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头一缩脑袋,顿时不吭声了。
    林一的周身法力笼罩,已将所有的动静屏蔽在外。其怀里的两个孩子只觉得暖意融融,一对儿安静不动。他深有感触般地又道:“生死的无奈,难免令人惶恐而敬畏。绝望的困守,又总是让人祈求天道的公允。而每当我等步入窘境而难以摆脱之际,又何尝不是如此?血淋淋的代价之后,有时候并不能改变什么。愚昧?也是一种卑微的执着吧……”
    虎头眨巴着双眼,有些茫然。
    老龙想了想,出声道:“老大!你愈发的悲天悯人,只是可惜了两个娃娃……”
    林一苦笑道:“对于两个娃娃来说,族中的长者便是不容违背的天道。而你我同样遭遇着禁锢与枷锁,只是在不断的抗争与打破罢了……”他不再感慨,身形一闪,便已落在了山洞之内。当其散去护体法力,怀中的囡儿清脆出声:“娘……”
    山洞内忽而一静,众人皆瞠目怔怔而不知所措。
    那是一位清癯老者,白须飘飘而面带微笑。不知他从何而来,适才竟然没有察觉。不过,他怀中抱着的一对娃娃却并不陌生,那正是村里郭槐家的闺女与幼子……
    “囡儿……伢弟……”
    不过少顷,人群中响起婆娘的惊呼声。她认得自家的孩子,却恍如梦幻而难以置信。
    林一将两个孩子轻轻放下。伢弟已从睡梦中醒转,才走两步,蹒跚倒地,随即被姐姐勉力扶了起来。许是见到了熟悉的面孔,小人儿禁不住在“咯咯”发笑。而囡儿更是欣喜难耐,急声呼唤道:“娘……爹……”
    婆娘已从人群中站起,兀自大张着嘴巴,带着婆娑泪眼,失魂落魄般地哽咽道:“囡儿……娘来了……”她家的男人也是瞪大双眼,喃喃道:“伢弟……我的命*根子……”
    “咳咳……”
    与之同时,人群中突然响起急切的轻咳声,接着便是一通怒斥:“放肆……真是放肆!是谁接回了两个娃娃,将神灵又置于何地?此乃大不敬……大不敬!是要殃及全村的……是要祸及阖族的……”
    山洞内才有骚动,顿时又燕雀无声。是啊,年年都要给河神上供,今岁轮到郭槐家。而他那两个孩子乃是送给河神的祭品,如今被送回来,岂不是坏了祖宗的规矩,定要惹来灾祸的!
    那才要冲出来的婆娘与男人,也猛然愣在原地。只有两个小人儿在相互搀扶着,歪歪斜斜,且满脸的欢喜,期待着爹娘的怀抱……
    林一看向众人,迎来一双双质疑、戒备、怨恨的眼光。他暗暗摇了摇头,随即手扶长须,不容置疑道:“从今往后,再不得祭祀供奉。断山村迁出五百里,择山林高地安家落户!”
    那老者犹自震怒,正要继续训斥,闻言不由一怔,竭力睁开浑浊的双眼,诧异道:“你……你是谁……”
    林一不再答话,身上忽而涌出五彩光芒,袍袖衣袂无风飞扬,继而脚下有云雾氤氲而生,随即整个人已是冉冉升起,接着又声震四方道:“不尊号令,阖族俱灭!”言罢,他足踏祥云,缓缓飞离山洞。而不过眨眼之间,其人影已消失不见。随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唤:“河神伯伯……那是河神伯伯……”
    山洞之内,那老者已带头跪了下去,拜道:“精诚所至,神灵显圣;上谕降临,不敢有违……”
    漫天的雨雾中,有笑声响起:“哈哈!那帮凡人真是有趣,宁肯相信鬼神,也不相信自己……”
    有人意味深长道:“每个人的心头,都住着一位神仙……”
    “老大的神仙又是谁?”
    “你说呢……”
    第一千三百七十八章 略有所悟
    一路上穿过雨季,越过高山莽原。
    在月夜林间静坐遐思,在溪流崖边畅饮笑谈,在晨风中自在飞行,在明媚的天光下俯瞰四方妖娆。欣赏着不同的景色风貌,体会着远古至今的万物沧桑,领略着四季迥异的变化,感受着旦夕交替的刹那辉煌!
    千荒各地,留下了兄弟三人的足迹。
    这一日,山道上出现三位老者的身影。其相貌神情各异,而举动间却是极为相仿。为首之人步履飘然,却拿着酒葫芦,时不时小呷一口,很是悠闲自在。后面的两位则是各自拿着巴掌大的白玉酒坛,更是惬意十足。
    不用多想,这正是林一、老龙与虎头。
    前方是道山坡,有兽皮搭建的窝棚,土石垒砌、半掩于地下的房舍,以及栅栏、井台等居家之物。这是一片村落所在。不过,其四周草木凋零,池塘干涸,便是井台上也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整个村子都显得破败而贫瘠,前后更是不见一个人影。
    “哎呀!这是个穷村子……”
    “我兄弟三人接连赶路一月有余,过了此处,再去数十万里,便可抵达海边而临近万山地界……”
    “嗯!如此横穿千荒,所见种种,倒也难得……”
    “老大所言极是,权当一次凡俗的游历,不无收获……”
    “虎哥我深以为然啊!不经风雨,不知甘苦,多谢两位哥哥的相伴!嘎嘎!只不过,此处没得肉吃……”
    “此地大旱,山野枯竭,凡人过活已属不易,你还想吃肉,哼……”
    兄弟三人边走边说,渐渐来到了村口。前方是一个数十里方圆的河谷,谷地龟裂,满目荒凉。而谷地当间的一片山坳上,半截枯死的老树下,却聚集着一群山民,皆双膝跪地而举手向天,很是虔诚的模样。
    虎头举起玉樽灌了一口百年陈酿,舒坦地长吁酒气,好奇道:“那群凡人愚昧……有趣,不知作甚勾当,哈哈……”他大大咧咧而说笑无忌,还是从前的老样子。不过,这一个多月以来,再不曾顶撞过林一老大。而途中见惯了凡人所遭遇的苦难,以及那种卑微的执着,其本人也渐渐少了几分轻浮,而多了些许罕有的沉稳。
    老龙抬眼打量,猜测道:“那群凡人分明在祭拜神灵,各地风俗迥异,早有领教……”
    林一对于凡俗的认知,要远远高于两位兄弟,说道:“生死、祭祀,乃凡俗间最为重要的大事。生而欣喜,死而无奈。而想要平安顺利地度过数十载,殊为不易。艰苦之余,总不忘祈求神灵的庇佑。旱涝天灾,更是如此。不过……”他看了眼天色,又道:“如今烈日当头,四野热浪滚滚,那群山民却不畏酷暑,竟在面对一株枯死的古树跪拜,这风俗倒也古怪!”
    兄弟三人无意久留,下了山坡,循着河谷往前走去。
    那群凡人足有数百,老男老幼皆有。对于途经此处的三位老者,根本没人理会。
    兄弟仨从那山坳的旁边慢慢走过,只待离开河谷而避开视野,随后就将踏空远去。数十万里之外,则是千荒的尽头。只须渡海而过,便可抵达万山地界。这一路上游山看景,很是享受了一番悠闲。而接下来又将如何,一时犹未可知也!
    百丈之外,便是那凡人聚集的山坳。
    老龙与虎头的脚步加快,很想早早离开这生机匮乏的所在。
    林一却是脚下放缓,神色中闪过一丝讶然。
    那山坳上的古树,被雷火劈断,只剩下半截的两人多高。虬展的几根枝杈,黝黑而枯瘦,且片叶不存,犹如僵死之人的躯干,全无丝毫的生机。
    不过,若是留意细瞧,可见那树根下的裂缝中,竟然绽放着一点绿色。不,那是一片树叶的嫩芽。而众人簇拥跪拜之际,无不紧紧盯着那羸弱而又醒目的色彩……
    林一不由得停下脚步,举目四望,转而又低头看了看脚下。
    烈日的炙烤之下,说是赤炎千里也不为过。草木尽皆枯死,山泉断流,溪水枯竭,便是这河谷也绽开一道道拇指粗细的裂缝,形同干渴已久的嘴,令人触目惊心!
    林一抬起头来,再次看向那株古树,以及树根的一点绿色,不由得心头微微一动。刹那之间,他眼前好像又浮现一出熟悉的场景。那是九天塔内五层的景霄界天……
    那时曾先后穿越了冰火两重天地的折磨,又历经一番暗黑的沉寂与山崩地裂的巨变,却再次面对荒芜而跋涉已久,一行人早已是难以忍耐而焦躁不安。而正是远方的一抹绿色,为众人指明了方向。
    犹还记得,那是碎石间的野草,柔嫩羸弱,卑微渺小,却竭尽刹那的婀娜,绽放着坚韧的生机!而正是那一抹新绿,使得天地有了不同……
    两方天地迥异,而情形却如此相仿。
    那群面黄肌瘦的凡人,早已是饥困交迫。而让他们得以在苦难中煎熬、在绝望中等待的执念,只因心中拥有一缕不灭的生机。与其说是跪拜那古树所带来的神奇,不若说是对于生命的坚守与不弃。
    或许……或许这世上最为强大的并非苦难与绝望,亦非炼狱与寂灭,而是生机!
    唯有生之卑微,才有刹那辉煌!
    唯有生之坚韧,才有最为炫目的绽放!
    便如十月怀胎的一声呐喊,便如黑暗过后的光芒万丈,便如阴阳和合的天地对撞,从此混沌变化而万物生,一切无从抵挡……
    老龙与虎头有所察觉,双双回头张望。
    只见老大林一独自怔怔而立,时而蹙眉有思,时而嘴角含笑,眉心还微微隆起一道印记,似有光芒在隐隐闪烁。尤为是他周身上下弥漫着一层淡然无形的气势,神秘莫测,却又令人为之怦然心动
    “老大,是否有所收获?”
    “还用多说吗,老大精神焕发,威势不凡,必然是境界再有精进。难不成悟出了结界之力?我兄弟俩可是为此大吃苦头啊……”
    老龙与虎头并非等闲之辈,眼光一掠便已看出了林一的不同。兄弟俩心有关切,转身走了回来。
    不过瞬间,林一已是蓦然醒转,眉心的印记与周身的威势也随之消隐不见。他轻舒一口气,淡淡笑道:“结界之力,与修为密不可分。纵有境界感悟,也是枉然啊……”
    之前曾一举威慑、并收服了方明子与方元子,并非真正的结界之力,而是借助了大半的剑阵之威。那两人不明所以,林一也不会轻易挑明。故而,他方才有此一说。
    林一见两位兄弟犹在疑惑,分说道:“我一直想着再创一式神通,直至今日,算是略有所悟……”
    老龙不无欣慰,释然一笑。
    虎头摇晃着大脑袋,说道:“老大自创神通,很是了不得,虎头我啥时候有这本事呢……”搁在以往,这家伙肯定会有些不服气。而此时的他,话语中竟是带有些许的羡慕与恭维!
    林一并无自得之意,说道:“每式神通,皆要穷极数百年之功,而方有所成,也算不得什么本事吧!”他无心藏私,耐着性子又道:“记得天虞蛮横的令丘族长有过指教,我深以为然。宇宙之大,无不蕴含五行变化之道。其中有风霜冷暖,阴阳轮回,天道承负,万法自然。故而,体察天机,借为己用。还是那句话,法术神通,原本就存在于天地之间……”
    虎头才将摆出聆听教诲的架势,俨然一个虚心好学的德行,没想到还真等来了长篇大论,他忙后退两步,借机道:“老大快看,天上飞的,地上跑的……”
    天上飞的,是个中年人,足踏剑光,来势徐缓,看起来不像在赶路,反而像是有意炫耀他的御剑之术。那竟然是位金丹后期的修士!
    地上跑的,是头瘦骨嶙峋的麟马,背上还驮着一位满面风尘的老者。
    不过须臾,那老者骑着麟马直奔山坳而去。围在半截古树前的人群一片欢呼,纷纷起身施礼相迎。而天上的修士却依然踏剑凌空,睥睨四方而神色倨傲!
    林一与老龙、虎头在说着闲话,不忘将远近的情形看在眼里。忽见那两人来的莫名,兄弟仨已各自收起了手中的葫芦与玉樽。此处已属千荒的尽头,凡事还须谨慎。
    老者跳下麟马,手里还拿着一根骨杖。看其装扮模样,应该是法师、大巫,或是族长一类的人物。他冲着相迎的众人摆了摆手,有些疑惑地打量一眼河谷中的三道人影,转而举起骨杖,冲着半空中的修士恭敬道:“仙长!您已收取了在下的珍稀药草,还请施法解我倒悬之苦……”
    见状,老龙传声道:“那是本地的巫师,大老远请来仙人相助……”
    虎头不屑道:“一个小小的金丹修士,怎能缓解这千里干旱……”
    林一无意附和,索性背起双手而抬眼观望。既然途经此处,权当瞧回热闹。
    那金丹修士兀自悬在数百丈的半空之中,根本没将此地的山民,以及河谷中的三位老者放在眼里。他趾高气扬道:“你且凭借自家手段而全力施为,本仙长自会酌情相助……”
    辛辛苦苦请来仙长,到头来还要自己动手?
    那山坳上的老者微微错愕,却不敢申辩,只得带着满脸的疲惫暗叹了一声,缓步到了半截古树前,有些无力地举起手中的骨杖,并口中念念有词。四周的族人急忙退后,一个个匍匐在地。
    林一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似曾相识的情景,不由得心头一动……
    第一千三百七十九章 掘井开源
    烈日下,吹过了一阵微风,却并未带来一丝清凉,反而搅动了沉浮的热浪,更加令人窒息难耐!
    半截古树前,老者跪倒在地。其手中拄着古杖,浑身颤抖着,嘴角溢出一抹血迹,俨然已是耗尽了所有的手段与精力。不远处的族人们忙起身围了过来,一个个神色绝望。
    便于此时,那半空中的金丹修士大袖挥舞。紧接着四方突来涌来几片云雾,随之狂风横卷。他又是掐动法诀,抬手一指。天上忽而降下一阵雨雾,骤落的雨点砸得满地烟尘。
    与之刹那,山坳上的数百老幼已是欢呼声一片。那手持古杖的老者也是踉跄站起,两眼中闪动着惊喜!
    仙人施法,天降甘霖,有救了……
    不过,片刻之后,竟然风歇雨停。除了几里方圆内尚在弥漫的尘烟之外,再无一滴雨水落下。而半空中的金丹修士已是御剑远去,只留下一道隐隐的虹光。
    人群霎时安静下来,老者则是摇晃着委顿在地。耗时大半年,往返数千里,这才好不易求得仙人的相助,谁料最终依然无济于事。这苦日子再也熬不下去……
    百多丈之外的河谷中,兄弟三人神色各异。
    虎头笑骂道:“娘的!那金丹小辈真不是个东西……”
    老龙说道:“他一小辈,纵有微末法术,也断难牵动天地气机,只能虚张声势,倒是坑苦了这群凡人!”
    林一的手上却是多了一枚玉简,神色中若有所思。少顷,他迟疑了下,抬脚奔着百丈外的人群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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