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佳言转头,很认真地说:“两包怎么够,起码要吃半打。”
    几个同事到楼下的餐厅匆匆吃完午餐,回到办公室才真正地放松下来。贺佳言刚趴在办公桌上小憩了一刻,新电邮的提示音就把她吵醒了。
    那封电邮的发件人是关暮欣,而主题则是工作分配。贺佳言虽然对关暮欣没有什么好感,但她对关暮欣的工作热忱是百分百的敬佩的。她把电邮打开,看完以后真气得磨牙——关暮欣又把最棘手最闹心的任务压到自己肩上!
    依照其他组的做法,这种费劲无比的任务一般是轮流或抽签决定的。由于她和关暮欣曾经结怨,她每次都担负起这种光荣使命。
    小小苦楚等于激励,等于苦海翻细浪……贺佳言默默地安慰自己,努力地平复心情后,她便玩命般投入工作。
    在这五个工作日里,贺佳言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的。好不容易盼到周末,她终于可以抛下满屏幕的资料和数据,过一过无忧无虑的校园生活。
    周六的天气并不清明。出门之前,贺佳言顺手把放在鞋柜柜面的雨具放进包包,以防万一。
    她到教室的时候,陆捷已经在调整教学幻灯片了。他将身体微微前倾,眼睛专注地看着屏幕,没有因进进出出的学生而分神。
    前排的座位被坐得满满的,而周婷居然已经优哉游哉地坐在靠窗的位置玩起了手机。贺佳言刚放下包包就打趣她:“你真被陆捷的几句话震慑住了?”
    周婷倨傲地嗤笑了一声:“我今天心情好,所以就给他半分薄面。”
    “碰上什么好事啦?说出来让我沾沾喜气吧。”贺佳言说。
    “没呢,就是捉了大彬给我当司机而已。”提起男友,周婷心花怒放地笑起来。
    贺佳言不由得同情大彬:“你家男人刚值完班,你怎么忍心这样使唤他?”
    “这你就不懂了。”周婷看向她:“爱他,当然就要使唤他。他很乐意的,等下还会接我放学。”
    贺佳言摆出一副受伤的样子:“我羡慕嫉妒恨了,怎么办?”
    她们聊了一会儿,上课的铃声就响了。投影仪一秒不差地亮起来,贺佳言和周婷对视一眼,随后便自觉地闭上嘴巴。
    在讲台上授课的陆捷仍旧那么严肃,听着他半是陌生半是熟悉的声音,贺佳言无意识地盯着书页的几行汉字发呆。她整个上午都不在状态,别说做课堂笔记,就连陆捷说过的话也没记得几句。
    上到最后一节课,贺佳言的注意力更是无法集中。她的思绪放空,直到耳边响起低乱的议论声,她才回过神来。
    周婷转着手中的签字笔,压着音量赞叹:“真是精辟。”
    顺着周婷的视线,贺佳言抬头看向投影幕布,第一时间映入眼帘的是三个粗体的大字:广告狗。她的视线往下,这个词的释义是:一种类人型犬类,属于没人疼、没人约、没人爱的三无生物。口头禅为“行行行!”、“好好好!”、“改改改!”
    贺佳言也看过这篇名词新释,她印象最深刻的名词是“男(女)朋友”,它的释义更加精辟:一种存在别人世界里的生物。广告人大多没有男(女)朋友,连充气的都没有。因为就算买了,也没有时间打气。
    当然,陆捷并没有把这个词摘录下来,否则课室肯定会响起男同学那些意味深长的笑声。
    等大家议论得差不多,陆捷抬了抬手示意大家安静:“上周放学,有几个很积极的同学留下来跟我交流,她们告诉我,班上百分之九十的同学都是从事传媒广告行业的。前些天我在网上看到这些广告圈的名词新释,于是就摘录了其中几个跟大家分享。”
    “陆教授,我们的工作真的很辛苦,期末考试就请您高抬贵手吧!”坐在后面的男人大声嚷道。
    班上的同学纷纷附和,周婷侧过脑袋跟贺佳言交头接耳:“大家的危机意识真强,都猜到陆捷不是容易忽悠的主呀。”
    陆捷再次示意学生安静下来,他没有对考试的问题作任何回应,只是继续刚才的话题:“之前我带过的几批学生,他们工作所涉及的范畴都比较广阔,有从商的,也有从政的。我经常会收到他们的短信或者电邮,他们偶尔也会抱怨工作的苦况。其实,每个行业都有一些不为人知的艰辛地方,不仅广告行业,其他行业同样如此。希望大家能够继续努力,在这里与大家共勉。”
    前排的几个女生带头鼓掌,其他同学也跟着鼓掌。
    周婷乐呵呵地说:“没看出来呀,这个陆捷还是很体察基层疾苦的。他如果的表情柔和一点,笑容又适度地多一点点,肯定很受欢迎。”
    “他现在已经很受欢迎了。”贺佳言笑着摇头。从上个星期起,平日沉寂如死水的班群一下子活跃起来,而话题基本上都是围绕陆捷开展的。
    陆捷还说:“最后,我得跟大家打声招呼,我不接受以工作繁忙为理由的逃课行为,你们确实没空,必须跟我请假,并找相熟的同学把落下的课程补回来。要是大家每节课都认真听讲,我保证你们期末一定不会挂科。”
    放学的时候下起了暴雨,贺佳言坐着把雨伞拿出来,而周婷就打电话给大彬让他过来接送。
    才说了几句,周婷突然大声说:“雨这么大,我怎么回去?”
    贺佳言困惑地看向周婷,周婷的脸皱巴巴的,似乎碰上了什么问题。
    切断通话后,周婷用力将手机塞回包里:“大彬说临时有事要忙,至少要两个小时后才可以过来接我。真糟糕,我想自己回去,可是没有带雨伞。”
    “我的是单人伞,不过凑合着挡挡雨还是没问题的。”贺佳言想了想,又提议,“我们先去吃饭,说不定等一会就停雨了。”
    “也好。”周婷把课本收拾好,“先去一趟小超市吧,我多买一把雨伞,不然我们都会淋湿。”
    雨势没有减缓的迹象。贺佳言迎着风把雨伞打开,周婷将手搭在她肩上,两人就撑着一把雨伞脚步匆匆地走在校道。
    倾泄而下的雨水斜斜地打湿了她们的衣服,迎着初冬那凛冽的冷风,寒气一点一点地渗到皮肤。周婷还有挺长的一段路程才能到家,衣服要是湿得厉害,贺佳言担心她会着凉,走到南门就先在保安室门前避避雨。
    周婷单手叉腰,语气无奈地说:“这场雨一时半刻也停不了。”
    贺佳言点头:“只能慢慢等了。”
    当她们傻愣愣地看着那片雨帘的时候,一台黑色小车正不急不缓地驶来。这位司机开车开得很稳,道路的积水只溅起了些许,她们以为这台汽车会笔直地驶出校门,就在人与车准备擦身而过的瞬间,汽车居然毫无预兆地停在她们跟前。
    豆儿般大小的雨滴打在挡风玻璃上,正在运作的雨刷一遍又一遍地刮掉上面的水迹。
    尽管隔着迷蒙的雨雾,但贺佳言一眼认出了坐在驾驶室里的男人。站在她身边的周婷有几分不可置信的表情,低声问她:“是陆捷吗?”
    贺佳言还没来得及回答,陆捷已经把车窗降下来。他稍稍地探出脑袋,薄唇轻轻地动了两下:“上车!”
    周婷喜出望外,她二话不说就把后座的车门打开,上车以后略带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呀陆教授,把您的车垫弄脏了。”
    贺佳言低头看了看脚下那白色的车垫,然后又看了看还在滴着水的雨伞,不知道该怎么办。
    陆捷连头也没回,他只说了句“没关系”,接着就专心开车。
    车厢安静得有点怪异。周婷在暗地里戳了戳贺佳言,但贺佳言没反应,她只能硬着头皮缓解气氛:“陆教授,您的记性真好,才两节课就认得我们了。”
    闻言,陆捷的眼睛微乎其微地眯了一下。顿了半秒,他说:“你的行为太突出,我想不认得也不行。”
    周婷尴尬地笑了笑:“真的很抱歉。”
    陆捷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周婷反射性地说出自己的名字,但说完又非常后悔。她不应该这么轻易就暴露身份的,万一陆捷怀恨在心,那她的前路将会十分坎坷。
    陆捷只说:“那么,周婷同学打算去哪里?”
    周婷这才想起要把目的地告诉他,可是超市就在南门以外的两百米左右,车子踩下油门就过去了。她不好意思让陆捷绕回去,只能拽了拽贺佳言的衣服,无声地询问意见。
    贺佳言抿了抿唇,而后说:“把我们载到附近的地铁站就可以了。”
    陆捷没有答腔,只是依言将车子驶到附近的地铁站。雨尚未停歇,他将车子停靠在遮雨檐下。
    她们向陆捷道谢,正要打开车门,陆捷却突然回过头来。他看向周婷,问她:“我有点事找贺佳言,你自己回去可以吗?”
    贺佳言的手僵在门把手上,而周婷诧异地“啊”了一声,突然明白了前因后果:“你们认识呀?”
    陆捷的脸上没有表情,他反过来问周婷:“用得着吃惊吗?我看上去像结识不了女生的男人?”
    ☆、第三章
    第三章
    周婷在他们身上扫了几眼,脸上有点悉知秘密后的小兴奋。陆捷的眼神凉飕飕的,她不敢造次,于是跟他们道别。贺佳言把雨伞递给她,她不肯要:“你拿着吧,我等下到便利店买就好了。”
    陆捷默默地下车,从车尾箱拿了一把长柄雨伞给周婷:“路上小心。”
    接过雨伞,周婷对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
    周婷下车以后,贺佳言礼貌地坐到副驾驶室,免得陆捷有给自己当司机的错觉。
    等贺佳言把安全带扣好,陆捷才启动汽车。
    周婷还在的时候,贺佳言不至于觉得局促,但现在,她倒有些许不自在。陆捷专心驾车,她百无聊赖地看向窗外,雨水打在玻璃上,溅开朵朵水花,把倒退的景物都洇得模糊。
    汽车开到十字路口,恰好碰上数十秒的红灯。陆捷的眼睛直视显示板上的数字,手指一下一下地轻叩在方向盘上。
    贺佳言用余光瞥了他一眼,不料被他敏感地捕捉到。她只得大大方方地转头,选了一个最安全的话题跟他交谈:“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陆捷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而他的声音似乎没有任何情绪:“上个月。”
    沉默了两秒,贺佳言又问:“在英国生活了那么年,怎么想到回来了?”
    前方的建筑外墙挂着一幅巨型的服装海报,陆捷看着那熟悉的汉字和东方面孔,不禁感慨:“在外面生活,总觉得差些什么似的,可能因为少了点亲切感和归属感吧。”
    陆捷没有问贺佳言吃什么,直接把车子驶到附近餐馆。贺佳言问他有没有备用雨伞,他看了眼雨势,然后回答:“没有。”
    贺佳言只能跟陆捷共用一把雨伞。陆捷主动握住伞柄,她便放手由着他撑伞。陆捷的肩位宽,个子高,雨伞本来就不够大,他还有意向贺佳言那端倾斜,因而雨水便纷纷落到他肩臂上。
    他们走到餐馆前庭,迎宾小姐一边替他们把玻璃门推开,一边询问他们有否订座。玻璃门映着他俩的身影,贺佳言看见自己的头型已经不成样子,围巾也歪歪扭扭的,陆捷虽然顾着撑伞,但他却半分狼狈的模样都没有。
    今天陆捷穿了一件卡其色的开司米大衣,尽管水印不明显,但贺佳言还是发现他大衣的左肩和袖子湿了一小片。餐馆里的暖气很足,他落座后就把大衣脱下来,并没有在意这点小问题。
    在餐桌上,他们都不喜欢聊天。整顿饭下来,他们都没说几句话,但气氛倒不错,丝毫没有尴尬冷场的感觉。
    陆捷刚把账单结掉,这场雨终于停了。他对贺佳言说:“我送你回去吧。”
    贺佳言婉言拒绝:“我就住在附近,这顿吃得很饱,我想散步回去。”
    陆捷倒不勉强她,只说:“这样也好。”
    他们肩并肩地走出餐馆,贺佳言向他致谢:“陆教授,谢谢您请我吃饭。”
    听见那称呼,陆捷便说:“又不是在学校,你不用叫得这么拘谨的。”
    贺佳言有点恍惚,半秒以后,她说:“好的,陆师兄再见。”
    陆捷愣了愣,不过旋即恢复过来。他向贺佳言挥了挥手,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每逢双周周日,学校那边就没有安排课程,贺佳言一般会回家陪陪父母。
    公司距离她家并不远,就算搭乘公共汽车也只需花费半小时左右。她之所以选择在公司附加租房子,完全是因为受不了上下班高峰期那拥堵情况。每次挤上那台装满人的巴士,她总觉得自己像罐头里的沙丁鱼,身体被各种陌生人触碰和推搡,吸进肺里基本是别人呼出来的废气。
    今天贺佳墨也带了妻儿回家陪父母,贺佳言用钥匙打开家门,她的小侄子聪聪听见有声响,马上就跑过去扑抱她的左腿,奶声奶气地叫“姑姑”。
    “我回来啦!”把钥匙放在鞋柜上,贺佳言把侄子抱起,“小鬼,你干嘛跑这么快?”
    贺元坐在太师椅上看报纸,女儿回来了,他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这调皮蛋闹着要出去。”
    贺佳言捏着他胖嘟嘟的小脸,那小家伙扭着身体,不愿意被贺佳言掐。她淘气地挠他的胳肢窝,惹到他时而大笑,时而又尖叫。
    正在忙碌的詹慧听见儿子那番动静,拿着锅铲就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贺佳言喊了声“大嫂”,然后问:“很香哦,什么时候开饭?”
    詹慧笑眯眯地说:“就你跟聪聪最嘴馋了。”
    贺佳言最喜欢的事情,就是一家人开开心心地聚在一起吃饭。今天贺佳墨和詹慧亲自下厨,菜式多样不说,味道还让人回味无穷。她比平日吃得要多,陶安宜忍不住问:“佳佳,工作不忙就多回家呀,妈给你做好吃的。”
    一直以来,陶安宜都不同意女儿到外面租房子,尽管贺佳言保证会好好照顾自己,但她还是不放心。邻家那几个孩子都被养得珠圆玉润的,而她家女儿,都毕业四五年了,还是不长肉。更让陶安宜放心不下的,是贺佳言决定在职读研。贺佳言工作已经繁忙,现在还多一项学业上的压力,周末也没有多少时间休息,她真担心女儿会熬坏身体。
    贺元的想法跟陶安宜的差不多,他附和着说:“对呀,你看上去像被饿了好几天似的。”
    “什么嘛,这是因为我哥和大嫂的手艺好。”贺佳言已经习惯父母的叨念,她给聪聪夹了一筷子肉,柔声问他,“聪聪你说对吗?”
    聪聪吃得兴起,听了贺佳言的话,他想也没想,扬声回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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