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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兄妹争论,谢丞公在一旁不动声色地听着。
    谢丞公心中不是不惊讶的,他每日需阅览无数报告,这份册子送过来,他也只是浏览了一番而已,并未放在心上。但这个女儿的奇思妙想就好象并无界限,原本并不起眼的东西,在她一番描述之下,竟是叫人悚然不敢再轻视。
    这个女儿,用聪慧来形容,真的还寡了些。她身上最好的,就是一股子常常剑走偏锋的眼光,能发现别人没有办法意识到的好坏。谢丞公再次意识到这一点。他默然决定,不再干涉大郎和华苓平日的交流,也多给华苓些机会,就让这两兄妹互相带着学罢,总归是有好处的。
    ……
    谢丞公被两兄妹的讨论说服了,当晚便让两人合计着起草了一份建议表,盖上他的私印发到梁州去,让那里的研究坊重启此项研究。诚如华苓所说,即使研究出来的成果不能在东南海域的运河挖掘中用上,后面也必定是极有用的。
    华苓的注意力已经转开了,从大郎手上拿过今日族中送来的调查记载翻了翻,并没有发现足够亮眼的东西,便告辞回了竹园。
    安歇几日后,谢华鼎、谢华昆两人也正式进入了追随谢丞公的状态,就像谢丞公手下的那些属官、幕僚一样,在谢丞公手下补了八品的正式官职,领了差事,忙碌了起来。
    ……
    很快就进了六月,一年中最燥热、雨水也下得极多的日子。
    丞公府的宴会办在六月十三日,名目为赏果宴,前一日才从岭南运来了一批荔枝、桂圆、枇杷之类的水果,十分新鲜饱满,用以招待客人是绝对不失礼的。
    前一日夜晚金陵刚刚下了场暴雨,将满城燥热洗去,一时间丞公府中的亭台楼阁处处都显得清新自然了起来,在这样的日子里宴宾客是很合宜的。
    金陵城中的大小世家,只要有适龄儿女的,几乎都得了请帖,客人是来了二三百名,幸好丞公府的仆婢们分外训练有素,还是基本保证了招待的档次。
    华苓跟着娘子们全都被主母安排去了招待女客,大郎和二郎比较有意思,被放在了大门口迎接,总之,基本上是每一位来客,不论男女老少,都看清了丞公家这两个未婚郎君的相貌风仪,回头肯定要有许多说亲的媒人上门来了。
    华苓笑盈盈地和曾经见过面的一些世家娘子们打了招呼,领着碧浦溜达到角落里。金钏等人都被借调出来使唤了,她身边就留了个碧浦。
    好些她认识的小娘子都没有来,肯定是因为年纪太小了,这放眼一看,来的娘子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一个个打扮得柔美娇艳,仪态万方,个个都是美人儿。
    至于来的郎君,更是各个精神,一身从头到脚尖都仔细搭配过。
    华苓甚至看到了有敷粉的郎君,一张脸显得特别的白。
    这完全就是个相亲宴嘛!府中前院的大半部分、后院的小半部分都开放了出来,男客、女客们可以随意与朋友一同观赏丞公府庭院的风景,如果有兴致,甚至可以到校场去跑一跑马。
    这是要制造无数充满了粉红泡泡的偶遇的节奏啊……
    “娘子,大郎君命婢子来请你到前面去,说是你要见的人来了。”大郎身边一个名为秋叶的侍婢穿过人群寻到了华苓。
    “好。”华苓弯弯眼睛,跑去和三娘说了一声,往前院去了。姐妹多也有好处,消失一阵子根本没有人会发现。
    碧浦跟着华苓,好奇地问:“娘子要去见客,可要准备见面礼?”碧浦觉得很奇怪,怎么没有听娘子提过这回事呢。
    华苓摸了摸下巴,思考道:“对于这种算不上朋友的朋友,总是很难把握对待的尺度呢。应该用不上送礼物罢?”
    碧浦云里雾里地问:“娘子说甚?”
    华苓轻轻一笑,执着团扇,踩着青砖的缝儿轻快地往前走,歪歪头朝自己的小丫鬟一笑。“见了你就知道了。”
    当碧浦发现,在大门口等待主人家的是大丹的长公主时,当真是被狠狠惊吓了一番。
    晏河大长公主今日是着了身密合色圆领袍子来的,戴黑色硬纱制的幞头,脚踏缎面靴,手执玉骨折扇,活脱脱一个俊俏郎君。在华苓过来之前,大郎陪着晏河说话,经过的不论是男客还是女客还是仆役,都忍不住一眼又一眼地偷看。
    “见过长公主。”华苓随意地施了个礼。
    大郎并不诧异自己家小妹妹和长公主居然有交情,给长公主的帖子还是他派人去给华苓送的。等到华苓来了,大郎也是态度随意地笑道:“正主儿来了,我便就此功成身退罢。公主,我妹妹她十分顽劣,什么也不懂,望你多担待些。”
    晏河笑容一展,颜如舜华,睨了华苓一眼:“得了吧谢大郎,你家妹妹的能耐你最清楚。什么顽劣,什么不懂,完全是睁眼说瞎话。谢华苓,你自己可认吧?”
    华苓弯弯眼睛:“我要认什么?”
    晏河道:“认你是个穿的。你到现在还不承认,这让我心情很不好。”
    “……”华苓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笑眯眯地道:“我听不懂公主的话。”
    晏河哼了一声:“你最恶心的就是这一点。”
    华苓粲然微笑,不说话。
    “狡猾成这样,你敢说你不是?装什么可爱,恶心得我过去十天的饭食都吐了。”晏河不耐烦地说。
    大郎抖了抖眉毛,本能地带着两名仆人退了好几步,笑道:“那么,小九你就领着朋友玩去吧,大哥还需在门口迎客。”
    “嗯,多谢大哥~”华苓朝大郎挥挥手,领着晏河往里走。
    转进前院一段人烟稀少的回廊,回廊两边都是李树。让侍婢都远远跟着,两人却沉默了下来。
    华苓想了想,客气地问:“要请你喝茶吗?”
    “不必了,我怕我喝不下。”
    华苓道:“你这人怎么越发怨气冲天,简直要突破天际了。”
    “你倒是优哉游哉。”晏河狠狠剜了华苓一眼:“那个大郎还真是疼爱你,下了不少功夫笼络他罢?”
    华苓叹了口气:“你就不能看着别人好么。废话不多说,我请你来,是有事想问你。”她站定了,双眸定定盯着晏河问:“你上回说,那人身体不好,是真是假?”
    晏河抱住了手臂,淡声说:“自然是真的。”
    “有多不好了?”华苓顿了顿,道:“总觉得,这种话问你怪怪的。”
    “你是被保护得太好了。天家无亲情。”晏河慢慢地说:“赵王一系一直在打压我们一系。你知道么,钱眩的母族就是圣上的母族。”
    钱眩,二皇子,母妃杨淑妃,年已十四。杨淑妃,出自并州杨氏,河北大族。当今皇帝和赵王的生母也出自并州杨氏,不过已经仙逝了。
    华苓脑海里迅速划过了这些信息,皱眉道:“圣上比较喜欢钱眩吗?近两年没见过他,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
    “钱眩啊,比钱昭聪明多了,不讨人喜欢,但皇帝看得起他。”晏河往前走了两步,悠悠道:“我观察过他。性情坚毅,处事果决,杨妃怕是在用杨氏练兵的态度养他。跟他相比,钱昭就是屋子里养的孔雀,净会开屏。不论如何,不能让钱眩上位,让钱眩在那个位置上发育长大,他会成为一个很大的麻烦。”
    华苓眯了眯眼。太子钱昭嘛,见过几次,觉得这人十分谦和,对待世家态度是很好的。丞公爹、相公等人,无疑心里是很属意他继承皇位的。
    钱眩……无意识地用团扇撑住下巴,华苓轻轻咬着嘴唇皮子:“嗯,若是要换太子可不容易,很有野心啊……很多人都不会高兴的。你觉得他还能坐多久?我倒是听说,现在他很少见人,是因为身体弱了吗?”
    “他从几年前开始,听信道士所言,每日日常接触的金器都含微量的汞,浴池也是用含汞的岩石砌的。”晏河眼神平静地,几乎是恶毒地,盯着华苓,让她也忍不住有些背心发寒。“活到现在算他命大了,他还听了那道士的话,服食另一种丹药来提振精神,配方似乎只有那道士知晓,用了人就极其精神。”
    华苓打了个哆嗦,道:“是你做的?”
    “不是。”晏河摇头:“虽然我也与那清风观的老道士熟悉,但不曾如此做过。只不过……”她的声音阴森森的:“想要叫他多用点药很简单,多弄些事去烦扰他就行了。”
    华苓又打了个哆嗦,苦笑道:“那么,这听起来,倒像是……”
    “像是你们这些家族会做的事。”晏河说。
    想起谢丞公,王相公,卫弼公这几个人,华苓摇摇头:“也不太像。当然我也不好确定,家族里的事,我也不是知道太多而已。”她想了想,问:“你觉得,他还能活多久?”
    “不好判断。多则一载,少则数月吧。”晏河的眼神依然很恶毒:“其实那些人死光了最好。”
    华苓哑然。
    “谢族里的事,你也听说过些吧。”华苓换了个话题,注视着晏河:“有想法么?有听过什么风声么?”
    晏河嗤笑一声:“能有什么想法?哪个家里没有些肮脏事,你们家里有异心的人多了去了。你真是走了狗屎大运了,我劝你还是小心些,不要表现得太出位。一定会有人看你不顺眼。别死得那么早。”
    “晏河,跟你说话可真累。好来好往嘛,你就不能温柔些说话么。”华苓叹了口气,轻巧地跳上栏杆坐下,晃了晃小腿道:“那这回有什么能帮你的么?”
    “有什么能帮我的。我倒是很想让我的驸马死了算了,但是现在还不行,让他死了,皇帝会吃了我。”晏河随意靠在栏杆上就是一身的风流,淡淡地说:“保证钱昭能上位罢,这符合你我的利益。”
    “……都这样了,圣上若是属意钱眩,还敢用赵辛?”
    “因为,我和赵驸马如今都是弃子。”晏河冷笑,“没有用了的东西,也就无所谓放在哪里了。赵辛除了赵明良,还有两个儿子,你不知道么?”
    华苓沉默了一阵。
    几个陌生的年轻郎君从回廊的另一端绕了过来,谈笑风生。
    华苓抬眸望去,觉得各个都很面熟,王磷和上回见过的那个慌张郎君都在里面。
    晏河皱起了眉:“钱眩。”
    华苓眨了眨眼,在俊美到头发丝儿的王磷旁边,站着一名穿着普通,面貌也并不十分俊美的郎君,他并不像其他郎君那样面有笑意,越发显得面容棱角太盛,气势迫人。
    感觉到了华苓这边的视线,那郎君看了过来。
    好一双利眼,气势很盛!华苓心里暗赞。
    作者有话要说:双更并在一起 叹气
    ☆、第107章 卫五的伤势
    107
    郎君们是从回廊的西段拐向南段。那一倚一坐在南段栏边的两人,乍一看是一男一女,但只要多看一眼,都会发现那着圆领袍子的却是女郎,非凡的美貌、高傲的气场。不过她的心情似乎不太好,看到了他们,表情越发的冰冷了,倒是和旁边面带微笑的小娘子形成明显的对比。
    那小娘子着柳芳绿色的轻纱上襦,浅碧色的长裙,梳双螺髻,窈窕修长,乍一看,倒像是偶然飞入公府廊下、略作停驻的一只翠色飞鸟,气质灵动非常。
    一眼看去,谁都会首先注意到那年长者,她的容貌是世间少有的美。但也没有人能忽略另一个。身上的一股子灵动,让这个女孩儿像初春阳光下伸展的第一抹新绿,就那么不与任何人打商量,不给任何人准备地,活泼泼、肆无忌惮地闯进了人的眼帘。
    看见她的人也许说不出她那里好,也许甚至还未看清她的容颜,但毫无疑问地,第一眼,很容易就能感觉得到,这个小娘子就是有那么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一样’。况且她的容貌也是极好看的,鹅蛋儿脸,肤色粉嫩白皙,黛眉清目,神采飞扬——这些来作客的郎君们不由得在心里喝一声彩,丞公家的女郎他们今日是都看了一眼了,竟是一个赛一个的好看。
    ——不过,丞公女旁边的好像是晏河长公主?长公主居然这么低调地来了丞公府,还是作了男子打扮,明显是不欲许多人知的意思。
    金陵城中、皇宫中诸多宴会,来来往往的,这种等级的美人,见过一回就很难忘记的,郎君们中的一半已经认了出来,但就是如此,他们才会越发觉得惊奇,这两个年龄差了一轮的女郎居然看起来关系不错,还寻了这么个清静地方说话。
    引着郎君们赏景的是前院一名执事,看见华苓,这名执事立刻上前来躬身行礼,恭恭敬敬地把他方才领着客人们行走的线路说了一遍。
    好歹也是主人家,寒暄两句,招待招待客人还是必要的。
    华苓早就从栏杆上轻轻巧巧跳了下来,带着脸色不太好的晏河也迎上两步,大大方方朝客人们福身浅笑道:“谢九见过王三哥,见过诸位郎君。贵客盈门,若是有招待不周之处,就请多多包涵了。这位是钱……”华苓看看晏河,一时卡壳,也不知道怎么介绍她。
    晏河拱了拱手,说道:“在下钱鸢飞。”
    “在下王磷。”
    “在下钱聿修。”钱眩如此道。
    钱眩同样是用的化名,穿得也十分普通,但气势一点都不普通。华苓微微有些诧异,前几年也在宫外一处玩过,但是她那时候对这位二皇子根本没有留下足够深厚的印象来。
    忽然间就显出来了,这么说,以前都在韬光养晦吗?
    总之是个不好惹的角色……这是华苓的又一个印象,二皇子的气势很盛——上一个让她觉得气势很盛的,还是卫五呢。
    钱眩和晏河,这对关系疏远的姐弟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挪开视线之前,钱眩的视线从华苓身上滑过,顿了顿。
    这就是都不希望以皇家子弟身份论交的意思了,大家自然是配合的,也不会说破,一番互相介绍,总算是都认识了。
    见过了礼,华苓看着莫杭笑道:“莫大郎你可还记得我?上回在王家曾见过的。”
    小娘子笑容妍妍,莫杭的脸色腾地有些红了,紧张得有点结巴地说道:“自然是,是记得的。”他拱了拱手,又拘谨地行了个礼:“数月不见,谢九娘可,可安好。”
    “多谢关心,我甚好。”华苓浅笑着福福身,“来我家做客,还请莫要拘礼,郎君能来,谢九和家兄弟姐妹们都是很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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