日子的人,有几个是想造反的?只有那江南的那些土霸王,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闹得百姓流离失所,怆惶无助,这些人啊做了这么多孽,下辈子不定要怎么还呢。”
    三月开春,天气是真正的好转了起来,而太子的儿子温尊,也从江南被送到了京城,同时回来的还有他的母亲若桑。
    因他们要直接进宫,谢慧齐出了城门迎了他们,只为了跟若桑说几句话。
    谢慧齐在城门的三里地外等到了母子俩一行人。
    若桑是定始十七年初春离开的京城,而现今已经是定始十九年初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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