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逸向来平淡的眸子里滑下一滴泪水,轻轻推开顾轻寒的怀抱,低头,有些硬咽的道,“对不起。”
    帝师捂着胸口,差点疼得喘不过气。
    她的浓儿,真的怀孕了,真的是这样惨死的吗,一尸两命吗?
    她当时是很生气,所以才会特意冷落他,后来朝朝政又出了些事,就再没去看过他……
    即便她们吵架,她也没有亏待过他啊,衣食住行,一切都安排得好好的,还是说,府里的谁给他难堪了?
    “逸,逸儿,你说的对不起,是,是什么意,意思……?”帝师哆嗦着道。
    段鸿羽冷眼看着楚逸,略带讽刺的等着他的回答,帝师也一脸期盼的看着楚逸。
    上官浩上前一步,将楚逸护在身后,第一次正面对着段鸿羽。
    “我不知道楚逸过去到底做了多少事,我只知道,这些年里,楚逸一直默默的为你付出,上至汤药,膳食,起居用品,下到你闯的祸,全部一力承担,不然,凭你,你以为你能在后宫中生存下去吗?”
    “你以为你能那么顺利的爬上贵君之位吗,那是楚逸用自己的身体为你争来的,你又知道楚逸多少个夜晚,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屋吗,你不知感恩就算了,还处处找他麻烦,私刑,下毒,侮辱,楚逸有怨过你一句吗?”
    上官浩突然将楚逸护在身后,又是第一次义正严词的讲了那么多,让众人有些反应不过来。
    毕竟上官浩向来都是温声有礼,羞涩寡言,淳弱善良,连讲出来的话,都虚弱的紧,这次为了楚逸竟然当众指责段鸿羽。
    段鸿羽听到上官浩的话,怔愣了一下。
    过去的点点滴滴浮上他的心头。
    难道……难道太医院那所谓的医术高超的大夫竟然是楚逸,平日帮他做膳食的也是楚逸。
    他就奇怪,为什么瘟疫那次,御厨明明没有到东城,为什么会做他喜欢的膳食给他吃。
    原来这些年里,他闯下一件又一件祸事都是楚逸帮他搞定的?甚至连他的贵君之位,也是楚逸帮他夺来的……
    不,不可能,这怎么可能,绝对不可能,楚逸是个伪君子,他做的这一切,都只是想博取同情罢了,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会对他那么好的。
    他为了荣华富贵,出卖了那么多的人。
    狠狠的瞪向上官浩,“他给了你什么好处,至于让你如此护着他。”
    “我只知道,在我最痛苦,最无助的时候,都是他默默陪着我,省吃俭用帮我递一些药材,饭食,我还知道,楚逸一直不遗余力的对待后宫的侍君,小侍,楚逸待人向来平等,宁愿委屈自己,也不愿委屈别人。”
    “那是他心虚愧疚,他在赎罪,他想让自己心好过一些,不然,你以为他会待你们那么好,我呸。不过,即便他再好,我也不会原谅他,呵,哈哈哈……”段鸿羽仰天狂笑,笑魅惑,笑得哀戚,笑得悲凉……
    楚逸走出上官浩的羽翅,走到段鸿羽身前,袖摆一撩,当众跪了下去,硬咽道,“对不起,当年的事,我有错,如果,如果你不解恨,你就杀了我吧。”
    段鸿羽怒瞪楚逸,抬起一脚,狠狠的踢向楚逸,直将楚逸踢得往后倒退几步。
    顾轻寒及上官浩等人欲上前,楚逸大喊道,“这是我跟他的恩怨,让我们自己解决好吗,请你们不要插手。”
    顾轻寒生生止步,有些心疼的看着楚逸。
    这件事,她确实插手不了,勉强插手,也无法消除段鸿羽心中的仇恨。
    段鸿羽踢了一脚,仍不解恨,噼里啪啦的使劲的往他身上踹去。
    “伪君子,亏我爹对你那么照顾,宁愿饿着肚子也要省给你们父子吃,你生病了,我爹冒着被正夫侧夫们发现而暴打的可能,跑了整整一夜,为你找大夫,没良心的伪君子,你知不知道,当我爹知道正夫不想让他的儿子进宫,转而想让你进宫时,还私下找我,让我代替你进宫,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爹偷情了,你哪来的那么狠的恶毒心计,要去通风报信,我爹得罪你了吗,为什么要设计陷害他。”
    楚逸抱着头,硕大的眼泪一颗接一颗的往下掉,任由段鸿羽在那里暴吼,踢打。
    帝师看不下去,对楚逸,她也是满满的愧疚,都是她害了他们。
    连忙奔到楚逸身边,挡在楚逸身前,承受段鸿羽的怒打。
    顾轻寒心疼得窒息,正想上前阻止,帝师就冲了过去,于是又生生地将抬起的脚收了回来。
    段鸿羽好像疯癫了一般,只知道不断的向帝师踹去。
    楚逸余光看到是帝师挡在他身前,用力一推,将帝师狠狠推开,“你走,我不需要你挡。如果不是你,我们又何至于如此,走开。”
    乍然被楚逸推开,帝师踉跄了一下,头上的白发了似乎又白了些许。
    顾轻寒再也看不下去了,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如何忍心看他们自相残杀。连忙上前一步,抱住发疯中的段鸿羽,阻止他的动作,将他狠狠搂在怀里,上官浩也很默契地赶紧上前扶起楚逸。
    “宝贝儿,别这样,乖,朕看着心疼。”顾轻寒紧紧搂着段鸿羽,使劲阻止他欲挣开的动作。
    挣脱不了,段鸿羽索性抱着顾轻寒,狼嚎大哭起来,“陛下,呜呜……我爹死得好惨,他被人一刀一刀凌迟死的,我爹哭着喊着求他们留孩子一命,他们都不肯,呜呜……”
    “朕知道,朕知道,你爹现在过得很好的,昨天朕还亲自给他烧香了,他说他过得很好的,孩子也很可爱。”
    “真的吗,可是我爹都过世了,他怎么告诉你的。”
    “他托梦告诉朕的。”
    “那他为什么不托给我。”段鸿羽抽泣着道,肩膀一抖一抖,带着浓重的哭腔。
    “因为他不想看到你哭,因为他怕你担心。”
    段鸿羽有些迷茫的思考顾轻寒的话的,身子因为哭泣一颤一颤的。
    顾轻寒看到他迷茫的样子,将他再次搂在怀里,“你看,你要是再想这么多,你爹以后都不敢给你托梦了,别哭了,乖。”
    “嗯……”段鸿羽环抱着顾轻寒,低声应了一声。
    白若离摇摇头,深宫大院,果然不是人呆的地方,才刚来,就碰到这么精彩的一出好戏。
    楚逸低着头,咽下眸中的泪水。
    “宝贝儿,你信不信朕?”顾轻寒抬头揉了揉他的墨发。
    “如果连陛下都不相信,臣侍就没有人可以相信了。”
    “那今天这件事,朕来做主,查个水落石出,如何?”
    段鸿羽蹙眉,似乎想找出,顾轻寒是不是偏心楚逸。
    抚着他的秀发,温声道,“你们两个,对朕来说,都一样重要,朕不会偏心任何人。”
    段鸿羽仍有些排斥,显然不想提到过去的事,扭头看向别处。
    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可查的,他当年可是亲眼看到正夫拿了一笔银子给楚逸。
    又看到楚逸用那么银子买了羽裳,寿宴献曲给帝师。
    “你爹生前含冤就算了,你想要他死后也含冤吗?”
    顾轻寒轻飘飘的一句话出来,段鸿羽身子重重一震,眼角又是一串泪水出来。他当然不想,他爹那么善良,生前已经够痛苦了,死后,怎么舍得他再含冤。
    扳过段鸿羽的身子,“你若想要洗清你爹的冤,就先别激动,朕问一句,你答一句便是,知道不。”
    “嗯。”
    顾轻寒看了看段鸿羽,又看向低头的楚逸。
    柔声问道,“刚刚说,楚逸设计,让你爹与人私会,然后通知正夫他们,是不是?”
    段鸿羽听到这句,身上的戾气陡然上来,正想发作。顾轻寒陡然止住,“宝贝儿,你说过,不激动的,一件一件慢慢来,好吗?”
    闻言,段鸿羽身上的戾气渐渐消退,点了点头,算是默话顾轻寒刚刚说的话。
    顾轻寒将头抬向楚逸,“楚逸,段贵君说的这些,你可有做?”
    “没有。”
    段鸿羽又想乍毛,却被顾轻寒怒瞪了回去。
    “那你给朕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楚逸眸子里,闪过一抹痛苦,似乎沉浸在过去,“那天,我爹生病,病得很厉害,我们没有药材,我就求着他们行个方便,给我们一些药,可是他们不肯,当时很难过,我就想着,逃出西院,去找帝师,求他救救我爹,可是没有成功,被正夫的人抓了,我向正夫求情,正夫向来都对西院的侍人还有我们这些庶子恨之入骨了,没想到我一求情,他马上就应允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当时我就觉得很奇怪,想拒绝,可是想到我那病重的父亲,生生忍了下来,谁知,一到西院,就看到长工在调戏浓侍夫。”
    “胡说,你胡说,明明是你故意跑到正夫那里去告状的,要不然,来得怎么会那么凑巧,正夫向来吝啬,又怎么可能给你银子。”段鸿羽怒吼一声。
    楚逸咽下眼泪,“浓侍夫是被人陷害的,但是陷害他的那个人,不是我。他给我银两,是因为当时陛下看中帝师府谪子,要谪子入宫为妃。当时,陛下残暴,虐杀无数侍人,正夫不忍他的儿子入宫,所以要我顶替他的身份,入宫为妃,那些银两,是他给我的一点报酬。”
    原本看好戏的古公公,听到这里,立马不淡定了,无所谓的神色,瞬间一冷,什么陛下残暴,什么叫虐杀无数侍人,虐杀你们了吗,对你们残暴了吗,没看到陛下这么温柔可爱吗,怎么说话的,真是的,白疼他了。
    段鸿羽冷笑,“呵,你可真够会颠倒黑白,当时选中入宫的人是你没错,但是后来,我爹心疼你,便跟正夫求情,让我代替你入宫,夺取陛下宠爱,不然你以为我会进这地狱深宫吗?”
    古公公又是一怒,一个个的都怎么说话的,进这后宫,让你们吃香的,喝辣的,呼风唤雨,奴仆成群,还不满足啊,多少人抢着贵君的位置都抢不到呢,又白疼他了。
    顾轻寒算是大概听出了眉目,段鸿羽认为是楚逸通风报信,设计他父亲惨死一案,而楚逸却说他是冤枉的。
    “楚逸,你慢慢说,到底是要谁顶替嫡子进宫的?”顾轻寒轻声道。
    “要我顶替嫡子入宫,浓侍夫待我如亲生孩子般疼爱,不忍我受苦,才打算让段贵君进宫的。”
    段鸿羽冷笑一声,“陛下,您听到了吧,入宫的人本来就是我,可他却收了正夫的银两,当时,入宫的人选都已经定了,正夫为什么要给银两?”
    顾轻寒握住段鸿羽的手,示意他别急,“楚逸,段正夫为何要给你银两?”
    楚逸眸子划过一抹痛苦,一滴眼泪应声而下,抿唇不语。
    段鸿羽又是嘲讽一笑,“陛下,你看,他无话可说了吧,找不到理由可以糖塞过去了吧,他不止收了正夫的好处,还拿起刀子,一刀捅向我爹的心脏,如果不是他的那一刀,我爹又怎么会死。”
    顾轻寒一惊,楚逸竟然拿刀捅死段鸿羽的父亲,难怪他会有这么深的仇恨。
    略有些沉声道,“他说的,是真的吗?”
    楚逸的声音带着一抹颤音,轻声道,“是,是我杀的。”
    帝师仰天直接栽倒在地。
    她最心爱的男子,竟然是她最亏欠的儿子杀的?作孽啊,真是作孽啊。
    “为什么要杀他?”顾轻寒心疼的看着楚逸,即便到了现在,她还是不相信楚逸会是那种人。
    “他们,在凌迟浓侍夫,浓侍夫很痛苦,臣侍不忍心看他痛苦,便,挥刀,杀了他。”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楚逸却像抽掉了全部的力气。
    帝师大声咳嗽,嘴角溢出来一丝鲜血。面色陡然苍白。
    她这些年到底在做些什么,她一直以为给他最多的宠爱,给了他最大避风港,却不曾想到,他在西院过得这么痛苦。
    她为什么要跟他怄气,为什么……为什么……
    凌迟,身怀五个月的身孕,被人凌迟处死……他那个时候,该有多绝望。
    还有她们的儿子,她最疼爱的儿子,她又做了什么,让她的鸿儿在皇宫受了那么多苦。
    “咳咳……”帝师又是一口鲜血喷出,瞬间又老十岁。
    “呵,你不想我爹痛苦,所以你干脆给了我爹一刀是吧。那我爹死了后,为什么你将他的尸体丢到后山,让那些豺狼野豹,啃咬他的尸骨。”
    楚逸紧紧攥着衣袖,闭上眼睛,“我没想让那些野兽啃咬的,当时正夫想将你爹剖腹,剁成肉酱,我不忍心。”
    “又是你不忍心,你的不忍心可真够我的啊,呵。”段鸿羽怒极反笑。“那天,我看到正夫到西院,他说,楚逸,你做得很好,你放心吧,你爹,我会以侧夫的份例给他,并且保证他这辈子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然后,你就跟他说,只要能够让你父亲衣食无忧,让你做什么,你都愿意。”段鸿羽走到楚逸面前,挑眉看着他,“你自己说,你有没有说过这句话,我可否冤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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