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与左右的厉粟等人并无二致,同样是默默关注的神情。见元信子动问,他眼光一瞥,应声道:“然……”
    元信子挺直了腰身,两眼闪亮,枯瘦的双颊倍显精神,旋即又手指玉柱,津津有味地又道:“之所谓入道从法,道之包罗,天地默运,无所不达。故而,道即法也,法即道也。呵呵……”
    如此一番见解很是简明扼要,且又精辟入里,不仅诠释出了道法的要义精髓,还体现了一位洞天高人的不凡境界。厉粟等人即便是心存芥蒂,依然忍不住连连点头!
    不过,有人的见解更为直白简单。
    林一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说道:“无德行不足以言道,无诚敬不足以谈法……”
    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而与自己所说的有关吗?元信子带着笑脸随声看去。
    林一沉吟了下,转而又道:“正法、正法,就是一个好好走路的法子,呵呵……”他迎向元信子,报以微笑,神色随和而坦诚。
    元信子却是笑脸一僵,随即手拈胡须而缄默不语。走路的法子?敢情自己的一番真知灼见,竟成了周岁小儿都懂得的挪步之法……
    厉粟五人本以为有所感悟,随即又糊涂起来。道即法也,法即道也。遑论其他,仅凭这八字真言,至少元信子看起来更像是一位境界通玄的高人!而林尊分明在说笑话,难道不是吗?
    林一将元信子的神情看在眼里,又是淡淡地笑了笑。平心而论,他倒是有些佩服这个曾经的对手。
    元信子已活了数万年之久,不管是修为、还是见识,均有不凡之处。尤为是心智敏锐,且悟性过人,并对道法的认知颇有见地,即便是林某与其相比,也要稍逊一筹……
    不过,林某方才并非说笑。
    走路,人人都会。而真要想好好地走完一生,却并不容易!
    道法,人人都懂。而知行合一、本我常在,且不失德行道义者,试问又有几人?
    那玉柱之上的几行字,应为前人所留,只须稍加揣摩,并不难体悟领会。仅止于此,则不尽然。要知道诸般仙法神通,皆源自于阴阳五行,固然将之谙熟于胸,却未必施展自如。林某的感悟每每不足,或许便是这个缘故。而那所谓的景霄正法,恰好点明了行用要旨。倘若前后两者合一,来日或有所得。由道入法,以法行道;有天地而承载万物,以气机而变化无穷,便可呼风唤雷,扭转乾坤。正法,当如是!
    而如上种种,或许另有所指亦犹未可知。九天塔层层不同,且拭目以待……
    元信子憋闷了片刻,忍不住自语道:“奔波三月,徒劳无功。唯有坐等,方见端倪……”见众人犹在迟疑观望,他摇了摇头,只得扬声又道:“我等耽搁甚久,赶路要紧。那亭中必有玄机,当由此越界而去。林尊……”
    林一既为七人之首,是走是留,还须由他决断。
    元信子手拈胡须,两眼中闪过一丝焦躁的神色。
    林一微微点了点头,便往前走去。而其才将动步,元信子已跟了上来。他回首一瞥,厉粟五人慌忙随后。
    不过转眼之间,一行七人相继踏入玉亭之中。而其各自尚未看清所在,无边的翠色带着淡淡的血腥扑面而来……
    ……
    一处悬崖边,两个粗壮汉。
    悬崖不高,三、五百丈。悬崖之下,雾霭淡淡。悬崖的前方,山色苍茫。回望来处,山林葱郁。
    两个壮汉,身高相仿,便是彪悍的杀气都一般无二。只是一人持刀,一人横棒;一人留着落腮胡子,一人脸上无须。
    这两人只管一路疾行,谁料突然没了去路,只得暂且停下,并四处张望,却不忘说话——
    “呦呵!峭壁悬崖?那几个杂碎去了何处,难不成一个个摔死了?若真那样,虎哥岂不是白忙活了一场……”
    “哼!不过是走错了路而已,你嚷嚷个屁……”
    “哎……我说兄弟,都是由你带路,缘何又错了呢?你总不会是上天腾云,落地头晕吧,哇哈哈……”
    “小虎!你且腾云一回试试,也好显示一下手段。老龙我本事低微,着实难以在这六层的碧霄天中辨明方向……”
    “谁是小虎?头字呢?之前唤我小虎头,我且忍了,如今却愈发过分,是可忍孰不可忍……”
    “那就动手吧,你倒是干脆利索一些……”
    “看我天煞伏龙……”
    “……”
    “……嘿嘿!在这碧霄天中,还真是方向难寻啊!且无论何处,都难以离地十丈……我说龙哥,台胜那几个杂碎究竟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虎头耍弄着铁棒煞是威风,却不得理会,顿时泄气,只得赔上笑脸。而老龙却是举起了手中的七尺银刀,转身看向来处。
    由崖顶而去,是一道十余丈宽的斜长山坡。山坡的尽头,则是无边无际的山林。
    恰于此时,数十道怪兽的黑影从山林间相继现身,转而嚎叫着直奔崖顶上的两人扑来。那怪兽皆有一两丈的身高,遍体的黑毛,四肢健硕,赤目狰狞的凶相很是吓人!尤其是一个个奔跑落脚之际,竟是震得整座山崖都跟着“砰砰”直响。
    见状,原本好战的虎头竟是露出无奈的神情,恨恨横起了手中的天煞铁棒,啐道:“又是那群上古猩猿兽,我呸……”
    “比起当年的万千杀戮,这短短的数月与几头小兽根本不足挂齿,权当舒展筋骨了……”老龙话音未落,人已冲了出去,抬手划过一道闪电。
    虎头满不在乎地哼道:“哼哼!好像你原来很厉害的样子……”他话虽如此,却是不甘落后,猛地扑向山下,挥棒抡起一片乌云。
    那些猩猿兽虽说赤手空拳,却皮坚肉厚且力大无穷,加之个个凶残暴虐,再又为数甚众,根本没将崖顶的两个壮汉放在眼里。而兄弟俩在这碧霄天中已闯荡了好几个月,遇见过无数的上古猛兽,简直就是杀不胜杀,以至于现在的虎头都懒得动手,很有烦不胜烦的无奈。
    不过,但有遭遇,一场厮杀将无从避免!
    一道闪电劈落,一头猩猿在嚎叫中变成了两截,却不见血肉横飞,只有光芒闪动,那腥气逼人的大块头随即消失无踪。
    一片乌云压顶,铁塔一般的怪兽顿时栽倒在地,紧跟着再吃一棒,挣扎中的黑影轰然崩溃。
    一头怪兽倒下去,一头怪兽扑上来。数十道黑影蹦蹿不止,嚎叫不休,一个个趋之若鹜。两兄弟途中被困,全无惧色,索性守在一处而大杀四方。
    情景倒也惨烈,而惨烈中又无不诡异!
    那些怪兽并非血肉之躯,纯属天地间的一道道幻影。而其凶残可怖,却并不曾减弱半分。只要两人敢有懈怠,难说不会被即刻撕得粉碎!
    半个时辰过后,数十头怪兽被斩杀殆尽。咆哮中的山崖,也终于消停下来。见四周再无动静,兄弟俩拎着刀棒返回崖顶坐下歇息。
    虎头则是将铁棒搁在身旁,喘了口气,杀机犹存,而一双虎眼中却闪动着笑意,伸手扯出两个陶土坛子,卖弄道:“他大师伯,尝尝天全谷的果酿,嘎嘎……”
    老龙不客气地抓过一个酒坛子,拍开泥封便昂首痛饮。酒坛瞬间见底,被随手扔下山崖,他一边凝神留意着什么,一边吐着酒气摇头道:“这果酿虽然余味醇厚,却太过绵软乏力。我还是喜欢老大的烧酒……”
    虎头抱着酒坛子狠灌了几大口,有滋有味地摇晃着脑袋,哈哈笑道:“此乃小徒的一片孝心,你当然品尝不出味道!虎哥身为人师,真是了不得……”
    老龙看着虎头嚣张、且又贱贱的模样,很想一拳砸过去。他哼了一声,忽而神色微动,示意道:“虎头,是否有所察觉?”
    虎头笑脸依旧,却停下饮酒,两眼眨巴着,而不过少顷竟然猛地跳了起来,转而急走几步到了崖边,惊奇道:“我说兄弟,你方才莫非在投石问路……”
    老龙拎起银刀,跟着到了崖边,说道:“你我已徒劳奔波数月之久,而台胜那几人依然不见踪迹。据悉碧霄谷为越界之处,不妨及早寻去……”他刀锋往下一指,示意道:“就此跳下去,或有发现……”
    虎头很有见识地说道:“适才酒坛摔落,无声也无息。而你我居高俯瞰,却难辨分明。不用多想,崖下必有蹊跷啊!跳下去……”他猛地退后一步,瞪眼道:“御空不过十丈,如此跳下去全无凭借,那是要摔死人的……”
    老龙逼问道:“你是跳还是不跳……”
    虎头与老龙双目对峙片刻,突然扔下手中的酒坛子,竟是一把扯下衣袍,露出精光的全身,转而晃动着临风而立,气焰嚣张地叫道:“吼吼!跳就跳,谁怕谁……”
    第一千三百零四章 上古丛林
    ……………………
    两道人影从天而降。2
    或者说,两个光屁股男子,手持铁棒、银刀,从山崖上跳了下来。
    虎哥自有道理。在他看来,他不仅是当过妖尊的人,还是个会过日子的男人。能否摔死,姑且不论。而当年从仙域带来的道袍却所剩无几,一件件给撕扯碎了多可惜啊!且途中无处添置行头,以法力拟化更加麻烦。总不能再以兽皮遮体而全无高人风范,那不是丢老大的脸面吗!兄弟俩干脆光屁股跳上一回,很是划算。龙哥,你敢是不敢?
    崖顶应该有三、五百丈高。山崖的四周草木茂盛,飞溪流瀑,雾霭萦绕,别有一番景致。而突然多出两道**的身影急坠而下,场面惊艳;尤其是刀棒划过的一阵银光黑风,以及某人的吼吼大叫声,更为此间平添了几分别样的生动!
    两道身影撞破雾霭、穿透林梢,风驰电掣般地砸向山脚。
    转眼之间,离地十余丈。
    兄弟俩催动法力,便要强行止住去势。谁料下方寒气浓重,腥风盘旋。两人稍有迟疑,双双往下坠去。随之水花四溅,紧接着异变突起。
    虎头摆出浑天不怕的架势,并非真正的莽撞。虽有雾霭阻挡,崖下丛林间的一汪深潭却是隐约可见。若要避免原路返回而多作耽搁,就此跳下去倒也是条捷径。他是成心耍闹,老龙则就势成全。而两人正自收势不住,忽有一道黑影破水而出。
    老龙看得分明,挥刀横斩,奈何自己落势太快,才将扬起手臂,人已坠入潭中。
    虎头更是不堪,直接被那粗大的黑影给紧紧缠缚。他勃然大怒,却挣扎不及,“轰”的一声砸向水底。
    潭水足有百丈的方圆,有山溪飞瀑,为丛林环绕,四周更是郁郁葱葱而莽莽荡荡。原本一方幽静的所在,突然间水花飞卷而轰鸣阵阵。直至盏茶的工夫过后,两道赤条条的身影这才急蹿而出,随即双双“扑通”落地——
    “他娘的,一条小蛇都敢猖狂……”
    “呵呵!那头蛟足有二十丈,算得上是条大蛇……”
    “那又如何?若是头真蛟,我必将它剥皮抽筋、饮血吃肉。遥想当年,那还是在妖域的时候,虎哥我一发威,瞧瞧,便如这般……”
    “冲谁瞪眼呢?找揍……”
    “哈哈!只要虎哥一发威,那可是万兽俯首啊!而来到这六层的碧霄天后,但凡是个东西都敢放肆,还杀不胜杀、烦不胜烦……”
    “此处的异兽为数众多而层出不穷,并灵智未开,连我老龙都不放在眼里,又怎会怕你一个小小的虎头……”
    “咦!你好像比我厉害的样子……”
    “好汉不提当年勇,难不成像你这般动辄吹嘘……”
    “哈哈!这些上古异兽虽为禁制拟化而成,竟与真的没甚两样。而再这般下去,着实无趣……”
    虎头见潭边的草地很是平坦柔软,干脆丢下铁棒一屁股坐下,接着又仰面朝天躺着,自觉舒服了,继续又道:“接连追赶数月,还是一无所获。我只想杀了那个台胜,他娘的……”
    老龙已拿出衣袍束扎妥当,不忘留意着四周的情形。
    深潭所在,位于一道小小的峡谷之中。由此而去数千里,则是一片巨大的山谷。其间同样是古木成林且苍郁茂密,一时难以瞧得分明。至于是否寻到了碧霄谷,尚不得而知。不过,接连奔波数月,唯有此处尚未涉足。且歇息一二,再行计较不迟。
    老龙将七尺银刀插在地上,随即在虎头的身旁躺了下来。他两眼望天,接话说道:“据老大交代,台胜等人乃是凌道暗中豢养的一群鹰犬,借木灵谷藏身,无非是掩人耳目罢了!”
    虎头枕着手臂,光着身子,怡然自得地翘起了腿。而其一张虎脸上却隐隐透着几分杀气,恨恨说道:“台胜囚禁老子二十年,他死定了,哼哼!”他与老龙在幽冥海吃尽了苦、受够了罪,如今回想起来还是恨意难消。
    老龙神色平静,一如从前的沉稳,随声应道:“又岂止台胜一人?木灵谷的修士,皆无幸免之理!”
    这兄弟俩在入塔之后巧遇台胜,可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两人不容分说便扑了过去,对方却是避而不战。当追至此处,接连杀了台胜召集的几位帮手。而台胜本人则是借机逃遁,随即消失在茫茫的山林之中而再难找寻。
    虎头深以为然道:“一个不留,还是龙哥来得痛快!”
    这家伙很分得清场合,该当正经的时候,一点都不含糊。只要老龙的话让他听着入耳,他喊起龙哥来毫不吝啬。
    老龙道:“台胜与人走散而势单力弱,这才避而不战。还须及早将他截住,不然任他与魔城高手汇合一处,再杀就难了……”
    虎头晃着脚趾,附和道:“嗯!说的也是。只可惜老大又跑丢了,不然有他相助,早便杀了台胜那厮。我的老大啊!你缘何总是让人不省心呢?年纪轻轻,却装模作样……”
    老龙冷哼了声,叱道:“闭嘴!”
    虎头继续摇晃着光脚丫子。
    老龙深缓了口气,沉声道:“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得诋毁老大,更不得有半分的不敬。这是规矩。不然,你我便再也不是兄弟……”
    虎头大嘴一咧,不以为然道:“你的言行举止,愈来愈有老大之风……”
    老龙不再吭声,浑身透着肃杀的气势。
    虎头只觉得光屁股一寒,忙滚爬起来,摸出衣袍披在身上,不忿道:“你少给虎哥来这一套。虎哥自幼跟随老大,绝非他人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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