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这么一个性情多变且泼皮般的女子,获悉仙道有望,竟喜极而泣!便如独行的旅者,终见夜色尽头的一盏灯火……
    林一神色不变,轻声说道:“大殿中并无他物,只有当年供奉所留下的酒!我带回一坛……”说着,他手掌一翻,“夺”的一声,木桌上多出一个两尺高的酒坛子。
    摇晃的灯光下,简陋而古朴酒坛好似横越无数的岁月而来,有难以尽述的远古气势缓缓散出,颇显不凡。而上面的泥封陈旧,却是完好如初。
    “我一身的魔修来得蹊跷,却是饮过此酒……”林一接着说道。
    花尘子惊奇盯着酒坛子,自语道:“这酒来自神殿无疑……”她不由得伸出手去,却听对方轻斥道:“你要作甚……?”
    “我要尝尝这酒……”花尘子眸含热望,已迫不及待抓住了酒坛子。
    林一摇摇头,好意提醒道:“酒劲迅猛,非常人可以承受,你饮不得……”
    玉臂轻挽,花尘子已将酒坛子揽至怀中,冲着林一哼道:“你之修为可饮得,我为何饮不得……”
    林一耸耸肩头,说道:“勿谓言之不预也……”
    眸子里闪过一丝狐疑,花尘子又将酒坛子上下看了。那泥封难以作假,其他未见异常。她不屑地抬起了下巴,冲着林一狠狠瞪了一眼,抬手从墙角的橱柜上招来两只茶碗置于桌上,说道:“你独自对影小酌,着实无趣呀!彼此不妨同饮几杯,如何……”
    饮酒可以平添一身的修为?花尘子不信!可这酒来自魔冢,又岂是凡品!何况那小子不情不愿不舍得的样子,我更要尝一尝才好!心有计较,她拍开泥封便满上了两碗酒,出声相邀:“请……”
    林一苦笑着连连摇头,啧啧叹惜道:“天下之大,此酒仅一坛,绝世罕有啊!你我只可小呷浅尝,岂可牛饮?”话是这般说,他却是忙着放下了紫金葫芦,双手小心端起了酒碗,匆匆一饮而尽。
    花尘子却是未急着饮酒,而是细细留意着林一的举动。对方长出一口酒气,眉目间洋溢着笑意,又好似饥渴难耐一般,伸手便要抢酒坛子。
    这臭小子才是真正的牛饮!任其下去,一坛子酒转眼便到了他一人的肚子里。
    “住手!”花尘子一把将酒坛子移至一旁,说道:“你怎可这般小气……”
    林一只得作罢,不舍的眼神还盯着酒坛子,说道:“你一个女子,又怎饮得烈酒、识得酒中美味呢?莫要暴殄天物……”
    “哼!休得啰嗦!我这便饮与你看……”花尘子白了对方一眼,伸手端起了酒碗,同样是一饮而尽。不过,迅猛的酒劲之下,其奈不住呛了下,小脸顿时升起一抹淡淡的酡红。
    “呵呵!酒味如何呀?”林一恶笑了一声,又不屑地摇摇头,继而长身而起,伸手抓出一坛子凡俗间的烈酒来。他不顾花尘子的羞怒,猛地昂起头,举着酒坛子便“咕嘟、咕嘟”猛灌了下去。
    转眼间,一坛子见了底。林一尚未尽兴,转而又拿出一坛子酒,再次一饮而尽。当手上出现第三坛子酒时,他竟是朗声笑道:“莫说仙道无知己,清风冷月一坛酒!”言罢,其看也不看一旁发呆的花尘子,又是狂饮不止,其状豪迈,其境出尘……
    林一饮起酒来,可谓是酣畅淋漓,尤其那挥洒豪爽的气度,使人血脉贲张。好胜之下,花尘子禁不住起身站立,双手抱起了酒坛子。清风作伴,冷月相随,酒为知己!嘻嘻……
    一坛子来自洪荒的野粟酒,尘封了无数万年,终得以流淌而下!
    此刻,饮下的已不是酒水,而是破碎的寂寞,尽化作光阴的激流,一倾入怀,使人难以自持!
    “咚——”的一声,酒坛落地,花尘子摇晃了下身躯,面色酡红,眼神迷离!她强自支撑着寻至桌前,踉跄着坐下,又摇摇头,诧异道:“这酒……好大的劲头啊!你……你之前所言不虚,所幸我修为尚可,并无大碍……嘻嘻!”
    林一亦丢下了空酒坛,缓缓转过身来。看着已酒醉的花尘子,其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这万年的野粟酒,便是元婴后期的鲁牙都消受不起啊!从魔冢脱身之时,他只得到三坛酒,若非想摆脱这魔女,还真舍不得这远古的佳酿。不过,这一番‘劝酒’,可真是费尽了心思!
    恍惚之中,花尘子还是察觉到了林一的异样,便想坐直了身子,却感到极为的疲惫。无力之下,她只好伏在桌上,秀眸斜睨着,好奇问道:“你是那小子吗?”其醉态可掬,神情中却透着一阵阵的迷乱。
    林一默不作声,脸色渐渐沉静下来。
    花尘子挣扎了下,又瘫倒在了桌上。她喃喃自语:“我这是醉了吗?这世间还有醉人的酒……”其无奈地摇摇头,却又忽而泣道:“呜呜!尘子怎会这般的不堪……”
    林一神色一怔,轻轻皱了眉头。花尘子泪眼滂沱,兀自抽泣不止,仿若彷徨无依的孩子,不知悲的是心伤,还是苦的彷徨,他人无从知晓!
    “呜呜!醉了便醉了!醉了……便可入梦……梦里有家,还有爹娘……”不时啜泣着,花尘子于醉眼朦胧之中,冲着林一那已模糊的人影说道:“想家吗?想爹娘吗……”
    许是触动了心事,花尘子止住泣声,却又痛苦地呻吟了下。她断断续续说着话,好像不如此,不足以宣泄心头多年来的郁积——
    “……我爹娘不在了,只留下我一人……我爹娘乃是一家族的修士,与天道门并无瓜葛……而我花家的先祖曾与天道门祖师有旧,便是松云散人……后来,因得罪了仙门中人,花家被灭,我爹娘惨死,只活下我一人……事后为松云散人获悉,便随其回至天道门……那一年,我只有十六岁……祖师体恤我身世可怜,便让他弟子收我为徒……可我那师父人面兽心……呜呜……”
    花尘子伏在桌子上,肩头耸动着,一时悲咽无声。那酡红的面容尽为泪水浸泡,凄苦的神情变得狰狞起来,竟是咬牙切齿又道:“我那师父元婴后期化神无望,却采我元阴炼药……我不从,他恼怒之下要杀我……还……还道出了灭我花家满门的实情……于临死之际,祖师赶来……本以为他老人家可以秉持公道,却不想他还是放过那个畜生,只是将其逐出山门……我要报仇,我要修炼……当我闭关三百年出来时,却闻仇人已耗尽寿元……死了……”
    轻轻捶了下桌子,花尘子绝望地说道:“……我恨祖师当年的偏袒,我恨天道门功法的龌蹉,我恨人性的世故与卑鄙,我恨自己修为提升太慢,我恨天道门……可我心头的恨,却无人可以诉说……从此以后,仙门上下皆让着我……我为了报仇才拼命修炼,而仇人却不在了,我又该如何……即便是修至化神,又能如何……祖师最终亦免不了身陨道消,我修炼又有何用……”
    话至此处,花尘子渐渐止住了抽泣。她轻叹了一声,眸子里闪动着一丝神往,继续说道:“……无意中,我于藏经阁的典籍中有所发现,由此猜测魔冢的天道魔塔来自仙域……我要修炼下去,成为超越化神的存在……我要毁了天道门的功法传承……最终,我要去寻仙域的所在,那儿一定没有尔虞我诈,一定没有人面兽心的畜生……”
    沉重的醉意夹杂着不尽的倦意涌来,花尘子又挣扎了下,却是伏在桌上难以起身。她眼神愈发飘忽起来,兀自说道:“好不易寻到进入魔冢的法子,却便林一那小子毁了!我恨他……他身上中了我的陀罗香,百年不散……千里之内,我便能寻到他……林一……坏小子,我要抓住你……”
    话语声渐低渐隐,花尘子慢慢阖上了双眸。而其嘴巴还蠕动了下,口水流了一桌子,娇痴的憨态透着纯真无邪!她睡着了,去追寻属于她的梦……
    夜风透过花窗袭来,掠起了林一肩后的长发。有暗香隐隐,灯火袅袅而灭!
    每一片风景的背后,都有自己的故事!即便是孤独前行,却又总是于不经意间感受着四季的不同,使人凡心染霜,使人步履沉重……
    默然伫立良久,林一还是轻轻摇了摇头。于客房四周布下几道禁制之后,他再次看了一眼那熟睡中的女子,悄然远去……
    第六百五十四章 飞虹西去
    碧海无垠,长空如洗,一叶飞舟凌风,飞虹西去!
    飞舟之上,林一盘膝坐着,手里拿着一枚玉简,阖目凝思。)
    “龙丹之力可用,我当然要好好将养一番!我且问你……”随意敷衍一句,老龙话语一转,问道:“你费了那么多周折便是想杀了那女娃,为何罢手?”
    “一个不杀人的人,总有不死的原由吧……摆布她一回,算作惩戒便是了……”沉吟着,林一如此说道,反问:“老龙懂得魂修……”
    “魂修?我已是这个样子,又何须要懂!”老龙回了一句,忽又哈哈笑道:“那女娃聪慧异常,却涉世不深,心思太重,这才遭了算计!如若不然,可算是一个难缠的对手!你放她一条生路,其本人又何尝不是在自救……”
    对于老龙的话,林一颔首默认。予人活路,谁说不是予己活路呢?若非花尘子善心未泯,又有了后来的一番酒后真言,或许后来会是另一番情形!
    “只是糟蹋了那野粟酒啊!老龙我已多年不尝其味……”老龙抱怨道。
    林一心思一动,笑道:“余下还有两坛,与你留着可好?”
    “……你以为,我还有饮酒的那一日?”老龙话语踌躇了下。
    林一肯定说道:“无论怎样,这两坛野粟酒都是你的……”
    “哈哈!林小子,难得你有这番心意!只要这般一路走下去,终有你我对饮之日!”老龙的笑声豪爽,霸气横生!
    林一则是淡淡笑了起来!老龙所谓的睡觉,不过是借口修炼罢了!他能恢复往日一成的本事,对自己来说都将会受益无穷!若其可以饮酒,岂不是要重塑肉身。届时,又是个什么样的情形呢……
    忽又想起了什么,林一问道:“老龙,你可知那大殿中三尊神像的来历?”
    老龙笑声渐隐,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正如那女娃所言,远古有三皇,乃……同掌仙域……”
    林一察觉老龙话语迟疑,忙问道:“仙皇何解……”
    默然片刻,老龙吭哧了一声,说道:“那三尊神像,应为玄霄仙皇、蛟季仙皇与……帝奎仙皇……俱往矣!无须多说……”
    许是触动了心头的禁忌,老龙已不愿多提,而林一却还是急急追问道:“仙域何在?仙人又是什么修为、什么模样……”
    “仙域?你问我,我问谁去……”老龙似是没了说话的兴致,反问道:“至于仙人……你以为呢?”
    “我以为……”林一怔了下,老龙又懒懒说道:“你以为是什么,就是什么!”
    闻得这般说法,林一摇头苦笑。在凡俗的眼中,修士便是神仙。而于修士看来,仙人依然是神秘莫测。不过,老龙虽是有意回避,却并未否认仙域与仙人的存在。正如花尘子欣喜的由来,苦修百年、千年,不是逐梦,亦非妄念!求仙、成仙的路,终有了去处……”
    轻舟飞渡,难得有此安闲的时候,林一趁机拿出了来自岚城鬼市的那三样东西,乃是龙骨、龙血与一个石牌。
    “上回事起匆忙,不及讨教……”说着,林一举起石牌问道:“老龙可识得此物……?”
    稍作思索,老龙说道:“此物为后人炼制,应为令牌,许是与龙族有关,真正的用处却不得而知……”
    龙族的令牌?看着手中其貌不扬的石牌,林一暗暗惊讶!
    “不过,那龙骨与龙血对你有大用!”老龙接着说道。
    林一拿起龙骨与那个装有龙血的小瓶,问道:“这龙骨或可炼制成宝物,而这龙血又作何用?”
    “你不是修炼了分身术吗?以《升龙诀》之龙灵与龙骨相融,可使分身的修为与本尊相仿……”老龙说道。
    闻言,林一心喜。寄魂术大成之时,所修分身的修为只有原来的三成。而多了龙骨与龙灵的融合,竟有了这般的不同。只是这所谓的分身术修炼缓慢,眼下论及为时尚早。他忽而想起随身所携之物,说道:“我乾坤戒内不是有一龙骸吗?若是……”
    不待林一将话说完,老龙打断道:“那完好的龙骸得之不易,怎可乱动?还是留着吧,说不定以后另有他用……”
    看着那块面目全非的龙骨,林一点了点头,听老龙又说:“与你修炼最有用处的,还是龙血……”
    一小块龙骨足以惊动天下,一具完好的龙骸已是出乎人们的想象!沧海桑田,桑田又沧海,难免有远古的遗失被后人获得。而龙血并非死物,又怎会流落至今呢?
    可老龙不会乱说话,这龙血究竟有何用处呢?
    林一拿着小瓶兀自不解,老龙接着说道:“他日,服下这一滴龙血,足以使得你修为暴增……”
    呵呵!这下林一瞪大了眼睛,禁不住乐出了声。原来这龙血可以提升修为,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东西吗!他举着小瓶细细端详,好奇问道:“老龙为何要说他日?我若是服下龙血,修为将暴增至何种境界?”
    “哼!你此刻服下龙血,只会爆体而亡……”老龙的口气严厉起来。
    心头一懔,林一诧异问道:“为何?”
    “这一滴龙血所含元力,虽不足原有的半分,亦不是你眼下的修为可消受的。”告诫之后,老龙又分说道:“待你修至元神之后,龙血可助你提升至少两阶以上的修为!不过……”
    林一的心头已是一阵翻腾不休,并随着老龙的话语起伏而激荡不已。
    一滴龙血可以提升两阶修为,听清楚了,可不是两层修为啊!金丹暴增至化神?依着老龙所说,那是暴死的下场。而化神之后,尚有练虚、合体、梵天四境等等……
    “不过,你等修士的练气法门,讲究个天人合一,便是所谓的境界感悟。故尔,修为提升太快,境界难免不稳,将不利于你以后的修炼……”
    此时,林一感到老龙的话语中少了往日的蛮横与霸道,而多了几分的语重心长。他轻轻说道:“多谢老龙的这一番指教!小子当谨记!”
    小心的收起了那三样东西,林一听老龙嗤笑道:“哈哈!我老龙亦有好为人师的时候!可你总是被人追着屁股满天飞,着实令人不堪忍受啊!”
    林一苦笑着撇撇嘴,说道:“我亦想一拳打天下,铁棒扫九州,而修为低劣尚自保不暇,奈何?”
    “哼!真是好大的口气!瞧你这点儿出息……”老龙不屑地嘲讽一句,又带着豪气说道:“修道者,当有凌云之志,方有叱咤星域之时!”不待有人答话,他又不无蛊惑地说道:“你年少老成,太过于隐忍,着实无趣了些!老龙期待你张扬的那一日……”
    将老龙的话回味了一番,林一笑着摇摇头!谁人年少不张狂?而自己十三岁便踏上了这条独行道,可谓是步步荆棘,步步惊心!自以为看惯了冷风月,识得真境地,而每每事与愿违,不得不去斗心、斗智、斗力,这才踉踉跄跄走至今日。苦中作乐,不过如此吧!
    而无论如何,这条道还将继续走下去!
    不求叱咤星域,但愿天地任逍遥!
    林一起身站立,临风的快意从心头荡起。极目远舒,其双眸星光闪动!
    第六百五十五章 思之悟之
    这是茫茫大海中的一处孤岛,上面一片荒瘠,除了嶙峋的礁石之外,有的只是潮起潮落,日出日暮。
    一个深藏海中的荒岛而已,即便有惊涛骇浪与风来雨去,却无从改变这寂寥的时光!年复一年的荒芜,只是这渐老的岁月!
    而这一成不变的荒寂之中,却于某一日多了异样的动静!
    “轰——”
    一声巨大的轰鸣响过,一块巨大的礁石成了碎屑,转眼间消失于波涛中不见了。其后,小岛上却是多了一个灰色的身影,神色中稍显疲惫,独自摇头苦笑。
    此人正是林一,于御舟飞行的途中寻至此处,一呆便是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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