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龙潭四周的九族长老,不约而同地从静坐中醒来,一个个神色各异而心绪莫名。
    喘息之间,那道手臂粗细的金芒已落至龙潭的五十丈深处,来势忽而微微一缓。
    苍季屏息凝神,两眼怒凸。
    不过瞬间,一道法力从龙潭之上突如其来,逼得光芒猛然抖动着,好似极不情愿一般。而与此瞬间,其被迫陡然转向,竟是直奔苍季而来。
    苍季狂喜难耐,忙张开大嘴。金光一闪,龙血入腹,他犹自难以置信地合不拢嘴,一阵嘎嘎怪叫,俨然是压抑已久的笑声……
    龙鼎下的光芒犹未消散,突然有怒吼声当空炸响:“戈衣!竟敢阻挠龙鼎之灵,弃我神族传承而不顾,真是好大胆子……”
    此前,九族长老皆在关注龙鼎动静。戈衣猝然出手作乱,在场众人明白过来为时已晚。
    龙潭的百丈之外,炎烈已是须发张扬,怒目圆睁。他吼声未止,长身而起,挥动铁拳便击向了不远处的戈衣。
    戈衣怎肯吃亏,抽身暴退躲避,不忘大喊道:“龙潭圣地,不得放肆!”
    见此情形,在场的其他九族长老忙起身相劝道:“两位暂且住手……”
    “砰——”
    性若烈火般的炎烈,去势难收,一拳砸在了挺身阻拦的赤夏身上。对方肉身强悍,加之早有防备,还是禁不住连连后退了十余丈,带着涨红了脸色,艰难地喘着粗气,摆手苦劝道:“九族同脉,岂容自残,咳、咳……”
    炎烈一怔,忙往后退了几步,诧然中不无尴尬地抱怨道:“哎呀!你为何不还手,竟替那小人白白挨了一拳,若非我收回几成法力,岂非要酿成大错……”见赤夏并无迁怒之意,他更觉着愧疚,气得手指躲在远处的戈衣叱道:“方才之事,要不给我一个交代,彼此两家将不共戴天,莫谓言之不预也!”
    赤夏算是缓过气来,同样带着不快的神情,随时说道:“戈衣长老,方才是何道理?你坏了规矩,莫不是要与九族为敌不成……”在场的其他人纷纷附和,显然是对戈衣的举动颇为不满。
    数十丈外,戈衣的眼光掠过众人,抱起双手深深一躬,说道:“龙鼎有灵,自当公正。而龙潭之中,分明有两人在修炼。祖荫同享,龙血均沾,方为应有之义!适才虽有莽撞,奈何事急从权,列位海涵则个……”他直起身来,正气凛然地又道:“为保传承不失,为我九族着想,但有龙血降下,理该由苍季与那林一每人一滴。谁是真龙,日后自见分晓!”其转向炎烈,挤出些许歉然的神情,温和地说道:“一言既出,再无反悔,不然必遭九族共弃!还请炎兄息怒,我下回绝无偏向,还会出手相帮,呵呵……”
    第一千零七十四章 人过云端
    行走风间,人过云端。
    玉沉海,玄月岛,玉山岛,断玉峰,九州……
    风云变化,光景蹉跎。不经意回首,一切恍如隔世。
    玉山岛上,好似喧闹了许多。而玉山镇、天震门、虚鼎门的情形如昨,却不见了熟悉的人影。
    不过,九州又多了几位化神的修士。其中的三人并不陌生,来自神鳌峰与百安门的两位女子之外,还有一位来自清幽谷……
    清幽谷,幽冥涧一旁的峰巅之上,林一默默打量着几座坟冢。坟前的石碑上,分别刻有大夏正阳宗的晏起、木天远、玉珞依,以及东方朔的名讳。
    木天远与玉珞依竟然也来到了九州,并长眠于此。而后面的两人又是为何陨落?东方朔追随自己踏上仙道,却不料最后一面都未能见到。匆匆一别,已成永诀……
    林一怔然片刻,转而随风往北。
    千里之外的青霞山上,一座洞府门前,有一男一女边走边说着话儿。
    “青玉,为师已备好了丹药,只为你来年闭关之用。能否化神,无须多虑……”
    “多谢师父!弟子早已看淡生死,随缘就是!”
    一袭青衫的儒雅中年男子脚下一顿,拈须回首笑道:“既然如此,又何必妄谈生死呢!”他身旁跟着一位紫衣女子,二、三十岁的模样,很是清秀貌美,退后一步,恭敬说道:“林师叔的几位故人与东方师兄,皆已道陨,弟子不免心思重些……”
    这一男一女,便是林江仙与阮青玉。为师者已至化神初期的境界,为徒者则是元婴后期圆满的修为。说话间,两人来到了一侧山坡上的一座孤坟前。一块向阳的石碑上,刻着爱侣岚若云之墓的字样。
    林江仙手掌一翻,多出一束怒放的花朵。他将之轻轻搁在坟前,又带着温柔的神态伸手抚摸了??摸了下墓碑,这才转身走向不远处的石桌前坐下,不无感慨地接着说道:“林兄弟的那几位故人与弟子,非他之故,只因耗尽寿元作古。天不假年,奈何……”
    阮青玉冲着坟冢拜了拜,来至石桌旁,听师父说道:“尤其是那东方朔师侄,已然修至元婴后期大成,而寿元却所剩无几。为师想尽了法子,终究还是回天无力啊!想当年,你师祖便是如此抱憾终身……”
    话到此处,林江仙摆了摆手,示意弟子不必拘礼。
    阮青玉款款落座,悠悠一叹,说道:“唉!林师叔若有回转之日,见此情形,难免伤悲……”
    林江仙拈须沉吟,说道:“我林兄弟虽是性情中人,却非拘泥之辈!一别七百余年,尚不知他与九州的那些同道是否无恙,倒是叫人惦念不已……”他微微摇头,接着方才的话又道:“化神与否,难免关乎生死。古人云,道,顺随生死,而非是生死。众生虽生,道不生;众生虽死,道不死。而道与生死合,却不与生死。否则,天道不存,仙道不再。”其话语一转,郑重嘱咐道:“青玉,切记住了。不管你来年闭关如何,且守心境清净,道自来居。而神明存身,则生不亡也……”
    阮青玉留神聆听,颔首称是。
    “道无生死,形有生死。言生死者,属形不属道也。形所以生,得其道也;形所以死,失其道也;存生守道,则长生不亡也!简而言之,大道无生死,天地有轮回!”
    “大道无生死,天地有轮回?妙哉……”林江仙禁不住点头附和。突然听到的这番见解,详尽诠释了他师徒的对话,而境界却又高上一层。其忽而一怔,与一旁的阮青玉面面相觑,转而抬头四顾,失声道:“林兄弟!是你吗……”
    此时,清幽谷春色正浓。满山吐翠,郁郁青青。
    一阵清风直上天穹,有话语声悠悠响起:“神游至此,道一声勿念!林兄、青玉!有缘再会……”
    林江仙与阮青玉急急起身,循声远望。那天高云淡之上,仙路邈邈、昭昭……
    ……
    九州之通州,白雪皑皑的山谷中,林一在独自寻觅。
    此处,便是罗家的登仙谷,曾有三道登天之门,乃是当年前往勾陈仙境的一道门径。而其早已被一一毁坏,却未必会真的消失殆尽。
    片刻之后,林一在一山谷中停了下来。他冲着脚下的四周稍加打量,便以的手法打出一串法诀。不过瞬间,轰鸣作响,冰雪飞溅,山脚下缓缓隆起一道石门,上书:闻道者,入。
    见状,林一转而寻至别处,又是接连如法炮制。山谷之中,再起两道石门。
    如此大的动静,顿时引来十数道疾驰的人影。有人惊喜高呼道:“登仙门重见天日……”
    林一未作耽搁,直上云霄。便在他即将远去之际,禁不住回过头去。一孤独的星体,与之上面的大商、大夏以及九州尽入眼底。刹那之间,那山山水水与兆亿生灵,喧嚣纷扰与七情浮沉,尽在神魂深处呼啸而来,又似潮水一般倏然尽去。心境随之微微一荡,似有钩起,略有沉积,又霍然一轻……
    曾经风雨种种,不过沧海一粟。风霜岁月千年,恰如惊鸿掠影。云烟散尽,天地无痕,唯残梦相随……
    不过,唯有历经生死轮回、存亡断续,方能识破真我与诸多幻象。而观其所以然,参悟生死、存亡、有无之道,才可以回归天地本来之根蒂。
    记得有位老者说过,返归质朴,顺从世俗,豁然贯通,与物混同,神情自得,灵会神悟,融于自然,忘却生死,方可修至九转玄妙的境界。
    所谓的玄妙境界,正如所述,空空之中,别有洞天。太虚应物,天地无极……
    林一长吁了下,轻轻摇了摇头。他冲着九州海下的后土仙境投以深深一瞥,转而抬起手来。一团法力环绕之中,玄天珠明泽闪亮……
    ……
    龙潭之中,苍季紧闭着双眼,犹然掩饰不去满脸的笑意。
    一滴龙血,加以十年之功,已然修至金仙初期圆满的境界。照此下去,踏入仙道巅峰而成就神龙之位,指日可待啊!
    得意难禁,苍季眼角轻启,握紧了两只大拳头。顿时之间,其粗壮的手臂上顿时凸起片片鳞甲,闪动的银光中,多出了三分神异的金色光泽,看着便叫人为之心生傲然。
    “呵呵!等到成为九族至尊的那一日,首要之事,便是将那林一灭了……罢了!何必跟个死人计较呢,届时听听几位长老的意下如何……”
    苍季挺起胸膛,一时壮怀不已。幽暗之中,那位同伴还在伸展四肢漂浮着,一动也不动。曾吞了一滴龙血的他,修为全无提升的兆头,真是糟蹋了一场大好的机缘!
    “林一,尽管睡去,最好再不醒来,呵呵!”
    苍季暗笑一声,情不自禁抬头仰望。又是十年过去,龙血还会如期而降吗?
    一连数个时辰,苍季的两眼都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潭口上方。猝然之中,他心头一跳。只见那高悬着的龙鼎之下,忽而闪过一层金芒,继而又徐徐汇聚一束,紧接着宛如星虹般直泻而下。
    “来了、来了,真的又来了,师父保佑……”
    虽然有过经历,苍季还是忍不住张大了嘴巴,两眼中的贪婪之色几近要燃烧起来。龙鼎从不轻易开启,如今却已是第三回了。不用多想,定是我苍某人来到之后,龙鼎见真龙难寻,这才急于传承啊!若非如此,岂会有此异状……
    这一刻,苍季早已将林一远远抛开。在他看来,自己乃是神龙不二传人。
    眨眼之间,金芒带着一滴龙血落到了五十丈外。
    苍季怒张大嘴,竭力狂吸。而那光芒根本不听使唤,微微一顿,竟是斜斜落向对面。
    见状,苍季目瞪口呆。便于此时,一道强劲的法力突如其来,竟是直劈金芒,霎时将一滴龙血分作两半。与此瞬间,突然有人神识传音:“机缘运气都是抢来的、夺来的,还不给老夫动手……”
    苍季诧然之际,一时不知所措。半滴龙血转向飞来,被他急忙一口吞下。神识中传音又至:“至尊王者,便要心狠手辣,不给对手半分喘息之机……”
    苍季顿然惊醒过来,胆气一壮,长身而起,闪电一般冲向前方。那龙血被阻,余下的半滴去势稍缓,怎奈得住他疯狂之势,瞬间已被吞入腹中。与其同时,龙潭上方有人怒吼道:“小杂种无耻……”
    猛然间心头一惊,苍季陡然回转原地坐下,兀自激奋难抑而气喘连连,两眼中凶光闪动,带着难言的羞愤,恨道:“哼!我不是杂种,我是真龙……”
    龙潭之外,怒气冲冲的炎烈直往前扑,却被戈衣横加阻拦,并颇为无奈地冲着四方挥手示意道:“龙鼎所在,九族禁地,不得无故靠近,炎兄息怒……”
    炎烈去势一顿,两眼一瞪,喝道:“戈衣,讨打不成?”说着,他不加迟疑地挥起了大拳头。
    戈衣后退两步,佯作无辜地说道:“我已将龙血一分两半,你还待怎地?”
    炎烈怒道:“十年前,你不是说但有龙血滴下,林一与苍季一人一滴,缘何出尔反尔,视我九族何在……”
    戈衣双手一摊,辩解道:“没错啊!我早已言明要出手相助,唯有将龙血一作两半,他二人方能公平均沾,许是你会错意了……”
    “你……”炎烈怒不可遏,挥拳要打。赤夏等长老及时现身劝阻,他气得直跺脚,吼道:“容我揪出那肆意妄为的杂种……”
    戈衣脸色一沉,义正词严地喝道:“苍季乃是我龙族传人之一,不得无礼!”他又冲着赤夏等人拱手说道:“传承之下,那苍季情急迫切,亦在所难免,不妨给予好言规劝,且莫因小失大……”
    第一千零七十五章 大梦将醒
    天宇浩瀚,神游无极。
    万千星辰,恒河沙数。心念一动,四极**顿作混沌。倏忽之间,天地万物一一分明。不管是下界的荒僻,还是上界的喧嚣,皆如青云过眼而洒然无羁。
    这是一场梦,梦里有风霜四季,蹉跎光景,还有种种的悲欢离情;这是回首一瞥,芳华刹那,已是千年光阴。这是途中的小憩,只为继续永无尽头的征程!
    悠悠然,挥袖弄风;寂寥处,足踏长空……
    林一离开了九州,还想着继续游荡下去。那星空中尚有不明之处,或许值得去一辨端倪。而神念所及,界内以及衡天仙域的一切尽收眼底。不过少顷,他呵呵冷笑了一声,直奔衡日州……
    ……
    衡日州以东有个小镇,月泉镇。镇子上有家仙铺,名为云轩阁。
    云轩阁,在小镇子上无人不知。无他,铺子为千里外月泉谷的百家所有。而百家的家主百里先生,不仅是位炼虚后期圆满的前辈高人,更加精于炼器之道,在远近颇负盛名。
    这一日,适逢云轩阁的阁主前来铺子巡视,恰遇一个难缠的客人在寻衅闹事。
    云轩阁,坐落于月泉镇的东头。一栋两层的小楼,临街开着门面。往日里,铺子的生意很是红火。而此时此刻,却门庭稀落。纵然有途经的路人与修士,皆匆匆而过,一个个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
    “啪——”
    一个玉瓶从铺子里飞出,在青石街道上摔得粉碎。沿街的路人纷纷驻足躲避,远远观望。紧接着有人咆哮道:“名为仙铺,缘何不售仙器?今日不能如愿,我便砸了你家的招牌……”
    云轩阁的店堂之内,一个面貌狰狞的壮汉正自旁若无人般地踱着大步。其两眼冒着凶光,恶狠狠地四下寻觅着,显然要继续寻找能摔能砸的东西。好像不如此,不得以发泄他心头的怨气。
    这家铺子的伙计与掌柜,皆是筑基的修士,却慑于客人的威势而不敢出声,只得躲在墙角,并试图护住一旁的多宝槅子及其中的宝物。而一位身着白衣的中年人却脸色铁青,伸手叱道:“这位道友竟敢来我云轩阁闹事,莫非没有听说过月泉谷的名头?在下百安,乃云轩阁阁主。奉劝一句,莫要不识好歹……”
    这位自称百安的中年男子,有着元婴中期的修为,乃是月泉谷百里先生的独子。其一袭白衣,三缕青髯,面相俊朗,气度不凡。月泉镇地处偏僻,少有人敢来寻衅滋事。而如今遇上的这个壮汉,修为不明而深浅难测,再加上开门生意讲究个和气生财,他才隐忍至今。仙器可遇不可求,哪里有强行索取的道理?谁料一番好言好语的相劝过后,对方竟然更加的蛮不讲理,并将铺子的一只玉瓶给砸了,俨然是无法无天!
    壮汉不屑地啐道:“呸!月泉谷算是什么东西,你一个小小的阁主又能怎样?既无仙器,这铺子便不用开了……”他气势汹汹,挥拳便要来一番打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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