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起先是不知道的,两个人的教室在上下两层楼里,然后陈静便找到了他的教室,还是他的班主任领着的。
    平心说,他从前很怕陈静,第一次见面时跟她说话都说不利落,这里面大概还有些女婿见到丈母娘怵得慌的心态。何况陈静是生意人,眼神、说话都藏着一股精明,他只好一五一十地把他和舒盈冷战的事交代了,领着陈静去舒盈常呆的kfc里找人。
    一找就一个准。
    真快了——
    从高二到大四,陈静是看着他们吵吵闹闹地一路过来,他早已经把陈静当自己的母亲看待,逢年过节,陈静也从没忘记让舒盈带些特产、礼品给他的母亲。这三年偶尔回想起来,心里都还是暖的。
    也不过三年,怎么就生了白发?眼角的纹路也更深了。
    简跃苦笑,“她可不一定肯让我照顾了……”
    “你要是降不住她,就没人能降得住了。”陈静说话间,舒盈已经端着茶杯出来了,说是茶,搁的也不过是立顿的玫瑰茶包,陈静端起杯子来抿了一口,从包里掏出了一张银行卡送到舒盈手里,“前段时间你过生日我一直忙,都没时间过来看你。”
    舒盈忙推,“妈,我有工资,不用你的钱……”
    “你爸去世之后你就一个人,工资又只有这么点,女人的衣服、鞋子、化妆品,样样都需要用钱,拿着——”陈静把卡直接就搁在了茶几上,“我不能天天在你跟前照顾你,你可一定要让我省点心。”
    舒盈低着头看向茶几上的银行卡,表情有些怅然,又抬起头笑着问,“蕊蕊还好吧?”
    “挺好的,前两星期感冒了,一直咳嗽,受了不少罪,这两天看着是没事了。”陈静提起自己的小女儿,也是欣然愉快语气,“今年就要上学了,学校离得近,就在我们小区隔壁,中午还能接回来吃饭。你说快不快?我都还能回想起你刚上学时候的情景,一眨眼这么个小东西又要长大了。”
    简跃看向舒盈,见她半低着头抿唇笑,松散的发丝搭在脸颊上,也不知她是什么心情。
    舒盈的父母在她高一时就离了婚,陈静起先还时刻关注着女儿,时不时就跟学校联系,生怕自己女儿有什么闪失。后来,舒盈高考结束之后没一段时间,陈静就再婚了,结婚对象是她做生意时认识的老板,还又生了个小女儿,小名蕊蕊。
    这之后,舒盈跟陈静就很少见面了。
    她心里是有什么硌着的,但面上从来不提,两母女见面时也总是自然和乐,看不出有什么嫌隙。
    只有一次,大一时她过生日,陈静只发了一条信息祝她生日快乐,往年的蛋糕、礼物都没有了——舒盈自己给自己定了个蛋糕,插上了十八支蜡烛。
    然后拉着他的手说,“来,吹蜡烛!以后陪我过生日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他一直记得她被烛光照得发亮的眼睛,记到现在。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0 章
    送走陈静之后,舒盈和简跃两个人忽而面对面地不说话了。
    舒盈的父亲,从前生意做得不错,起先只是做小额的皮具批发零售,后来生意越做越大,自然,也很忙。要么整天呆在厂里,要么就隔三差五的出差,都是陈静悉心照顾的女儿。好在舒盈从小就是乖巧懂事的孩子,一直是学校的优等生,高中考得也是市里的重点——当时陈静甚至已经铺好了路,想送舒盈到欧洲的商学院念书,回来接手她爸的公司。
    结果舒盈刚进了高中,她爸的生意就出了变故。
    股票大跌,几次跌停,投资股市的资产短短数周就成了负数。年终查账,亏损严重,贷款迟迟下不来,工人工资都发不了——堪堪熬过了春节,公司的情况却越来越差,父亲转而沉迷于赌博和酗酒。而在那段时间里,舒盈几乎每天夜里都能被父母是争吵声吵醒。
    本来她天真地认为两个人只是在经营公司的意见上有不合,出现分歧总是难免的,直到爸爸公司的秘书趾高气昂地找上门来——
    父母离婚的时候,舒盈已经不是什么不懂事的小丫头了,她清清楚楚地知道,父亲的出轨不可被原谅的,是造成这个家庭破碎的直接原因,她打定主意了要跟妈妈,将来孝顺她、服侍她。
    然而在这件事上,母亲的态度却很暧昧……
    简跃到现在还记得,舒盈转述这些事给他听的时候,无意识地用双手紧攥他校服的衣角,埋脸在他怀里,不让他看见她的表情,声音也是压得很低,没点平时肆无忌惮的模样。
    “她要我跟着我爸,说我再有两年就要成年了,要懂得照顾父亲,当时我想不通她是什么意思,还当她不要我了。”舒盈拿起茶几上的杯子,把摸着还热的茶倒在厨房的水槽里,把水杯搁在水龙头下面冲地干干净净,又倒置着搁在了橱柜里。
    简跃斜靠在厨房的门上,静静地注视着她。
    舒盈没来由地想起来,小时候,她也常站在简跃的位置,看着妈妈在厨房里忙碌,洗菜烧饭、刷锅洗碗,当时真是怎么都没有想过,她的妈妈会将她视为离婚之后的累赘和包袱。
    不过这些道理,她成熟了以后也就领悟了。
    想想高中的时候是真的太不懂事,非要用叛逆来宣泄自己的不满,非要搞得所有人都不愉快,但其实她压根就从中找不到任何乐趣,至于莫名其妙地招惹来了一个简跃当男朋友——
    是她走运。
    “下午干嘛?”简跃抱着双臂悠悠提议说,“前两天好像有部新电影,美国灾难片,有兴趣没有?”
    舒盈擦了擦手从厨房里走出来,“我难得休息一天,干嘛浪费时间出去看电影?”
    简跃表示无奈,“那你休息日一般都怎么过?”
    “买点零食回来看美剧。”舒盈说完这话就琢磨起来了,她扫了眼桌上已经一片狼藉的披萨盒、塑料袋,决定屈从一次,“美国灾难片?画面特效应该不错?”
    简跃从牛仔裤口袋里摸出两张电影票,“还有一小时,现在过去正好。”
    舒盈一把夺了他手上的票,低头一看,“中视影城,还蛮近,地铁坐两站就到,你什么时候买的票?”
    “来你这之前。”
    ——
    舒盈记得第一次跟简跃看电影是高二的暑假。
    当时两个人手都没牵过,不经意地在学校里碰见都能让她不在焉地发呆一整节课,要是课间还说了两句话,能令她傻笑一下午。
    掰着指头数不要放假,不要放假,暑假一到她就见不了简跃了。
    结果暑假的第三天,简跃就把她喊出来了,照着情侣约会的流程走,逛街、吃饭、看电影。步行街从头逛到尾也就一小时时间,两个人规规矩矩地隔着半米距离从头走到了尾,最亲密也就等红灯的时候简跃拉了一下她的背包带,把她拉到了自己跟前。吃饭就更不用说了,照旧是肯德基,各自埋头啃汉堡,话题始终围绕着暑假作业进行——少年时代太纯真,舒盈就是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好笑。
    她支着下巴拿余光看向简跃,见他一双眼紧紧地看向前面的大幕,神色专注,表情淡然,她抿着薄薄的唇,似笑非笑。
    当年的情景也和现在一样,两个人坐在黑暗安静的放映厅里,她时不时就拿目光去瞥简跃的侧脸,心思全然没在剧情上,其他观众捧腹大笑,她也就跟着哈哈两声,一颗心还是悬着——她都把胳膊搭在了扶手上,简跃怎么还不牵她的手!
    就这么整整焦躁了两个小时,主角都已经过五关斩六将地即将迎娶心爱的女主角了,简跃依然只是悠闲地坐在位置上,半点表示都没有。
    优等生在恋爱中都是闷骚的蠢货——她也就只能安慰自己了。
    “你在想什么?”简跃突然凑过来小声问她,“剧情都这么惨烈了,你还笑得出来?”
    舒盈抬头一看,这会正放到女主的丈夫不幸被飓风卷走,女主抱着三岁的女儿跪地痛哭,音乐渲染地悲壮悲惨,引得不少女性观众低声啜泣。
    “我跟你赌一车黄瓜,她老公没挂,不光没挂,也许还能拉回一个救援队。”
    简跃将信将疑地看她,“你看过?”
    看过,重生前看过,还是特意在网上花五块钱买的正版高清在线,结果发现不仅剧情扯淡,特效也没宣传片上看得好。看票的时候压根没回想起来这事,现在就只好就当陪着简跃干坐两小时了。
    她懒懒地把头靠在座位上,翘着腿说,“看过还跟你赌,岂不是欺负你?”
    简跃转过脸,又入神地看起了电影。
    其实平心说,过去的三年里,她不是没想过要去找简跃。但凡碰上工作不顺、心情不佳,甚至姨妈期焦躁不安的时候,心里总不由自主地有个念头冒出来——要是简跃在就好了。
    可偌大一个城市里失了音信,他不出现,她便找不到他。然后就又有一个念头疯狂地侵占她的理智,他居然不来找她,他居然没来找她!
    与简跃失去联络之后,她拉着常欣跑去简跃的室友跟前里打探消息,又花了一顿饭的代价买通了跟她关系颇好辅导员问情况,结果所有人都是一问三不知。简跃的手机她打了不下上千次,起先也只是关机,没两天再打就变成了——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停机。
    这真的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跟你朝夕相处的恋人,突然之间就消失在了你的生命里,你心急如焚、张皇失措,就如同在拥挤的人流中被冲散,你只能站在原地焦急地等待他前来找你——然而,一天又一天,他却再没出现过。
    舒盈早前设想过,即便是他瘸了、残了、坐牢了、病重了,总要对她有个说法吧?玩人间蒸发是什么意思,三岁小孩都没这么任性的吧,说失踪就失踪?不知道她会担心会难过会整夜整夜地不睡不着觉?搁从前舒盈还暗暗地想过,要是简跃不巧又让她抓着了,她就、她就——煎了他、炒了他、炸了他、煮了他!
    反正饶不了他!
    可是三年又三年,漫长地足以让她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女成长至成熟女人的时光眨眼即过,她也还是没能等到简跃回来,或者应该说,她早就已经不等了。甚至于当她被林烨推出窗口的一刻,脑海里转过了各种千奇百怪的念头里,都没有简跃这个人的倒影。电影已临近尾声,又一轮风暴过去,幸存者们在废墟中蜷缩,面容疲惫。女主角安慰着孩子说灾难已经过去了,然而看向浮云之后苍茫天际的神情却是无法言语地绝望——直到一辆直升机出现在他们的上空,她的丈夫向着地面狂吼,整个放映厅突然都爆发出一阵掌声和欢呼!
    “i'm back!lisa!i'm back!”
    还真带着救援队回来了?
    简跃发出一声低笑,正想夸她一句第六感神准,结果一转头怔住了,“……怎么看哭了。”
    舒盈没说话,她只是轻轻拿手指擦去了脸颊的一滴眼泪。
    电影片尾曲的前奏已经响起,她不说话,只是低头静静地收拾着自己位置上的东西准备离场——简跃忽而握住了她的手。
    “我回来了,舒盈,我回来了……”
    他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在影院轰隆隆的音效中清晰落入她的耳中。
    她不肯抬起头来看他,他太知道怎么让她心软了,只要他摆出一副欠愧神情的表情来,她就拿他无可奈何。高中时有回他们两吵架,简跃跟脑子发烧了似得清早五点钟守在她家门口,她背着书包一推门就见他拎着早就凉了的豆浆和油条站在楼道里,十一月中旬的气温说不上森冷,但楼道口里站了一个半小时的滋味也肯定不好受,她一伸手抱住他就哭了,仿佛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散场的灯光已经亮起,人群一排一排地往出口走,舒盈挎着包站起来,没有去挣简跃的手,由得他牵着自己在前面领路。
    当年是不是也是这样?
    被眼泪冲洗了数年的记忆接回到了原点,他们第一次的牵手,也是在电影散场时,她被夹在蜂拥向下的人群里,简跃一把拉过了她的手腕,她尚浑然不觉,他便与她十指相扣,牢牢地将她紧握。
    她脸颊通红,回去的一路都在小跑,心口一股夹杂着激动与兴奋,又微带忐忑的情绪怎么都按捺不下去,乐得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抱着枕头滚。
    “舒盈……我回来了。”走出影城,简跃又重复了这一句话,在人来人往的嘈杂大厅里,他这一句话显不出什么深情的意味,违和感太强烈,舒盈赶忙把手抽回。
    “哎……”简跃叹气,“我好歹也是在表白,你能不能尊重我一下?”
    舒盈一个箭步冲到隔壁炸薯条的窗口排队,一点都没有要理他的意思。前面的顾客很快便拿了两包薯条走,舒盈对着一排口味想了有十几秒,正伸手去包里摸索的时候,简跃把他的钱包送到了她手里。
    简跃靠在窗口,以戏谑地笑容直对舒盈疑惑的目光,“用我的钱包不一直是你的乐趣嘛?”
    舒盈驾轻就熟从钱包的右侧抽出两张十块的零钱交给收银。
    左侧是百元,右侧是零钱,银行卡横着放,打折卡竖着放,拉链里面装硬币——她意识到自己,从没忘记过他的习惯。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1 章
    夏天是越来越热了。
    舒盈隔两天就拎两个大西瓜回去,洗完澡对着美剧挖半个之后睡觉,导致最近每天半夜都要起来上厕所,可是今天从厕所爬回床,她又不知道怎么睡不着了。
    翻来覆去在床上睁着眼好半天,满脑子都是简跃。想得还不是他深情表白的戏码,而是他衣服下细腻的皮肤、宽阔的双肩、由锁骨到前胸的线条、小腹结实的肌肉……拥抱着她的时候,他总会用一只手习惯地扣在她的腰肢上,偶尔这只手会深入她的衣服里,用指缘抚摸她光滑的背脊,轻巧地松下内衣的搭扣。
    她在黑暗中伸出手,仿佛五指还能感受他肌肤的纹理。合上眼,呼吸间还能嗅见他颈侧几不可闻的味道。
    他唤她姓名的声音低沉,舌尖总轻轻地扫过她的耳垂,又紧抱着她,低头将双唇贴在她胸前。
    啊啊啊啊啊,去他大爷的!
    舒盈拿薄毯盖过自己的脸,捂着毯子发出一声哑然的尖叫——大半夜的她突然想着简跃发情是什么情况!
    放在床头柜的手机发出了震动的声响,她眯着眼拿过来一看,凌晨一点半,常欣。
    “喂——舒盈!你还没睡啊,正好,快点来熙园路找我!我在酒吧里把到了一个屁股超翘的小鲜肉,他还有个朋友,我一看就是你的菜,你赶紧过来,素质真的不错!”电话里常欣的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背景音是嘈杂的人声和音乐声,舒盈不用想都知道这女人今晚肯定玩得很尽心,不然也不至于这个点才想起来找她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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