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玉溪回到了舞乐院的时候,齐灼华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同孟玉溪说道:“刚刚我已经同师傅告了假,明日里要回去一番。”
    “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孟玉溪开口问道。
    上辈子齐灼华最为艳羡的便是杜莹然的一切了,因为杜莹然过得好,她心中总有一种扭曲感,若是能够把她踩在脚下……这样想着,齐灼华叹息一般说道:“我同你说过的,我的表妹,她要离开了。”
    “我记得你说过她的爹爹并不在京中,是要嫁人了吗?”孟玉溪问道。
    齐灼华摇摇头,解释了前因后果,说道:“我当她是最亲近的所在,她这次离开,却……”齐灼华的欲言又止,不着痕迹给杜莹然按了罪名。
    “她怎么可以这样!”孟玉溪的眉头皱了起来,对那素未谋面的杜莹然多了些厌恶,“灼华姐姐你为了她,都不曾在京中多走动一番,她就这样一声不吭离开了。”
    “她爹爹到了京中,我也是可以理解的。”齐灼华叹息道,“和她相交一场,在她离府之前,我总想着和她见一见。”
    “我原本常听到画本里的白眼狼,此时竟是知道真的有这般的人物。”孟玉溪替齐灼华愤愤不平。
    “她就是性子害羞,说不准是有什么难处的。”齐灼华太清楚孟玉溪的性子,和她反着说,更容易激起她的逆反心理。
    果然孟玉溪冷哼一声,表情厌恶。
    “好了,不说这些烦心事。”齐灼华闻声道:“你那表姐,此番过来找你,又是何事?”
    涉及到表姐的婚嫁一事,孟玉溪不好说的直白,含含糊糊说道:“原本是桩坏事,不过,我插手了,便要让坏事成了好事。”
    齐灼华心中明了,结合上辈子的记忆,豁然开朗,原来竟是此时孟玉溪开始偏向了柳莲安吗,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落下了扇形的阴影,“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也祝你得偿所愿。”
    “恩。”孟玉溪快活地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惜最近忙着万寿节,不然我就回去了。”
    “若是事情急,同师傅告假便是。”齐灼华温声说道。
    “倒也不至于。”孟玉溪笑着说道,“左右我哥明年要下场,我娘总不至于在这个时候……”似乎发现自己说错了什么,孟玉溪噤了声,吐吐舌头。
    齐灼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中却是冰凉,“原来你竟是存了这个心思。”
    “好姐姐,这件事情万万不可透露了出去。”孟玉溪说漏了嘴,扑在了齐灼华的身上。
    齐灼华往后躲了一步,“那得要看你的诚意了。”
    “我的诚意有啊。”孟玉溪笑着说道,“万寿节后,咱们留仙楼见。”
    “你说说看,是怎么回事了?”齐灼华漫不经心开口,心中十分紧张,上辈子她没有弄清楚的事情,她想要弄个明白!
    孟玉溪娓娓道来,让齐灼华失了神,原来竟是这样,睫毛扇动,嘴唇甚至有些颤抖说道:“有你这个红娘,一定是马到成功。”
    “那当然。”孟玉溪笑得得意。
    齐灼华想到杜莹然,这辈子她亲手推她入了深渊,看着她重复自己前世的命运,表情一时说不清是解脱还是痛苦。
    ☆、第16章 离开(六)
    杜莹然翻看手中的单子,鼻子只觉得痒痒,打了一个喷嚏,“小姐你身上的风寒还没有好?鸢尾,快把窗扉合了。”
    “哪里就至于了。”杜莹然合拢了手中的单子,浅笑着说道:“说不定是有人在念叨我。嬷嬷这单子拟得很好,我踅摸着爹爹不是明日便是后日,身上就应当大好了。”此时窗外秋色正好,微风把树枝吹得哗哗作响,落叶被卷入到了微风中打着旋儿。
    “这样就好。”吴嬷嬷素来严肃的面上带着笑,“老爷多年在外也不容易,小姐今后要好生孝敬老爷,毕竟能够常伴老爷膝下的日子也不会久。”吴嬷嬷想到了孟家的芝兰玉树,眉头越发舒展开来。既然孟家的孟舒志原本是周氏替齐灼华相中的,那么这个人差不了。
    “嬷嬷说的是。”杜莹然单手托腮,浅笑着说道。在吴嬷嬷进来之间,她正描扇骨,做柄折扇送与父亲。
    “海棠那丫头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偷懒去了。”吴嬷嬷望了眼窗外,说道。
    “随她了。”杜莹然挥了挥手,“今后也不是我丫鬟了,管她作甚。她这样的性子。”杜莹然摇摇头,海棠这样的性子若是去了周氏那里,可有她好受。更遑论史老夫人那里了。
    说曹操曹操便到了,从敞开的窗扉看到海棠疾步走进了院子,转眼便推开了红木门,海棠一脸喜气,脆生生喊道:“小姐,我刚打听出来一个消息。”
    “说来听听。”杜莹然放下手臂,面向海棠说道。
    “大小姐明儿就要回来了。”
    “这对你还真算是一桩好事。”杜莹然对着吴嬷嬷说道,“嬷嬷这几日拟单子也辛苦了,先休息吧。”
    吴嬷嬷轻声说道:“小姐,老奴有句话要说,就算是大小姐要回来了,小姐也当去及第巷子陪着老爷的。寄人篱下哪里有在自家舒畅?”当年便是因为齐灼华的拼命挽留,杜莹然才留在了齐府上的。
    “这我自然知晓。”杜莹然说道,“当年是年纪小,很多事情不懂,现在才知晓,什么是最好的。”
    海棠听到这话,脸耷拉了下来,她这次不跟着杜莹然出府,又自觉是齐府之中人,听着吴嬷嬷和杜莹然的话,心中十分不舒坦,甚至觉得杜莹然话语里的未尽之意是在怪罪齐灼华。
    “表姐待我好的紧。”杜莹然似笑非笑看了海棠一眼,说道,“若是嬷嬷再说下去,海棠恐怕是要不依了。”
    海棠脸一红,想要辩驳,就看到了吴嬷嬷的眼睛眯起面色不善,这个表情让海棠唬了一跳,心中有些发虚,说道:“嬷嬷,这几日您辛苦了,就像小姐会说的,午睡是正好的时候。”吴嬷嬷也懒得理会海棠,原本木门就没有合拢,自推门而出了。
    杜莹然又带着几分懒散的味道单手撑腮,说道:“你去了舞乐院?”
    海棠被杜莹然看得心中一紧,说道:“并不曾,是遇到了卷碧,她刚刚回来说的,明日里大小姐便要回来了。”
    “我知道了。”杜莹然笑了笑,“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好了,明日里表姐回来了,我会同她说的。”
    “奴婢谢谢小姐。”海棠一喜,连忙说道。
    这天夜里杜莹然一夜无梦,而齐灼华上辈子的事情在梦中纠缠着她,第二天一早起来的时候,眼下有淡淡的青色,这青色让周氏见着了,又是心疼,“不过是几天,便又瘦了。”
    “过了这一阵子就好了。”齐灼华同娘亲说着,“妹妹要离开齐府了,母亲怎地也不告诉我。”
    “谁与你说的这件事?”周氏的眉头一皱,继而说道:“海棠那个丫头?”
    “娘不用管是谁说的,我知道了,总是要回来见见她的。”齐灼华并没有回答周氏的话,而是如此说道。
    周氏缓缓说道:“我知道你同杜莹然要好,只是也要知道轻重,她回去这桩事,已经定下了。”
    “娘,我知道的。”齐灼华按了按娘亲的肩膀,“我又岂是不知轻重之人,我知道娘近些日子也不想见着她,她出府也是好事。”
    周氏的表情有些尴尬,微嗔道:“还不都是为了你。若不是那孟家的公子……”
    齐灼华笑着说道:“日子都是过出来的,你现在见着她是好,岂知她今后会可怜?”这话说得轻周氏没有听清,挑挑眉正欲问什么,齐灼华就岔开了话题,“好了,我同她姐妹相交一场,作为长姐,嘱咐她两句罢了。母亲放心,我并不是邀她留下。”
    “你心中有数便好。”周氏说道。
    杜莹然见着了齐灼华的黑色眼圈,垂首说道:“我让姐姐担心了,瞧你,昨夜里都没有睡好。”
    “可不是。”齐灼华拍了拍杜莹然的手背,微嗔说道:“若不是母亲告诉我,我还不知晓,你要走了,想瞒着我不成?”
    “并不是诚心如此。”杜莹然说道,“总不至于今后都见不着面了,都在京中呢。姐姐这段时间又是忙着万寿节的歌舞。若是耽搁了,岂不是我的罪过?”
    “哪里就会耽搁了。”齐灼华叹息一声说道,“你自小便同我玩在一处,我当真舍不得你。我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一直同我在一处呢。”
    杜莹然颇为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也记得儿时的承诺,只是舅母说,都是些玩笑话,让我常伴父亲的膝下才是正理。”
    两人你一来我一句,虽然面上挂着真诚的笑容,内心都对对方是嗤之以鼻,齐灼华说道:“姨夫到京中有什么打算?”
    “我还不知晓。”杜莹然说道,“上次匆匆忙忙也不曾问起。”
    “是这样啊。”齐灼华说道,“姨夫一手好医术,我记得他先前可是愿意传给你的。不过,我想,你应当是没空,就算是去了及第巷子,也不能忘了舞乐之道。”
    杜莹然的眸子带了些冷意,她都要离开齐府了,这齐灼华还生怕自己学医,开口说道:“舞乐不会忘,姐姐送我的衣裳,这次都一并带出去。”
    “这样就好。”齐灼华说道,“你可要应了我这桩事。”
    “姐姐的话,我岂敢不从。”杜莹然说道,“我应了姐姐这桩事,也希望姐姐应了我一桩事。”
    “说来听听?”齐灼华挑挑眉说道。
    “就是这个丫头了。”杜莹然推了海棠一把,把她推出来,海棠见着齐灼华的面上带着笑,想到那一日齐灼华的气势十足,小腿肚子竟是有些打颤,“大小姐。”
    杜莹然开口说道:“海棠是家生子,我若是带她出去,反而是我的罪过了,姐姐喜欢海棠,不如便收下我这丫鬟好了。”
    海棠知道这是自己的机会,杜莹然已经替自己开了口,便给齐灼华行礼,“奴婢愿意伺候大小姐。”
    齐灼华的凤眸危险地眯了起来,这是她发怒的前兆,声音也带了凉薄的冷意,“好妹妹,你这是何意?”
    “海棠同我主仆一场,我总要替她谋划一番,她说了想要跟着姐姐,我就如了她的愿罢了。”杜莹然说道,“这话原本应当同舅母说,只是我胆子小,也只敢同姐姐你说。”
    “若是妹妹的话,我原本应当应了的。”齐灼华叹息一声说道,海棠听到这里,心中一沉,她没有想过齐灼华会不愿意要她,不等齐灼华说完,就说道:“大小姐,先前你也是夸过奴婢伶俐,说奴婢做事做得牢靠。”
    “原来海棠还替姐姐做过事。”杜莹然微微一笑,不知何时从腰间的扇带里掏出一柄折扇,扇面是她亲手做的怪石图,手中折扇打开,遮住了上翘的唇角和唇边的梨涡,只露出弯起的眼眸,“既然如此,表姐就更当留下这丫头了。”
    齐灼华只觉得眼前的杜莹然和往昔不同,恼怒海棠的驽钝,若是海棠把过往的事情捅出来,那她成了什么了?!开口说道:“先前她是又一次替我跑过腿,既然想要留在我身边,便留下吧。”心中到底有些不甘,瞪了海棠一眼,只是海棠陷入到了狂喜之中,没有注意到齐灼华的神色。
    杜莹然注意到了齐灼华的眼神,收拢了折扇,轻笑着说道:“妹妹祝姐姐得偿所愿,又得了一名忠仆。”
    齐灼华到底是经历过一世的人,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无非是个小丫头罢了,此时浅笑着说道:“我夺妹妹心头所好了。”
    “不碍事。”杜莹然说道。
    齐灼华从杜莹然那里出来的时候,便多了个丫鬟海棠,齐灼华知道海棠是有多不着调,背着海棠同卷碧说了:“卷碧,什么话当讲,什么话不当讲,你在府中替我调·教她一番。”
    “奴婢知晓。”卷碧应声说道。
    既然卷碧要留在府中,就得另挑个丫鬟待到舞乐院了,这之后,每次在舞乐院使唤人不顺手的时候,齐灼华都忍不住想到杜莹然把海棠推给自己的这件事情,牙根有些发痒。
    ☆、第17章 离开(七)
    杜莹然估算的不错,第二日一清早,便有杜斐前来齐府拜访,因为正逢着是休沐日,齐肃之也在府中,齐肃之便是齐灼华之父,吏部右侍郎之位。杜斐年少时候颇有才名,原本青云直上指日可待,谁也不曾想自从妹妹去后,竟是辞官行走天下,做了游方大夫。
    齐肃之可叹杜斐的才华,辗转也听说过杜斐在医术上的卓越,又觉得无论是做哪一行,杜斐皆是俊杰之才,杜斐同齐肃之长谈了许久,接着杜斐拜会史老夫人。
    史老夫人同齐肃之私下说了会儿话,才让后院的其他女人聚在一团,“去把莹然那丫头叫来,知道她爹爹来了,她还不知道欢喜成什么样子。”史老夫人笑着说道。
    杜斐见着穿着鹅黄色衣裙,陪着桃红色彩霞半臂的杜莹然步伐轻快迈了进来,头上梳着双髻用红色的发带绣着玉兔捣药的图案系着,发带的末端绣了两颗粉色晶石,随着杜莹然的走动,泛着璀璨的光芒。杜莹然身上的衣裳活泼,不过垂着头,让人觉得她仍是如同往昔那般怯懦胆小。
    史老夫人招招手,杜莹然上前乖乖倚在了史老太太的怀中,史老太太也是万分复杂,刚同杜斐说杜莹然的婚事,这桩事已经定的八·九不离十了,想到杜莹然的母亲,便格外感慨。摸了摸杜莹然柔软的发丝,刚进府的时候还是软软小小的一团,现在很快便要及笄,再然后便要嫁人了。
    “都在京中,若是无事了,常回来看看,你可知道?”史老夫人说道,因为感伤,她的声音显得略微低沉。
    杜莹然轻轻应了一声。
    史老太太嘱咐了几句话,便轮着了周氏,屋中的长辈一一说着劝勉的话语,同时送上了自己备下的礼物,杜莹然双手接过,再让身后的鸢尾收下,口中说着应景的话。
    齐灼华原本是准备一早就离开,杜斐来了,她也就等到送走了杜莹然再离开,轮到她上前,自是表现出与杜莹然的情深意重,并得了杜斐的首肯,等到万寿节之后,要去及第巷子拜访杜莹然。齐灼华的话并不让杜莹然意外,杜莹然自然满口应承了下来,齐灼华这般的作态,若是她拒绝了,反而显得自己心性凉薄。故而杜莹然面上带着笑,双手握着齐灼华的手,“表姐若是得了空,莹然自然扫榻以待。”
    齐灼华的面上带着如出一辙的微笑。
    杜斐欣慰地颔首,当年把杜莹然留在齐府,正是因为齐灼华同杜莹然交好,正是因为听了齐灼华的话,考虑带着杜莹然跟着自己漂浮不定,也没有身份相称的同伴,他才把女儿留了下来。
    杜莹然瞥到了杜斐的神情,垂首睫毛轻轻闪动。
    在杜斐到达齐府的两个时辰后,一行人终于带着沉甸甸的辎重,驶向了及第巷子。来得时候杜斐是轻装简阵,走的时候最重要的是带上了女儿。
    在齐府的时候杜莹然原本垂着头,登上马车的时候头便扬了起来。回首看着齐府,面上两点梨涡深深,此时微风垂头,头上的发带被风吹动,粉色晶石更是在阳光之下璀璨生辉。她离开了齐府,想到今后同杜斐的生活,心中便觉得十分期待,在齐府的时候心头总有阴霾,此时才算是真正散开。
    “莹然?”杜斐掀开了马车的帷布,唤着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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