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正说着,便听见门口方向喜乐阵阵,鞭炮齐鸣,媒人扬声唱着:
    新人下轿!
    新人进门!
    跨过火盆,便越过影壁,来到正堂。
    盖头将新人的头脸尽数遮住,让围观宾客无法窥探到半点痕迹。
    却无法阻止他们窃窃私语。
    新夫郎已经到了,新郎却迟迟不见人影,众人早知瑞王世子久病缠身,以是沉疴重疾,无力回天,今日的尴尬仍旧无法抹去。
    新人站在堂前,任凭周身传来无数窃窃私语,仍旧不曾动摇半分。
    不多时,便有人快步前来,将一只戴着红花的公鸡交给新人。
    傧相唱道:一拜高堂!
    随着唱礼,周围的那些私语之声便大了几分。
    你们可知,今日这嫁给瑞王世子之人是何人?
    听说是一寻常商户之子,也是,勋贵人家哪里愿意将家中金贵的孩子嫁给一个注定早亡的病秧子,余生独守空房,了无生趣。
    这你可就错了,今日堂前之人,可非常人,前不久还曾是鼎鼎有名,殿试上被圣上钦点为状元,一时风头无两的崔子衿,崔拂衣。
    喔喔喔!
    手上力道加重,竟让那公鸡惊叫嘶鸣。
    突如其来的鸣叫声惊得满堂寂静,众人皆看向堂前,却见那刚刚一拜高堂的新人缓缓起身,重新端庄寂静地站在那里,手中仍安安稳稳抱着那只鸡冠鲜艳的公鸡,仿佛方才的公鸡鸣叫不过是意外。
    二拜天地!
    随着仪式继续进行下去,方才紧绷的气氛又逐渐缓和,如此,闲言碎语便也跟着继续了下去。
    崔拂衣?!他不是因为欺君之罪,玷污科举而被下狱了吗?
    此人不应当在天牢诏狱?
    此事隐晦,鲜少人知晓,崔拂衣虽隐瞒哥儿之身参加科举,可陛下怜惜其才华,有意放他一马,却有前朝众多儒士相逼。
    陛下正左右为难,却有瑞王夫妇进宫,也不知如何商议,不过翌日,那崔拂衣便出了诏狱,换了个身份,嫁给这病秧子世子冲喜。
    竟是如此!
    夫妻对拜!
    要我说,这瑞王夫妻眼光好极,机缘也好极,若是换了平时,瑞王世子那等身子,如何能迎得这样一位才貌双全的哥儿做夫郎?
    若非瑞王府动作快了几分,我
    兄台你?
    我,自是也想瞧一瞧,那风华绝代的状元郎,在床榻之上又是如何模样?
    可惜!可惜!竟便宜了那病秧子,叫美人余生独守空房。
    礼成!送入洞房!
    盖头下,崔拂衣微微阖眸,垂下眉眼,注视着自己脚尖,循着丫鬟领路的声音,小心前行。
    瑞王世子虽病入膏肓,却也被父王母妃捧在手心里,他住的院子,是王府里风景最好最开阔之处,如今,刚刚入春,院中的桃花便开得极好。
    花瓣被风拂与地上,铺了满地芳香,与这满院喜庆相互映衬,脚下踩着桃花花瓣,仿若走在香林道上。
    吱呀一声,房门被领路的丫鬟婆子推开,世子妃请,小心门槛。
    陌生的称呼让崔拂衣脚步一顿,不过一瞬,又敛下眉眼,重新上前。
    将将越过门槛,一股浓郁的药味便扑面而来,垂落的盖头丝毫遮挡之力也无,浓重的药味和苦味仿佛瞬间要将他淹没。
    恍惚间,崔拂衣只觉自己似乎再次回到了诏狱,那透骨的寒冷便如同此时的苦药一般,让他逃无可逃,避无可避,任天地荡荡,也无处可依。
    世子妃,王妃吩咐了,世子殿下身子不好,不宜饮酒,今日这合卺酒,便由世子妃一人饮下。
    喜娘将崔拂衣扶到喜床边坐下,又将两杯合卺酒端给他。
    盖着盖头,喜娘和丫鬟瞧不见崔拂衣的表情,却见对方并未迟疑,而是将两杯合卺酒一一饮下。
    喜娘和丫鬟们见状总算稍稍放心,笑着说了一堆吉利话,便齐齐退了下去,只留两个丫鬟在外间的矮墩留守,既是照看世子,也是等着听从新来的世子妃的使唤。
    端王妃自是不敢让这新来的儿媳妇同重病的儿子单独相处,也不知这儿媳妇懂不懂的如何照顾人,照顾她儿子,才让这丫鬟守在新房中,随时候命。
    里间只剩下崔拂衣,和躺在床上,也不知是无法起身,还是不曾清醒的端王世子。
    崔拂衣微垂着头,心中却想着,无人迎亲,公鸡拜堂,合卺酒全让他一人喝了,连这盖头也是自己揭,他这亲竟是和自己成的吗?
    如此想着,手已经摸上了盖头边缘,还未等他掀开,却忽觉盖头正随着一角缓缓牵动。
    崔拂衣的手顿住。
    他静静坐着,垂眸盯着那被牵扯着的一角,瞧着它缓缓地,缓缓地向下拉扯。
    盖头在崔拂衣头上艰难地挪动着,崔拂衣却没有半点要帮忙的念头,他只是静静瞧着那只手,缓慢而坚定地将他头上的盖头拉了下来。
    当明亮的光线映入眼中那瞬间,崔拂衣下意识闭上双眼。
    方才努力维持的镇定,终究在此时的僵硬里泄露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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