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是郡主离席,后来魏王也走了,这都过去半个时辰了,怎的还不回来?在场没有人坐镇,只好由管事暂时主持局面。
    好在不多时李鸿回来了,跟随他一起回来的,还有步履蹒跚的秦慕慕。秦慕慕由两个丫鬟搀扶着,慢吞吞地往前移去。
    郭氏眼尖,看到这一幕吓了一跳,“慕慕?”
    不是说去方便,怎的弄成这个模样?
    秦慕慕抬头看到她,有些抵触,不肯再上前。郭氏的那一声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她觉得难堪,忽然生出逃跑的念头,然而一想到江衡的那番话,双脚仿佛扎根在地上一般,挪动不了。
    众人只看到她衣衫不整,鬓发凌乱,一脸苍白地走了过来。郭氏是个疼女儿的,当即上前将她搂在怀里,不让其他人看,“我的好慕慕,发生什么事了?你同阿娘说,阿娘为你做主!”
    她却闭口不言,摇着头道:“阿娘别问了……”
    一旁李鸿平淡地瞥了她一眼,告诉郭氏:“秦姑娘跟踪魏王去到后院,险些被王爷当成歹人教训。她对王爷百般痴缠,又对郡主无礼,王爷没法,特让我转告秦知府一声,请秦知府好好管教,莫再做出这种寡廉鲜耻的事。”
    秦慕慕一噎,瞪向他:“你说谁寡廉鲜耻!”
    李鸿没回应,甚至连看她一眼都懒得。
    他这番话让在场的人都听见了,这一次加上落水那次,两件事联系一起,傻子都知道怎么回事。忍不住拿异样的眼神观看秦家人,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秦中仁与郭氏面上无光,哪里知道她是去招惹魏王了。
    奈何这是在王府,又被人抓了个正着,唯有恭恭敬敬地应下:“是秦某管教不周,给魏王添了麻烦,请魏王宽宏大量,莫要同小女一般见识。此次回府之后,秦某定会好好管教小女,改日登门向魏王赔罪。”
    李鸿回以一礼,“郡主身体不适,今日宴席到此为止,李鸿送各位出府。”
    台上的戏班子停了声音,方才还热闹的环境,一时间安静不少。李鸿和李泰将众人挨个送到门口,秦中仁离开时没多寒暄,领着妻儿登上车辇,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离开之后,尚未走远的几户人家凑在一块,尤其是那妇道人家,对秦慕慕的印象一落千丈。几乎不必人引导,便将故事描述得绘声绘声,恐怕用不了半天,半个松州的人就会知道今天魏王府发生的事。
    *
    暮色西陲,傍晚将至。
    杜蘅苑内,陶嫤仍在沉睡。然而她睡得很不安稳,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脸上作祟,从额头到鼻梁,再到嘴唇,痒痒的,闹得她很不安稳。
    到底是谁?
    她翻了个身,缓缓睁开双眼,便见床榻对面的窗户边上,坐着一个颀长的人。肩宽背阔,身高腿长,窗外的黄昏落在他身上,流泻一地的霞光。那光芒汇聚在他的眼中,成了最深沉压抑的情感。
    陶嫤还当自己看错了,揉了两下眼睛,“魏王舅舅?”
    江衡起身来到床头,“醒了?饿不饿?”
    她懵懂地坐起身来,纳闷地盯着他看,“你怎么会在这里?”
    睡得时间长了,嗓子难免有些哑。他给她倒了一杯水,“先喝口水,我让人去准备晚膳。”
    陶嫤没有接,不由得想起睡梦中的感觉。
    有人在摸她的脸颊,摸她的嘴唇……她仰头问:“魏王舅舅,你刚才是不是对我做了什么?”
    江衡握着茶杯的手一僵,昏昧的光线下,他的脸色有点不自在。
    ☆、第80章 助攻
    “魏王舅舅?”
    他不出声,陶嫤只好又叫了一声。
    房间光线本来就暗,他再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让她莫名有些心慌。丫鬟也不知道去哪了,一个人都没有,按理说不应该让江衡一个人留在这里,但是巧得很,她们竟然一个都不在。
    她不是在亭子里睡觉么?怎么一睁眼就在房间了,而且江衡也在,是他把她送回来的?
    江衡恢复镇静,在床前的杌子上坐下,“你脸上有脏东西,我替你擦掉了。”
    陶嫤下意识摸了摸,将信将疑地哦了声,猛然间想起前院还有宴席,慌忙下床穿鞋,“魏王舅舅怎么不叫我,我睡到现在,前院的人怎么办?”
    丫鬟不在,她只好亲自动手,慌忙套上丝鞋便往外走。
    就算她不喜欢听戏,也得给人一点面子,这么毕竟人家是来给她庆生的,她平白无故消失恁久,委实不够礼数。正要过去,江衡唤住她,“不必着急,本王已经让他们都回去了。你收拾一番,我们去后院湖心亭用膳。”
    闻言陶嫤坐回床上,呆愣愣地看向江衡:“为何要去湖心亭?”
    江衡一笑,“你的生辰尚未过完,难道打算睡过去?”
    一定是睡迷糊了,连这都忘了。她扬声唤来白蕊玉茗,本以为她俩不再,没想到很快便进来了,“姑娘。”
    既然如此,为何独留她和江衡在房间?
    陶嫤觉得不对劲,但又想不明白,索性不再深究,让江衡走到屋外,她重新换了身衣服。坐在镜奁前梳妆时,白蕊抿了抿她的鬓发,压低嗓音道:“姑娘知道今天出了什么事么?”
    看她神神秘秘的,不知要说什么。陶嫤透过铜镜看她,不大感兴趣:“什么事?”
    这事儿早就在王府传开了,底下人没有一个不知道的。恐怕不只是魏王府,松州有头有脸的人家约莫都知道了,她惋惜地叹一口气,娓娓道来:“姑娘有所不知,在您睡着的这段时间,后院出了大事。”
    说罢见陶嫤没什么反应,便不再卖关子,实话实说:“您在亭子里睡着了,魏王不放心便把您送了回去。谁知道那秦慕慕一路跟着王爷,被王爷当成了歹人,险些取了她的性命。非但如此,那秦慕慕还以此要挟王爷,要让王爷纳她为侧妃……她也不想想,王爷是何等人,能受她摆布么?这不才半天时间,她便声名狼藉了。”
    这半天时间竟然发生这么大的事,她真睡得不是时候,陶嫤有些遗憾,否则便能看到一出好戏了。其实她不知道,若她没睡着,便没有这出戏的开端,自然也不会引发后面一连串的事。
    垂鬟分肖髻梳好之后,陶嫤望着镜子里的人道:“她那一家人,都是不自量力的主。想着不该想的,总有一天会受到教训的。”
    白蕊听罢连连点头,可不就是嘛,如今报应到头上了,谁还敢上秦府提亲?恐怕秦慕慕这辈子都说不上好亲事了,要么在家熬成老姑娘,要么随便找人嫁人,家境肯定是不怎么好的。
    *
    到了湖心亭,湖上结了薄薄一层冰。这种冰不坚硬不牢固,不像长安,一群人在上面行走都没问题。
    丫鬟鱼贯上前,端上来十几道菜色。天色将暗,几个丫鬟在亭子四周挑起灯笼,昏昏沉沉的烛光照亮了周围的景色,一切都显得柔和起来。傍晚的风有些凉,江衡便让人竖起屏风,周围升火炉,一时间暖和不少。
    陶嫤乌溜溜的大眼在昏暗中格外明亮,她嫣然一笑,“别人都送我礼物了,魏王舅舅还没送我呢。”
    桌上有时令新鲜的蒸蟹,却没有醉虾。自打上回之后,江衡一直没让人上过这道菜,小姑娘太容易喝醉,还是少碰酒为妙。
    江衡弯唇:“等你回长安那一日,我再命人拿给你。”
    他这么说,无疑勾起陶嫤的好奇之心,到底是什么呢?为何现在不能说?她对面前摆的菜肴都没意思了,一心想问出个结果,“到底是什么?”
    偏偏他打定主意不说,她威逼利诱都没有用,最后挫败地哼一声,“你是不是没有准备,所以才骗我的?”
    江衡一滞,“当然不是。”
    这个礼物他让人准备了很久,一直到昨天才做出来,为了看住她,真是费了不少心思。
    可惜陶嫤这么认定了,无论他说什么都不信,否则为什么不拿出来?心里憋着一口气,见他在剥蟹壳,气呼呼地探过身,把他剥出来的蟹肉一口吃掉,“魏王舅舅没给我准备礼物,今晚就替我剥蟹肉吃吧。”
    她以为这是惩罚,其实对于江衡来说,再好不过。
    江衡擒着笑,挑出里面的蟹黄喂她,“姑娘家少吃一些为好。”
    蟹性寒,姑娘家不宜多吃,忘了是谁告诉他的,总之一直记在心上。陶嫤才吃了一口,疑惑地问了句:“为什么?”
    长安水产不多,很少有机会吃蒸蟹。再加上上辈子殷岁晴去世得早,没人跟她说过,她自然不知道。这句话问得江衡无法回答,让他教一个小姑娘这些,似乎有点不妥……要怎么这跟女子的月信有关,他若是说了,她会怎么看他?
    江衡想了想道:“螃蟹性寒,对女子身体不好。”
    陶嫤若有所思地哦一声,“那我少吃一点。”
    她初潮来得比别人晚,一般姑娘十二三就来了,她记得清清楚楚,她是十五岁时来的。不早不晚,就在及笄那一日。大约是跟身体有关,所以她一直不着急,毕竟早有心理准备。
    江衡这么一说,她顿时懂了,犀利地问:“魏王舅舅怎么知道的?”
    江衡剔除蟹黄,剜出里面的蟹肉喂到她嘴里,“赵斌告诉我的。”
    她哦一声,张嘴吃掉,樱唇一张一合,慢悠悠地嚼着:“赵斌懂得真多。”
    不一会儿便把一只蟹吃得干干净净,再要吃时,江衡却不同意。她尚未吃饱,这点东西哪能填饱肚子,存心要为难他,于是指着桌上的红焖大虾道:“我还要吃这个,要吃很多很多。”
    没了醉虾,厨子便改做焖虾,味道一样好。
    今天是她生辰,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江衡没有让人帮忙,一只只地剥给她吃。陶嫤很实在,他剥一只她便吃一只,吃了一小半,江衡道:“够了,再吃会吃坏肚子。”
    一壁说一壁把剥好的那只送入自己口中,陶嫤还没饱,当然不乐意,起身便朝他扑去,“不要!”
    她握着他的手腕,抢在他之前吃到口中,得意洋洋地嚼了嚼,“都是我的。”
    嚼完之后一看,才发觉他们之间离得如此近,近得只要她一动,便能碰到江衡的双唇。尤其她整个身子都撞进他的怀里,这姿势过于暧昧,连她这么迟钝都察觉了,更何况江衡?
    周围的丫鬟不敢出声,齐齐低下头去,权当什么都没看到。
    陶嫤翕了翕唇,试图离开他,“我、我就是想吃虾……”
    都什么时候了,还满脑子想着吃。
    江衡哑然失笑,扣着她的腰肢不让她动,“好吃么?”
    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江衡抬手拭了拭她的嘴角,低声道:“多大的人了,还能吃到嘴巴上。”
    不知为何,陶嫤心跳得有些不正常,脸上也跟着一红,抿唇飞快地逃离他的怀抱,端坐在一旁规规矩矩道:“多谢魏王舅舅,我以后会注意的。”
    江衡侧目,静静地凝睇她,旋即一笑,并未多言。
    陶嫤脸上的热度渐次褪去,但一直心不在焉,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以前一直被她忽略的事,忽然间破土而出。究竟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她的嘴巴上沾了东西,江衡就可以直接摸么?
    *
    生辰过后几天,陶嫤正在准备东西,再有十天她便回长安了,路上要用的东西很多,一样都不能马虎。这一趟路上没有江衡照应,她凡事都得准备妥当,不能有疏漏,否则路上除了意外,可是大麻烦。
    这日江衡不在,他去军府办事,顺道为她挑选几名能护送她上路的士兵,保证她一路平安抵达长安。
    正犹豫着要带什么事,前院的下人进来通禀:“郡主,秦姑娘来访,请求见您一面。”
    秦慕慕?
    陶嫤搁下手钏,倒有些稀罕。最近她的名声可不怎么好,不好好在家待着,来魏王府做什么?本不想见,但又想知道她为了何时,权衡一番道:“让她进来。”
    那人退下,不多时领着秦慕慕过来。
    多日不见,秦慕慕并未有多少变化,只是跟前几天相比多了份憔悴,眼窝下一圈青紫,眉宇之间不如以往淡定了。
    陶嫤趺坐在美人榻上,以手支颐,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她道了声郡主,抬起一双饱含怨怼的眸子。
    “坐吧。”陶嫤指了指一旁的杌子。
    她却不坐,直勾勾地回视,忽而一笑,“我如今这个下场,哪有资格跟郡主平起平坐,您坐着,我自然应该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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