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顾轻寒将卫青阳的痛苦与绝望全部收入眼底,坐在他床边,望着窗外的方向,有些自言自语的道,“日子永远都是过自己的,自己开心就好。孩子要与不要,都无关紧张,你想要,便留下,不想要,打掉便是,只是可惜了那个无辜的孩子,未出世,就爹不喜,娘不疼的。”
    卫青阳眼中滑下一抹雾气。
    “爹与娘,自古都是缺一不可,无论是少了哪一个,人生都是不完整的,即便生下来,长大后,也不开心。”
    卫青阳有些嘲讽的笑了笑,他是不喜欢这个孩子,是想打掉这个孩子,这根本就是一个孽种,他恨不得喝那个暴君的血,啃她的骨,恨不得将她千刀万锅,扒皮抽筋。十几年了,整整十几年了,她加诸在他身上的痛苦,罄竹难书。
    如今,她肚子里的孩子,竟然是她的,他怎能喜欢得了,他恨她,从骨子里恨,连带着她的骨肉他也恨。
    可是,他以为,顾轻寒会安慰他,没想到,他讲得如此风清云淡,还叫他打掉孩子。……他就这么不招她喜欢吗?
    他是丑,丑得吓人,可是他的孩子,生下来后,未必就丑,未必就不讨人喜欢啊。
    孩子很无辜,非常无辜。这个世上,如果连他都不喜欢他的话,就没有一个人会心疼他了,就像他一样,举目无亲,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只能飘飘荡荡……
    一滴眼泪滑下来,竟不知自己到底是恨这个孩子,还是替这个孩子感到可怜。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孩子的命运就跟自己一样。小的时候,他的母皇不也是为了利益才接近父后的吗?所以,他从未出世,就没有母亲的疼爱。
    可是他至少还有父后的疼爱,可是他呢,他比自己还可怜……
    不自觉的,伸手摸了摸尚且平坦的腹部,眼睛模糊了两眼。
    顾轻寒看到他的痛苦挣扎,微微笑了笑,柔声道,“小孩有父母宠爱才是幸福的,不然活着也痛苦,你说对不对。”
    卫青阳鬼使神差般的点点头。没有父母宠爱的孩子,确实可怜,就像他一样……
    他虽然跟上官一起沦落流国,受尽欺凌,可是,他还有父母,还有家人关爱,可是他没有,他什么都没有,甚至连个期待都没有……
    上官受了委屈,他的哥哥上官云朗会为他出头,他的父皇肯为他出兵,而他受了委屈,竟连一个诉说的人都没有,更别提替他出头。
    没有父母宠爱,真的好可怜,命如浮萍,坎坷无依,受尽冷眼,生不如死。
    “虽然没有父母宠爱很可怜,可是,他既然来到了这个世间,我们总不能够在他还没有见到光明的时候,就掐断他的生命中吧,毕竟那也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我们不能剥夺他迫切见到光明的生命。”
    卫青阳默然。
    他不知道,心里有些犹豫,他不知道凤后在知道母皇欺骗他感情,利用他的时候,还能坚持将自己生下来,他真的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勇气。
    父后,可曾跟他一样犹豫,犹豫着,要不要打掉这个孩子……要不要将这个孩子扼杀在腹中………父后可曾因为母皇,而憎恨未出世的他?应该是没有的吧,不然,父后为何要如此疼他宠他。
    他该怎么做?该怎么办?这个孩子,是留?是杀?
    他恨纳兰倾,可是这个孩子却是无辜的……
    顾轻寒回头,看着卫青阳被泪水模糊的双眼,握住他冰凉的手,一字一句,铿锵有声的道,“如果你相信我的话,就让我当这个孩子的母亲如何?我会将他当作亲生孩子一样,不离不弃,宠爱有加,给他世上最高的荣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会让他接受最好的教育,会给他一个最真挚的母爱。”
    卫青阳身子顿住,僵硬起来,透过模糊的双眼,看着顾轻寒脸上的认真以及坚定。
    一时间,竟有些人怔愣了,她讲这么多,是想认这个孩子为义女,或才义子吗?他长得这么丑,身份如此低微,她怎么可能看得上他,又怎么可能会接受他的孩子,他一定是看我错了,绝对看错了。
    仿佛知道卫青阳的想法,顾轻寒握住他的手紧了紧,严肃的看着卫青阳,“你没有听错,我就是想认他当义女,或是义子,我会用尽一切,来宠爱他,只要你肯。”
    卫青阳再次怔住,讷讷的看着顾轻寒。
    她说的是真的吗?真的将他的孩子当做自己的亲身骨肉?那他呢?他是不是也可以光明正大的跟着他了?他绝对相信,如果顾轻寒肯宠爱这个孩子,他以后绝对比自己幸福。
    “相信我,好吗?以后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的,如果你不嫌弃,我也可以照顾你,照顾你一生一世。”顾轻寒冲着卫青阳温暖的笑了笑。
    如果说刚刚卫青阳只是怔住,那么这次,卫青阳就是真正的吓到了,瞪大双眼,不可思议的看着顾轻寒。
    顾轻寒将他的另一只手也握住,用自己身上的温度,暖和他冰凉的手。
    “幸福其实一直都很近的,只是看你想不想去抓住。”
    卫青阳反握住顾轻寒的手,冲着她笑了一笑,只是眼睛里,流淌出一种幸福的微笑。
    他怎么会嫌弃呢,他等了多久,盼了多久,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天,他以为,他永远都没有机会跟她在一起了,尤其是毁容之后,没想到,他居然还能够跟他在一起,这是老天对他的恩赐予。
    不管顾轻寒是否真的喜欢他,只要能够光明正大的跟她在一起,只要能够让他伺候她,甚至远远的看她一眼,他就满足了,真的满足了。
    顾轻寒笑了笑,伸手将他的眼里的泪水拂去,笑骂道,“眼眶中蓄满那么多的泪水,你不累吗?以后别再流泪了,对孩子多不好呀,赶明儿,我带你出去外面转转,放松放松心情。”
    卫青阳使劲的点头。
    直到现在,他都如坠云雾,幸福居然来得这么快,就这样,他的幸福就来了,他以后是轻寒的人了,他也可以跟段鸿羽他们一样,跟在她的身边了。
    伸手,抚了抚尚且平坦的腹部,这个孩子是幸运星,还未出现,就给他带来了好运,相信以后,这个孩子会过得更加幸福的。
    抹了一把眸中泪水,满足的笑了笑,为什么,为什么他觉得这一刻是他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刻,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开心满足。
    幸福的同时,卫青阳又有点儿焦虑,他长得这么丑,万一被她知道了怎么办?她还愿意接受他,还愿意认他的孩子吗?卫青阳一时间有些患得患失。
    接下来的日子,顾轻寒待无名及路逸轩呵护备至,往往都将最好的东西留给他们,惹得段鸿羽频频生醋,却不敢抱怨吭声,生怕又惹了顾轻寒不开心。
    这天,顾轻寒与陌寒衣突然接到通知,姑苏城主再一次露面姑苏城。两人相视一眼,齐齐往外走去。
    天牢内,阴暗潮湿,处处透着一股发霉味,蟑螂老鼠到处乱窜,时不时的还伴随着痛苦尖叫声。
    而在另一边的安静牢房内,一个身穿囚服的清秀男子静静的坐在一边,抱着自己的膝盖,眼神空洞望着地上乱窜的老鼠。
    他是在一间独立的牢房内,牢房相对来说,算是这间牢内最干净的,周围也没有其他犯人。
    男子的周身布满了孤寂与颓废,身子如同僵硬了一般,一直维持着一个姿势,仿佛亘古永存。
    顾轻寒站在另一边,看向这个清秀男子。
    就在不久前,这个清秀男子姑苏念尘还是神采飞扬,身份尊贵,活泼灵动,如今才隔了多长时间,就变得颓废不堪,双目无神,死气沉沉,想来姑苏城的打击对他很大。
    顾轻寒一步步走近牢房,脚步虽轻,在这寂静的牢房里,却显得异常清晰。
    “踏”“踏”“踏”
    一声声的脚步声回响在寂静而空旷的牢房内,不知觉的让人的心也跟着这个脚步声砰砰而跳。
    姑苏念尘一直低头,看着地上,动也不动。
    直接到,眼前出现了一双鞋子,一个人站在他面前,姑苏念尘才抬起头来,看向面前的女子。
    不知该喜或该恨,这个女人毁了他的家,毁了他的一切的,可是当他知道自己的母亲这些年来,草菅人命,滥杀无辜,造成一桩桩的冤案,更是双手沾满血腥,杀了一个又一个无辜的百姓,只为复活他的父亲。
    他最憎恨的,这些年来姑苏城一直接二连三失踪的人,他曾发誓,一定要将凶手抓出来,亲手手刃她,为无数无辜的人报仇,可是多么可爱,那个人竟然是疼他宠他的母亲,而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一家团圆。
    如果复活他的父亲,要牺牲这么多人,他宁愿不要,宁愿他的父亲,永归天堂。
    他该恨她的,可是他却恨不出来,因为如果是他的话,他也会这么做,母亲犯的罪,抄九族都不为过,他没有理由恨她的,只是可怜了那些因母亲而被获罪的人。
    顾轻寒看到姑苏念尘的脸,不由一怔,如今这个死气沉沉,眸子带着死灰之色的男子真是那天在大街上吵着威胁着要她娶他,救他的男子吗?还是那个敢作敢为,绝不服从母亲之命,坚决要自己寻找钟爱的妻主的男子吗?
    牢房的狱卒打开锁链,顾轻寒直接步入牢房内,坐在牢房里唯一像样的凳子上。狱卒马上识相端了一壶茶来,帮顾轻寒倒了一杯,又帮姑苏念尘倒了一杯,才转身恭敬的退了出去。
    姑念姑尘当先打破沉静,讽刺一笑,“你来做什么?来看我狼狈的样子吗?”
    顾轻寒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轻声道,“人生就像这茶水,刚开始喝的时候很涩,过后很浓,但喝多了,味道就渐渐淡了下去,到最后,就像喝白开水一样。”
    姑苏念尘起身,坐在顾轻寒的对面,伸手将他的面前的茶端了起来,也轻轻喝了一口。
    浓水很浓,浓得带着一抹苦涩。
    就如同他现在的心情一样,又苦又涩,彷徨无奈,不知该如何做?自从被抄了家后,自从知道自己母亲的所做所为后,他的人就是一片黑暗,看不到光明。
    “谁都不喜欢苦涩的茶水,然而他们却不知道如何才能喝得到既甜又淡的茶,殊不知,一直喝下去,味道就慢慢的变甜,变淡……”顾轻寒轻轻的道。
    姑苏念尘恍然,她是想告诉自己,让自己坚持下去,别轻易轻生,只要坚持下去,就可以幸福,就可以苦尽甘来吗?
    只是,他的母亲造了那么多的杀孽,无论母亲是否会伏诛,他的心里满满的都是亏歉,即便活着,也只会顶着无边的压力,会让他窒息。
    “母债子还,寻死并不是唯一的出路,既然你母亲造了杀孽,你帮她还便是,天生才必有用,你的价值很大,凭你一双手,可以帮你母亲还下多少罪孽。”
    姑苏念尘默然,握着茶壶不说话,眼角滑下一滴泪水。
    “你母亲,罪孽深种,必死无疑。”顾轻寒淡淡的道,可语气里却冲满的了坚定。
    姑苏念尘身子一震,眸子里闪过一抹痛苦,在顾轻寒看不到的地方,紧握拳头,“你想让我怎么做?”
    “我不需要你怎么做,只要你别怨我们就好,我不想你往后的日子带着痛苦仇恨。”顾轻寒望着窗外,轻啜一口茶,淡淡道。
    姑苏念尘却突然不懂了,“你不杀我吗?我母亲,杀了那么多人,那么多……”
    “你母亲该死,按说,你也该因为她,而被连坐的,只是即便杀了你又怎样,不过是多一条无辜的生命罢了,损人不利已,还不如留你一命,去造福更多的穷苦百姓。”
    姑苏念尘凄凉一笑,“你倒是很会做生意,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应该是当朝女皇陛下的吧,路逸轩……也就是左相。”
    姑苏念尘看到顾轻寒丝毫没有震惊的模样,反而一派从容,更加肯定自己的想法。讽刺一笑,“我早该知道了,普通人哪有如此优秀俊美的夫郎,普通人哪有如此气度才华,路逸轩……路左相……我居然没有想到那里去,呵……”
    姑苏念尘也跟着看着天牢里唯一的铁窗,嘲讽的笑了笑,“我有什么资格去恨你,我娘,自作自受,不说其它,就说她杀了当朝左相,诛连九族都是轻的,我虽然不懂朝廷政事,但多少也懂得左相大人的丰伟迹。”姑苏念尘捂着脸,哽咽的说着。杀一个左相,比杀上千人还要罪孽深重,左相一人,可以匡扶天下,她的生命,系着无数人的生命。
    顾轻寒握住杯子的手一紧,平静的眸子一痛,路逸轩的死,对她打击很大。
    “砰砰砰……”
    “轰……”
    “啊……”
    外面传来一阵阵的打斗声与惨叫声。
    姑苏念尘身子一震,是她,他母亲来了,来救他了,也是她的死期了。
    姑苏念尘身子一软,直接跌坐下去,清秀的眸里,闪过一抹雾气。
    仅仅一会儿功夫,姑苏城主,就到跃到了她们面前,微躬着身子,手脚成爪状向前延伸着,披头散发,脸上黑雾缭绕,唇嘴乌黑,眉目高高挑起,眼神里,带着一抹嗜血的红色,表情狰狞,时不时嗤的一声吐着薄雾,身上的衣服也残破不堪,因为身子半弯着,双手爪状前倾,加上她现在这幅面容,竟有些像半人鬼的动物。
    在她的周围还有大批的狱卒,只不过这些狱卒都有些害怕将手中的长矛对着姑苏念尘,却不敢靠近,脸上出现一抹抹恐慌。
    姑苏念尘立即站了起来,以前那个威严高贵的姑苏城主,以前那个温和宠溺的母亲,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幅鬼样子,这真的是她的母亲吗?
    “念尘,儿子,别怕,娘来救你了,娘带你一起去找你爹,你爹就要复活了,只要差三块玉佩,就只差三块玉佩了,只要我将这个女人手上的玉佩抢过来,我们一家三口就可能团圆了,你开心吗?你高兴吗?”
    姑苏城主时而温声细语,时而狰狞慎人,将手指向顾轻寒,眸子里带着一抹必杀之恨。
    姑苏念尘倒退几步,直到靠到桌子才停了下来,大吼一声,“娘,爹已经死了,他不会复活了,你收手吧,人死不能复生……”
    姑苏城主愤怒,打断姑苏念尘的话,若不是她的儿子,她真想一掌劈死他,“胡说,只要集齐三块玉佩,只要练成千尸大法,就可以复活你爹,现在娘已经练成了千尸大法,已经练成了,哈哈哈,只要跟她,再夺三块玉佩,你爹就能复活了,娘辛苦十几年,终于要复提到你爹了,哈哈哈……”
    姑苏念尘没有反驳,只是一直低声反复说着,疯了疯了疯了……
    姑苏城主眸子闪过一抹嗜血,愤怒的看着双手负手,静默不语的顾轻寒,“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毁了我的家,毁了我的一切,不过不要紧,你想毁就毁,我只要尘尘跟念尘,我只要他们两个,你乖乖把玉佩交出来,我就考虑饶过你,不然,我要你生不如死。”
    顾轻寒眸里闪过一抹冷笑,只是嘲讽的看着她,并不说话,然后这却比开口骂她,讽刺的她还要羞辱,因为她这是连讽刺都懒得讽刺了。
    “你冷笑什么,赶紧把玉佩交出来。”姑苏城主暴吼一声。
    顾轻寒将杯中最后一口茶喝下,随意道,“有本事就过来拿吧。”
    听到顾轻寒挑衅的话,姑苏城主暴怒,以前她或许还会打不过顾轻寒,可是现在,她都练成了千尸大法,还怕她做什么,这个女人该死,她必须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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