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交易,你替我护住仁心医馆。”
    光影摇晃,四面死一般的寂静。
    裴云暎站在她眼前,目光平静而漠然。
    “这就是你的打算?”
    “你杀戚清,替他们除去最后一个隐患,将来一旦事发,仁心医馆诸人尽可全身而退,再无后顾之忧。”
    陆曈只看着他,第一次,声音对他软了下来。
    “不好吗?这样,对你对我都好。”
    她仰头,指尖抚过青年胸襟前绣金的鹰纹,他方从宫里出来,公服未脱,灿烂的、华丽的绣金花纹摸起来竟有几分冰凉,似道隐秘的、微妙伤痕,不为人知地镌刻在心底。
    “若成功,将来他登上大位,殿帅从龙之功,必然收获不小。”她开口,语气似含蛊惑,“不管你想做什么,有权就能选择一切。难道你不想往上爬?”
    他道:“我更在乎你。”
    陆曈一顿。
    青年低眸看着她,平静开口:“陆曈,我更喜欢你。”
    像是无法承接他眼里更深的东西,被那明亮华丽灼伤,陆曈收回手,冷冷道:“我已经知道了你全部秘密,你还不杀了我吗?”
    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
    裴云暎看着她:“别总想着死。”
    陆曈心尖一颤。
    “你的家人若还在人世,只会希望你好好活着。”
    陆曈打断他:“可我不想活着!”
    裴云暎一顿。
    “殿帅,我同你不一样。”
    她一字一句地开口,每说一句,酸楚从心头更深处溢来。
    “你有姐姐,有宝珠,你父亲尚在人世,不管爱也好,恨也罢,与人世间尚有牵绊。”
    “但我没有。”
    她仰头看着他,“复仇结束了,我已做完该做之事,如是而已。”
    很多事情,她没办法让裴云暎明白。
    她应该是个死人,她早该是个死人,复仇是她强留在人世的一口气。这口气支撑她走到现在。
    如今,这口气散了。
    她再无支撑之物,只想坠落。
    裴云暎希望她活下去。
    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应该如何活下去。
    倒不如用这条破朽的残命,在最后发挥一点价值。
    “那我呢?”
    静室里,突然响起裴云暎的声音。
    年轻人看着她,漆黑眼眸没有半丝温度,淡淡开口:“你打点所有,周全一切,用心庇护仁心医馆所有人,明知我对你心意,却要让我眼睁睁看你送死。”
    “你从没考虑过我吗?”
    陆曈面色一白。
    不曾考虑过吗?
    为何这样对他?
    她明白裴云暎对她心意,也正是仗着这点心意,笃定他乖戾冷漠下总会不合时宜的不忍,所以放心将仁心医馆之后一切交给他。
    让银筝交给裴云暎的信,写满之后仁心医馆的收尾,她把所有潜在危险仔细考虑一遍,珍而重之托付给他所有未了心事。
    未曾想信还未送到对方手中,裴云暎就先一步找到她将她带走。
    他总能第一时间看穿她企图。
    脉脉灯火,流光缠绵。
    女子固执地不肯低头,眼神平静又狂乱,似阵不知会吹到何处的风,
    青年沉默望着她良久,俄而叹了口气,像是终于败下阵来,拉过她走到屋中桌前坐下。
    他倒了杯热茶,把它塞到陆曈手中,声音温和:“大仇得报,你爹娘兄姊在天有灵,想要看见的只是你平安快乐。”
    “陆大夫。”青年默了一下,才继续说道:“要学会珍爱自己,如果你做不到,就让别人来。”
    陆曈恍惚一瞬。
    他坐在自己面前,明明生了幅多情模样,许多时候却又无情冷漠,当她渐渐接受这就是一个无情之人时,却又偏叫她窥见无情之下的一点温柔。
    手中热茶暖意隔着杯子渐渐传递至她掌心,陆曈握着杯盏的手紧了紧,,蓦地一把拂开。
    温热茶水滚落一地,白瓷四分五裂,清脆一声响,杯面细细描画的送春图霎时粉碎。
    裴云暎顿了顿,视线掠过地上残盏,竟没生气,只看了她一眼,宽容笑了笑。
    “青枫打听的人说,常武县的陆三姑娘小时候脾气很大,我还以为是骗人。没想到是真的。”
    陆曈漠然:“你为何拦我?”
    “不想你送死。”
    “我只想杀了他。”
    “我替你。”
    他平静道:“我替你杀了戚清。”
    他说得轻描淡写,宛如只是随口一提,但陆曈知道,他没有说笑。
    胸腔熟悉的钝痛袭来,她抬眸,看着裴云暎,神色不为所动。
    “我不相信任何人。”
    “但你可以相信我。”
    “陆曈,”他一字一顿道,“你可以相信我。”
    更深的夜色从窗外汹涌而来,却在屋中灯火前蓦地止步,那点微弱的、仿佛下一刻就要熄灭的光亮执拗地泛着暖色,将周围一切明确分隔开来。
    她被包裹在这团安全的光里。
    他开口:“就算你讨厌我,就算你不在意我的感受,难道你也不在乎仁心医馆其他人?”
    “银筝、杜长卿、苗良方、阿城、林丹青、纪珣……”
    他每说一个名字,陆曈的心就颤动一下。
    “你真的舍得抛下这一切,对这些人和事没有一丝留恋吗?”
    陆曈不语。
    眼前浮现过很多画面,好的坏的,似张徐徐铺开的画卷,有些模糊了,有些尚清晰着。
    她垂下眼帘,听到自己漠然的声音。
    “我要回去了。”
    丝毫不曾被他打动。
    回答她的是对方更冷酷的声音。
    “不行。”
    陆曈抬眼看向裴云暎。
    他起身,走到门口停下,微微侧首,语气平静:“在你打消这个念头前,我都会守着你。如果你不想见我,就换别人来。”
    青年起身,推门走了出去,门外,青枫赤箭上前,裴云暎吩咐:“守好她,别让她出去。若出了半点纰漏,唯你二人是问。”
    二人不敢大意:“是。”
    他提起桌上佩刀,转身出门,赤箭问:“这么晚了,大人是去哪?”
    裴云暎头也不回。
    “太师府。”
    今天是囚禁play(假的
    第二百二十章 决定
    夜色冥冥。
    太师府里,戚华楹醒来时,听到身侧蔷薇正与婢女说,裴云暎来府上了。
    裴云暎?
    戚华楹一怔。
    哥哥尸骨未寒,他来干什么?
    戚华楹一掀被子,下床就要去往堂厅。
    堂厅里,戚玉台的棺材摆在正中央,府中一夜间所有灯笼换成白色,夜风吹来时,阴森森令人发寒。
    戚清坐在座位上,漆黑纱袍裹着干枯躯体,神色一片死寂,看起来比棺材中的人更似一具尸体。
    沉寂里响起脚步声,夜里分外清晰。
    他抬起眼帘,浑浊老眼定在眼前人身上,许久,似才看清来人。
    “裴殿帅。”他道。
    裴云暎站定,目光扫过堂中棺材,末了,淡道:“戚大人节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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