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天气渐渐凉爽,这日皇帝从畅春园下旨意到六宫,说太皇太后和太后想念孙儿们,让宫里人送诸位阿哥公主到园子里小聚,为不耽误念书只来请个安就立时回去,逛不逛园子也是另说,皇帝要他们来是解祖母思念之情,并不是让孩子们玩乐。
    阿哥们要后日才来,这几天苏麻喇嬷嬷在凝春堂带着宫女们研究菜式,说太皇太后心疼孩子们读书辛苦,难得过来,想给他们准备些好吃的好玩的,虽然玄烨一本正经,可到了凝春堂,就由不得他了。
    待这日众阿哥到畅春园,在凝春堂给太皇太后请安后,便往集凤轩、瑞景轩给皇贵妃、德妃问安,其他端嫔几位则是在太后的住处一起见了见。
    今日太子也来了,比起其他兄弟姐妹,他虽不住在畅春园,倒是时常来给太祖母、皇祖母和父亲请安,但每次来去匆匆,都不曾真正看过园林风光,几个妹妹见二哥今天不是一本正经做太子,就缠着他要带哥哥四处去走走。
    皇帝本不让孩子们进园子里玩耍,奈何太皇太后一见重孙们就欢喜得不行,念叨他们读书太辛苦,小小年纪却一个个满面疲倦,没有一点儿朝气。便说天气凉爽了,让他们到园林里各自散散心,呼吸些新鲜的空气,一道用过午膳后,就让他们去玩。
    因听说阿哥公主们要在园子里游玩,除了侍卫和随行的宫女太监,各处闲杂人等都不再在园子里晃动,怕惊了小主子们的驾,这边觉禅贵人也回避在自己的屋子里,毕竟如今大阿哥和太子几位已经长大了,她这般年纪还不算老,在阿哥们面前,往后都要多多注意。
    此刻香荷拆了德妃娘娘送给主子的香,在香案上焚了几支,味道清淡宁静,与她们平日用的很不一样,觉禅氏告诉香荷这是异域进贡的上等香,德妃娘娘怀着孩子不方便用,说放着也要浪费,就送给她了。
    香荷笑嘻嘻说:“德妃娘娘得宠,宫里什么好东西都先往娘娘这儿送,有些稀罕的分到后头好些人都得不到了,如今主子和德妃娘娘交好,德妃娘娘大方,什么好的都能分您一些,要是连皇……”
    觉禅贵人本就听得无趣,又听她越说越离谱,不免打断道:“去门外头等着,看看有没有什么新奇的事情,我这儿闷得慌。”
    香荷见主子脸上不大好,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为免再多嘴挨骂,便收拾了东西麻溜儿地去门口瞧瞧外头有什么热闹的,可她等了半天没见什么动静,才想起来该是主子要她闭嘴的借口,暗暗骂自己蠢,不会说话就够笨的了,连主子的意思也揣摩不明白。正转身要回来时,前头有脸生的小太监急急忙忙跑来,不认得香荷的,就嚷嚷:“快去通报,太后那儿找易答应说话。”
    香荷本不是易答应身边的人,但住在一起,传句话总行的,禀告了易答应之后,便退回来告诉自家主子,觉禅氏眉头微微一颤,嘴角迅速掠过笑容,很快又正色吩咐香荷:“你瞧见易答应身边有人没有?她身边的锦艳大概又不知哪儿偷懒去了,易答应身体不好,你陪她走一遭。”
    “是,奴婢这就去追,易答应脚程慢,走不远。”香荷没多想,转身就跑出来,易答应果然没走多远,甚至还有些摸不清太后到底住在哪儿,香荷总还算有点机灵,引着易答应一路往太后这边来,易答应一路感激觉禅贵人对她的照顾。
    二人匆匆到太后这边,却赫然见锦艳跪在院子里,身上似乎已经挨了打,伏在地上痛苦万状,一见自家答应来了,哭着哀求:“答应救救奴婢……”
    易答应虽三十多岁了,可一向因体弱而性格怯懦,见锦艳披头散发的模样就吓坏了,直觉得腿下一软要摔下去,里头已经有宫女出来,将易答应带进去。
    香荷搀扶着答应给太后请安,太后没好气地瞪着跪在地上的人,恶狠狠地骂道:“你位分虽低,也是这宫里有年份的人了,那么多年老老实实的不是挺好的,怎么如今开始算计这些龌龊的事来?你说,是不是你指使自己的宫女去勾引大阿哥?”
    易答应听得心惊胆战,懵了半天才问:“太后娘娘……您说、您说锦艳她勾引大阿哥了?”
    太后已然盛怒:“那个小贱人在园子里对大阿哥投怀送抱的,叫太子和公主们撞见了,青天白日做出这种事,留着她一口气,就是要对质问一问,是不是你指使她做的,若是的话,你也跟着一起上黄泉路,竟然敢勾引皇子,你动的什么歪脑筋?”
    “不是的,太后娘娘……臣妾什么都不知道,太……太后……”易答应吓得浑身颤抖,竟是一句话没说完就晕过去了,香荷护着她怎么喊都不醒,太后身边的嬷嬷担心闹出人命,还是先让人把易答应送回去,这边回来劝主子道:“您先别动气,让奴婢去问一问查一查,就知道怎么回事了。这个易答应是半条命悬着的人,算计大阿哥做什么呢?奴婢看多了宫里的小蹄子们,如今阿哥们长大了,这些小丫头片子自己想动歪脑筋,一点都不稀罕。”
    太后叹气:“瞧这易答应话也说不清楚,的确不像是有能耐做这种事的人。”但又问,“她是和惠妃那会儿一起的人,怎么身边只有这样十几岁的小宫女,若是早年跟着的,也该和她一般岁数才是。”
    嬷嬷忙道:“易答应在宫里不大得脸,宫女太监跟着没前程,稍微活络一些疏通关系找个借口调开,让新入宫的来替代,也是常有的事。新来的宫女不敢反抗,易答应又无处找人做主,这种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如此说着,便再去审问那宫女锦艳,不多时回来禀告太后:“已经十五岁,入宫三年一直跟着易答应,想想易答应是今年和觉禅贵人在一起,得了德妃娘娘照顾才在人前露脸,这锦艳自然熬了三年也是没前程,心里不知怎么怨恨呢。”
    太皇太后脸色铁青,问道:“那大阿哥的事?”
    嬷嬷稍稍犹豫,想了想才说:“锦艳承认是她在园子里等着大阿哥,想叫大阿哥看中她好要了去,今天知道阿哥公主们进园子玩耍,闲杂人等都回避了,她长得也有几分姿色,大阿哥瞧见了,自然是……”
    太后听得正生气,嬷嬷突然停下了,不由得瞪着她:“做什么吞吞吐吐的?”
    嬷嬷这才说:“太后娘娘您也知道,这些日子传说大阿哥府里那些事儿,收了房里的丫头已经不新鲜了,京城那些烟花风月之所也……”嬷嬷顿了顿不敢说出口,又问,“锦艳一口咬定是大阿哥先搂住她的,您说能不能信?”
    太后挑眉,旋即重重地一叹:“果然是我们管不得的事,让皇上自己教儿子吧,你把这里问清楚的事送去皇帝那里,至于这个锦艳,让宫里慎刑司来领人,去了那地方,是死是活,看她的命数了。”
    太后是向佛之人,方才虽对着易答应放狠话,真要她决断生死还是做不出的,反正宫里有规矩,慎刑司会照规矩处置这个宫女,她落得清静。打发了身边人去禀告皇帝,让一五一十都说明白,包括锦艳说是大阿哥搂住她的话也要说明白,如此必然惹得龙颜大怒,可太后也觉得,大阿哥是该好好教训了。
    清溪书屋里,大阿哥跪在书案前,太子立在一旁,地上那个神情纠葛,乍一眼看是后悔害怕,再细细地瞧,眼底里也有桀骜不驯之气,而太子看似淡定从容,实则有几分尴尬隐在眉宇间。
    此刻太后那边有人来传话,将宫女锦艳的事说了清楚,直叫玄烨脸色一层层暗下,不等传话的人退下去,已气得重重拍案。
    太子见状不免受惊,撩起袍子要屈膝跪地,玄烨却呵斥他:“你做错了什么,跪什么?”
    胤礽一时不知如何接话,膝盖已落了地,心下急转,忙道:“儿臣是东宫储君,理应规束阿哥们的言行,对皇兄之事太过疏忽,是儿臣的错。”
    “废话。”玄烨怒言,也不让胤礽起来,指了胤禔道,“混账东西,你幼年时也不见这般糊涂,如今为何越发不成器,若是轰轰烈烈儿女情长,朕还当你是重情重义的男人,可你呢?你不过是好色而已。”
    胤禔想开口为自己辩解,太子突然按了他的手示意他别说话,胤禔虽不服气,可见太子神情真诚,倒是有几分信了。且说兄弟俩一直不大和睦,彼此心里都明白,大阿哥不服气太子,太子同样不喜欢大阿哥,若说有心要整他,也不见得多稀奇。
    但今天的事纯属巧合,若非身边跟了叽叽喳喳的妹妹们,他就是见到皇长子在树丛中与宫女行苟且之事,也不会嚷嚷出去。偏偏那几个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没看清是自家大哥,就叫着喊着让太监去抓人。树丛里的人被轰出来时,大阿哥身上马褂的扣子是散开的,那宫女的领口更是一路敞开,半抹雪脯若隐若现,一众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那宫女说是你先动手搂了人家往树丛里去的,是不是?”玄烨一面说,一面觉得可耻得浑身颤抖,他怎么就生了这样一个长子,到底要怎么教才能让他走回正道?这孩子,论学识,虽不能比太子,但比泛泛之辈强许多;论武功骑射,更是同龄皇室子弟中出类拔萃的一个,明明是一块可塑之材,到底是被谁揉捏成了这样?
    “把他拖出去打三十大板,照实了打,若有舞弊包庇的,自己摘了脑袋滚出去。”玄烨气大了,喝令李公公传家法,要把大阿哥拖到院子里去当众责打,大阿哥不是头一回挨打了,但从前皇帝总会留点颜面,让人关起门来打,如今他都是成家立室的人了,却要被父亲拖出去当众责打,这一刻真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还愣着做什么?”玄烨呵斥李公公,但李公公心里觉得不妥,皇帝眼下盛怒,好些事没想明白,哪能真把大阿哥拖出去打,往后他还怎么在朝臣面前抬头,这一下更是要打断了父子情分,大阿哥再不好,也是长子啊。
    李公公一面战战兢兢慢吞吞地往外挪步,心生一计,立刻给太子使眼色,太子看着李公公冲自己摆手比画,聪明如他,立刻便明白此刻该说什么话,直起身子唤了一声阿玛,深深叩首道:“儿臣求阿玛收回成命,皇兄有错,也不能当众受罚,求阿玛饶过皇兄这一次,再给他一次改过的机会……”
    大阿哥的事在园子里传得沸沸扬扬,皇帝也因此要求诸位阿哥立刻回紫禁城,这会儿四阿哥正在集凤轩和母亲说话,青莲打听了清溪书屋的事来禀告,说大阿哥被皇上责骂,本是要动家法打板子的,结果被太子拦住了,现下太子陪着大阿哥一同跪先祖,一时半会儿还不走,但是皇上下旨,要其他阿哥立刻回紫禁城。
    四阿哥站在一旁听,面无表情,似乎对此毫不在意。皇贵妃只是感慨不已,转身见儿子没半点儿反应,轻轻拍他胳膊笑道:“你怎么想啊?”
    胤禛淡淡地说:“大皇兄不分公私,皇阿玛生气也是应该的。”
    皇贵妃扑哧笑出声,拉了儿子啧啧:“丁点大的小家伙,还知道什么公事儿私事儿的,那你说说,你有没有什么私事儿瞒着额娘?”
    胤禛这才笑道:“额娘不要总把我当小孩子,我已经十岁了。”
    “是啊,十岁了。”皇贵妃爱不释手地摸摸儿子的脑袋,想要把他揉入怀里,又怕儿子会抵触,倒是四阿哥自己主动些,坐到母亲身旁贴着她说:“额娘您安心养身体,我会好好念书,要成为让皇阿玛满意的臣子。”
    “那额娘可就长脸了。”皇贵妃心满意足,轻轻晃动儿子的身体说,“可是呀,儿女之事由不得你,到了年纪,你阿玛自然要考虑你的家事。额娘原是给你选了毓溪,但这些日子冷静想想,万一你不喜欢呢?还是要你喜欢的人才行,不然像你大哥一样,嫌弃福晋不漂亮,尽招惹一些乱七八糟的女人,多糟蹋自己皇子的尊贵?”
    胤禛却看着额娘,还嫌稚嫩的脸上露出腼腆的笑容,旋即说出让皇贵妃惊讶的话,他很认真地说:“额娘,我喜欢毓溪,让毓溪做福晋挺好的。”
    皇贵妃喜出望外,愣了愣又问儿子:“你可不能哄额娘高兴,额娘喜欢毓溪,不见得你也要喜欢,只要是你喜欢的人,什么样儿的儿媳妇额娘都喜欢。”
    边上小和子嬉皮笑脸插嘴道:“娘娘不记得了,上回为了没能见到毓溪小姐,四阿哥书都背不出来,害得奴才被打得屁股开花。”
    青莲几个大笑,上来拧他耳朵,皇贵妃却说让带去领些赏赐带回宫里,一面喜滋滋地对儿子说:“额娘知道你的心意就安心了,虽然眼下说还早些,可你刚来额娘怀里时才这么点儿大,这不一眨眼都是大小子了。你安安心心念书,额娘在园子里可好了,估摸着很快就回宫,不要惦记我,至于毓溪的事儿,额娘给你看着呢,她一定是我的儿媳妇。”
    胤禛脸上红扑扑的,其实对于未来福晋的事,他也不见得真那么在乎,只是晓得额娘喜欢听这样的话,知道额娘在乎自己所有的事。她身体不好,不能费心神动肝火,只要能哄她高兴,就算违心地编几句瞎话胤禛也乐意,不过毓溪这事儿,他是真心实意,但有的,不过是纯洁美好的青梅竹马之情。
    没多久,各处把阿哥们都接走了,侍卫们拥簇着队伍浩浩荡荡回紫禁城,太子和大阿哥,则是到夜幕降临后才被送出去,俩兄弟跪了好几个时辰,据说都是被各自跟随的小太监架出去的。
    玄烨动了大气,心情很不好,这一晚来瑞景轩,岚琪对此事一直只是听绿珠几个
    传说,她们叽叽喳喳说得没头没脑,夜里听玄烨发了一顿脾气后,才真正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眼看着皇帝郁结之气不散,岚琪坐在一旁,却突然悠悠开口说:“臣妾想,今天的事若要堵住大臣宗亲的嘴,最好的法子,是皇上再指婚,赐一两个侧福晋给大阿哥才好。”
    玄烨很诧异,不可思议地看着岚琪:“朕没想到,你会说这样的话。”
    见玄烨脸上异于寻常的神情,岚琪只是淡淡一笑,伸手按下他稍稍抬起的身子,从容地说道:“皇上现在心里烦什么?”
    玄烨蹙眉,不言语。
    “臣妾可是好几个孩子的额娘了,做阿玛的什么心,臣妾也能体会。”岚琪笑着,轻轻按揉玄烨的胳膊为他疏解筋骨,一面说着,“大阿哥再如何玩心深重,总有改过来的时候,皇上您眼下一定不是担心孩子将来不成器,而是担心今天骂得狠,罚得重,伤了父子间的情意。”
    岚琪这句话后,屋子里静了须臾,玄烨很轻地应了一声,才抬手揉一揉额头,沉甸甸地说:“君臣之别外,朕并不想失去父子之情,朕的确想做一个严父,可朕不想他们心里怨怼父亲,更不愿他们见了朕就害怕。”玄烨说着说着,渐渐不吐不快,一时说了好些心里话,更对岚琪说,“是不是朕贪得无厌,世间何来双全法,朕却想面面俱到。”
    岚琪觉得皇帝眼下的模样,与自己当初的迷茫有点儿像,笑着说自己的看法,劝玄烨不要为已经做了的事过于后悔,已经做了的事若是错的,是该警醒未来的自己,反省与后悔全然不同,后者仅仅是依旧沉浸在过去,不愿面对现实,对于未来的人生毫无助益。
    说着这些话,玄烨的神情渐渐轻松,转回方才的话来讲,不解地问岚琪为何要自己再给儿子指侧福晋,岚琪笑道:“您一定担心大阿哥因为今日被惩罚,往后在大臣之间失了威信尊贵,那么能扶起大阿哥这一切的,还不是只有皇上能做到?”
    玄烨露出几分笑容,却是嗔怪岚琪:“你的心思对,可为什么非得是指侧福晋,难道上赶着告诉人家,朕怕他在外头拈花惹草,才往他屋子里送人?这样扶起来的是什么,是色心深重的皇阿哥?”
    紫禁城里,大阿哥两日后才带着福晋进宫见惠妃,只因那天在畅春园跪得腿软,第二天整日都在家养着,今天进宫走路还不大灵便,谁知一进长春宫,又在母亲寝殿外头跪了一个多时辰。而大福晋则是一直站在婆婆的身边,惠妃一句话也不对她说,可脸上阴沉沉的模样,吓得小媳妇头也不敢抬。
    此刻宝云从外头进来,好心地提醒惠妃:“娘娘,大阿哥不能再跪了,身子骨受不了,把腿跪坏了将来怎么走路骑马?”
    惠妃冷冷看她一眼,又旋即将目光转向儿媳妇,大福晋正好听见宝云说话,也抬起脸看婆婆,但冷不丁与她四目相对,心都要跳出来了。
    “你去替他接着跪。”惠妃眸中满是戾气,一字一句冷酷无情,“你是他的妻子,与他荣辱与共,他既然不能跪了,你去替他接着跪,跪到他几时真正反省改过自新,才算完。”
    大福晋吓得浑身发抖,腿一软跌在地上,捂着嘴不敢哭出声,可这一下却招起了婆婆满肚子的火气,指着她骂道:“你怎么就没本事管住他,你是他的妻子啊,怎么就不能满足他,还要他跑去外头偷吃?你额娘在家没教你,要怎么伺候丈夫吗?要不要我让宫里的嬷嬷,手把手来教你?你就会哭,还有没有点正经本事,你是皇帝的长媳,皇家的大儿媳妇,就这点能耐?”
    门外头,胤禔听见母亲勃然大怒,知道妻子在挨骂,心里过意不去,踉踉跄跄着便跑进来,他不是不喜欢妻子,对她没什么不满,只是看到漂亮的会更加喜欢,毕竟妻子样貌不出众,看久了索然无味,且是规规矩矩本本分分的贵族千金,有些事儿上少了许多情趣。
    “额娘您别怪她,都是儿臣不好,儿臣再也不敢了。”胤禔总算还是个有担当的男人,见妻子无辜被母亲责备,愿意出来为她说句话,可他不懂婆媳的微妙,婆婆教训儿媳妇,怎么能容得儿子出来护短。
    “去门外头跪着,别在我面前哭。”惠妃大怒,根本不理会儿子,指着儿媳妇要她滚出去,一面呵斥宝云把人带走,宝云知道这事儿劝不得了,只能把哭哭啼啼的大福晋带出去。
    胤禔心里烦躁得很,索性不管不顾,往母亲炕上一坐,揉着自己的双腿满腹怨气地说:“多大的事儿,至于额娘这样大动肝火?皇阿玛那儿都消气了,您何必呢?”
    “你说的什么混账话?”惠妃脸色铁青,凑过来一把抓了儿子的胳膊道,“你以为我会为了你喜欢漂亮女人生气?儿子,你好糊涂。”
    胤禔撇撇嘴,埋怨道:“那额娘还气什么,皇阿玛已经原谅我了,让我回家好好养着,回头还要一起去南苑阅兵,皇阿玛自己三宫六院那么多女人,还容不得我多几个?”
    “他为什么那么快就原谅你?”惠妃眉头紧蹙,畅春园里那天的事她都知道,此刻在她看来,皇帝还不如把儿子拖出去打三十大板来得痛快。
    大阿哥絮絮叨叨地说着那天的事,提到太子时,母亲抓自己的胳膊更加用力了,便听她说:“皇上是原谅你了吗?那还不是给太子面子,他怎么舍得让太子陪你一起受罚,何况那天是太子给你求情,太子看到你所有的窘迫,更看到你被父亲嫌弃,儿子啊,难道你要一辈子为了这件事,在太子面前抬不起头?”
    胤禔浑身一紧,他真真没想到这上头的事,而母亲继续道:“你成亲那天,他特地跑来长春宫干什么,他凭什么要接受你的跪拜,哪怕只是个常礼,那天他也该规避才对。那天是你人生的大日子,只能跪先祖跪长辈,他一个做弟弟的,凭什么让你屈膝,傻儿子,那天的事你已经忘光了吗?”
    大阿哥听得直发愣,呆呆地看着额娘,惠妃见他有所觉悟,继续言明个中利害,语重心长地教导儿子:“不能再让太子看见你的短处,这一次,就当咱们送给他让他心里放松对你的警惕,往后可再不能了,好儿子,你也说了,你皇阿玛三宫六院那么多的女人,可他是皇帝呀,只有皇帝拥有再多的女人才不会被人诟病,你现在算什么?你想要的,额娘会努力为你去争,可你自己也要有出息才好。”
    “儿子……知道了。”大阿哥的心智,正被母亲和表舅父一点一点照着他们所想的模样捏塑,每一次吃亏都会让他变一个模样,终有一天将完全改变,变成与从前现在,截然不同的人心。
    那之后过了半月,皇帝果然如大阿哥所说,带着诸皇子去南苑检阅,要离开畅春园三四日才回来,之前盛传皇帝对长子暴怒,恐有父子不和之嫌,但那日大阿哥与太子一左一右随行在父亲身边,旁人看着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谣传自然不攻而破。
    玄烨意识到,孩子们长大了,他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教导,他们渐渐不再是自己的儿子,一旦成为朝廷的臣子,将来的相处,先君臣而后父子,玄烨要谨慎自己对孩子们的言行,每一句话都可能影响许多的事。
    畅春园里,因皇帝离开几天,太皇太后让几位妃嫔家里的女眷都进园子来逛逛,皇贵妃德妃家中自不必说,连端嫔布贵人的娘家人都得到礼遇,且因皇帝不在,女眷们行走不必太过拘束,偌大的园子各自散出去玩耍,好不热闹。
    岚琪和岚瑛在凝春堂陪着太皇太后推牌九,太皇太后眼神不好已经看不大清牌面,岚瑛帮着她打牌,一回回下来,把岚琪输得脸色都变了,太皇太后乐不可支,推着岚瑛说:“你姐姐怀着孩子呢,别气她了,下一把牌咱们让让她。”
    岚琪还有几分气性,涨红着脸说:“臣妾可不要您让牌,回头又说臣妾讹您的银子。”说着瞪妹妹,“你在家里天天都做什么,怎么这么会打牌?”
    岚瑛得意扬扬说:“这还是做姑娘时学的本事,额娘喜欢打牌,又不喜欢和外头的人来钱,就爱在家找妾身摸两把过过瘾,娘娘不服气的,回头请母亲进来教教您就是。再说了,妾身只是帮太皇太后看牌而已,这可是太皇太后的本事,您输给太皇太后,一点儿不丢脸。”
    太皇太后听着姐妹俩斗嘴,笑着说她们可别打起来了,可才说这几个字,本只是一句玩笑,不料外头真有人打起来,温宪公主被送回来时小脑袋上的发髻都散了,看她的样子像是吃了大亏的,可真真吃了大亏的是皇贵妃家的侄儿舜安颜,人家虎头虎脑的一个胖小子,直接被公主推到池塘里,太监宫女吓得半死,七手八脚把人捞起来,小公子都吓蒙了。
    岚琪这下是真的气得变了脸色,可她小闺女还趾高气扬地跟太祖母告状,清亮的声音骄傲地说着:“他真没用,长那么大个儿被我一推就推下去了,谁叫他把我和端静姐姐的蟋蟀都放走了,还不肯赔我们,端静姐姐都哭了,那是皇阿玛给姐姐的蟋蟀。”
    太皇太后见岚琪脸色很不好看,不愿她动气教训女儿,小孩子在一起哪有不打架的,便索性吩咐她:“去集凤轩看看,到底是你闺女把人家推下去的,我知道皇贵妃很宝贝这个侄儿,你去问候一声总是应该的,丫头这儿我来说她,你别管了。”
    说着让岚瑛领着公主去换衣裳,岚琪不敢违逆太皇太后,叹息女儿就是知道在太祖母和祖母跟前吃得开,做什么都有恃无恐,现在的孩子可不比自己那会儿呆呆笨笨的,一个个鬼机灵,又会察言观色,根本不知道他们小小的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环春几人簇拥主子来集凤轩,里头没见什么慌乱,进门时听见太医在对皇贵妃禀告,皇贵妃是笑着应道:“没事儿就好,这孩子是被吓着了,他们说池塘很浅,他也没淹到水里去。”
    岚琪听得这些,心里略踏实,之后太医退出,皇贵妃见岚琪过来,反而笑着问:“温宪没事吧?那小子手里没轻重,竟然敢对公主出手,回头我一定好好教训他,你别往心里去。”
    莫说岚琪惊讶,环春也看呆了,照着皇贵妃的脾气,她家主子此刻过来必定要被一顿数落,可皇贵妃竟然毫不在意,反问公主有没有事,宫里人都知道皇贵妃喜欢小孩子,对不是自己养的阿哥公主都一样疼爱,看来真不只是传说而已。
    岚琪回过神来,客气地含笑说:“嫔妾是来给娘娘赔不是的,您这样一说,嫔妾更加无地自容,温宪的脾气是该改一改,可是……”
    “太后宠着,太皇太后惯着,你从哪儿插手?”皇贵妃不以为意,示意岚琪可以回去了,很随意地笑着,“小孩子打架,过几天就又好了,你要是真觉得过意不去,将来把温宪许配给我们舜安颜好了。”
    岚琪愣住,皇贵妃也笑:“我胡说的,你还当真了?”
    这般几句玩笑就把事情了结,岚琪离开集凤轩时还没弄明白,只有环春说:“听说上回四阿哥来园子里请安后,皇贵妃娘娘天天脸上笑眯眯的,您说能有什么事让娘娘这么高兴?还不是四阿哥哄的,娘娘您真是生了个好儿子。”
    “是啊,我是生了个好儿子。”岚琪感慨不已。
    待到八月中秋,皇帝因太皇太后不宜节庆喧嚣,让内务府在紫禁城摆宴赏赐群臣及宗室贵族,自己在畅春园这里,只邀了裕亲王和恭亲王两府来陪皇祖母过节,终归也是热闹一场,但一整天的热闹里,只有岚琪惦记着宫里的事。
    紫禁城里,难得一回上头都不在家过中秋,而今贵妃痴痴呆呆做不成事,惠妃便做东在长春宫摆宴,邀请留守在宫里的诸姐妹,和进宫来探望她们的女眷一道来享宴。
    岚瑛和丈夫在咸福宫看望了贵妃,贵妃依旧神志不清楚,痴痴呆呆如同孩子一般,只对冬云一人依赖,看到兄嫂时,战战兢兢地躲在冬云身后不敢和他们说话。
    夫妻俩都很悲伤,好好一个人弄成这样,谁也不想,哪怕将来贵妃一辈子庸庸碌碌无所建树,也比疯了痴了来得好,现在她是太平了,再也不会惹是生非了,可是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干脆。岚瑛离开咸福宫时眼圈儿也红红的,她到底是有一颗良善之心,见不得旁人不好。
    钮祜禄贵妃痴傻的事,宫里宫外只是零星有些谣传,咸福宫门禁森严消息进不去也出不来,何况如今的钮祜禄一族和宫里的贵妃都已经不大重要,再不是钮祜禄皇后那会儿的风光,且阿灵阿自从与乌雅氏联姻,颇有几分臣服皇帝但求安稳的架势,连其他几派势力也渐渐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如此一来,钮祜禄贵妃是死是活,根本无人在乎。
    中秋过后紫禁城里,预备着太皇太后、太后和皇帝回宫,这一走大半年光景,许多事儿上的人和规矩都松散了,荣妃不愿三位归来后对此有任何不满,每日事必躬亲监管宫中上上下下的事,众人皆知荣妃脾气虽好,但做事从不马虎,都不敢怠慢。
    此刻畅春园凝春堂里,众人正围着德妃,温宪缩在太后怀里,惊恐地看着额娘的肚子起起伏伏,太后哄着她说:“额娘要给你生个小弟弟了,你瞧瞧这么点儿大就拳打脚踢的。”
    温宪却娇滴滴地说:“我已经有弟弟也有妹妹了,额娘生那么多,以后又要少喜欢我一点点。”说着小公主爬来母亲身边,搂着脖子撒娇,“额娘不要生小妹妹,生小弟弟也比生妹妹好。”
    太皇太后乐不可支,让人把公主给她抱到怀里,爱不释手地
    说:“我们温宪是小福星,既然说额娘生弟弟好,那你额娘就生弟弟。”
    温宪得意扬扬地说:“生了妹妹要跟我抢好东西呢,弟弟不敢抢,弟弟抢我就揍他。”
    大人们被小姑娘哄得十分高兴,此时清溪书屋有人来传皇帝的话,说明日瞧着也是好天气,预备一大早就走,怕路上颠簸会缓慢行进,想赶在晌午前进宫,问太皇太后和太后是否有不妥。
    太皇太后无异议,打发了来传话的人,让苏麻喇和乳母带孩子们别处去玩,屋子里只剩下太后、德妃、佟嫔和端嫔,众人见太皇太后神情严肃,以为有要紧的事说,但老人家只是吩咐:“宫里人一定好奇园子里的光景,此番回宫,你们身边少不得来问长问短的人,紫禁城里有规矩,宫里的事不得对外言,自然畅春园也一样,这些日子咱们在这儿怎么过的,不要在宫里传来传去。”
    诸位皆应诺,太皇太后便示意佟嫔几人下去,留下岚琪和太后,老人家对岚琪说:“我知道你近些日子在忙些什么,既然是玄烨的意思,我也不愿过问,可你心里要有分寸,不要到最后伤不得她们还把自己搭进去。”
    岚琪认真地答应,太皇太后又拉起她的手,缓缓交付在太后掌中,软下语气温和地说:“来日我不在了,你们要互相照顾,岚琪你知道吗,太后在科尔沁的辈分,其实和玄烨是一样的,只是嫁到爱新觉罗家,才成了长辈。我若不在了,她在这里就举目无亲,将来你要像孝敬我一样孝敬太后。”
    岚琪尚可,太后已是泪眼婆娑,太皇太后劝她道:“德妃会好好待你的,你要保重身子,无论如何你都是大清的国母,是咱们科尔沁的骄傲,你身上会继续背负咱们草原的荣光。”
    太后哽咽道:“臣妾记下了,皇额娘您放心。”
    太皇太后欣慰含笑,松开她们的手,举目将凝春堂看了几眼,乐呵呵地说:“我是有福气的,还赶得上孙儿造出这么好的园子伺候我来住,可我觉得啊,这一走,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隔天圣驾自畅春园回宫,这一次回来,不知几时才离开,众人都知道皇帝极喜欢园子里的清静,大臣们顶多换一处地方议论朝政,对后宫妃嫔,才是真正了不得的事,眼下人还没进家门,都盘算着下一回哪几个能跟出去。
    圣驾将近晌午时分才抵达紫禁城,太子携诸阿哥,惠妃荣妃携六宫妃嫔一同接驾,他们在明晃晃的秋日下站了好些时辰,脸上都已经晒得红扑扑的,待得圣驾抵达,皇帝下銮舆后径直去搀扶祖母下车,一旁软轿已经抬过来,准备再送太皇太后回慈宁宫。
    惠妃诸人屈膝行礼,她不经意地抬头,瞥见太皇太后下台阶时脚下一软,幸而玄烨和苏麻喇嬷嬷牢牢搀扶,太皇太后之后也算走得稳健,更推手不要坐软轿,说要走几步松松筋骨。
    此情此景,却叫惠妃心中豁然开朗,她突然想到一件足以让皇帝分散注意力,不再去找明珠麻烦的事。
    銮舆之后,皇贵妃、德妃诸人也纷纷从马车上下来,岚琪挺着肚子被众人簇拥,看着皇贵妃上前去搀扶太后,她顺着将目光转向前头跪候的女人们。
    本想从人群中找一找杏儿的身影,不巧看到惠妃的眼神,而惠妃正目光直直地看着太皇太后,岚琪一慌赶紧把目光收回,心头莫名蒙上一层隐忧。再看太皇太后,老人家步履看似稳健,搀扶着苏麻喇嬷嬷的手却在微微颤抖,无端从脊梁上蹿出一阵恶寒,惠妃刚才那般眼神盯着太皇太后,是想做什么?
    觉禅贵人曾提醒她,近来有朝廷官员要弹劾明珠,而明珠是长春宫最大的依靠,她一定会为了明珠做些什么,岚琪猜不到她想怎么样,可她那满面城府的模样,委实叫岚琪反感。
    心情不好,一时害喜的症状又跑出来,躺在床上歇了好半天,太医来看过两回说母子平安,环春几人才放心。
    圣驾回宫数日,转眼已在重阳节,皇帝以仁孝治国,重阳节上必然敬老,宗亲贵族自然要学着皇帝,这天从大清早就有人进宫给太皇太后和太后请安送礼。过去慈宁宫都是德妃娘娘在支应,而今她怀着孩子不方便,今天是荣妃和惠妃在这边打理,众人只知道德妃在永和宫里养身体,或有人来永和宫请安,也被婉言拒绝。
    慈宁宫里,惠妃和荣妃毕竟是宫中有年资的妃嫔,地位又尊贵,送往迎来料理得不比德妃差,只是荣妃觉得惠妃总心不在焉,时不时会往外头看,不免好奇,问她在等谁。惠妃一愣,回过神,笑着说是看大阿哥夫妻俩怎么还没进来。荣妃未深想,渐渐到了午膳时间,正好有几位亲王福晋来,要请她们留步用膳。
    宫里几乎同一时刻进膳,咸福宫同样每到时辰就会有人送饭菜来,这里虽然被关了起来,但什么东西都不缺,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冷宫,贵妃每日的菜肴皆上乘精致,因是皇帝再三嘱咐,说贵妃养病需要吃得好,不许任何人怠慢。
    这样矛盾扭曲的境遇,对外人来说不可思议,对咸福宫里的人来讲,却是渐渐习惯了,照旧高高将钥匙抛进来再开门,那沉甸甸的大铜锁看得叫人十分绝望。
    今日冬云不舒服,没在门前支应这些事,宫里其他几个宫女太监忙着将菜肴送进膳厅里,贵妃用膳的规格很高,冷热菜肴汤羹点心,每一顿都铺得满满当当,众人正十分专心地一如往日地布置时,门前突然一阵躁动,几个端着菜的宫女吓得手里的盘子差点滑落,只见门前几个太监不知为何将一个人团团围住摁在地上,更往他嘴里塞布似乎怕他咬舌自尽。
    此刻一直不见踪影的冬云突然从偏殿出来,让人惊奇的是,她身边还跟了一个咸福宫里人人都熟悉的面孔,谁都不知道觉禅贵人几时来的咸福宫,他们这儿如今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只有冬云晓得,觉禅贵人是一早跟着送早膳的人来的,在这里等了大半天,就等这一刻,其实昨天也来了,只是没等到什么事,夜里跟着送晚膳的人又一道走了。
    “贵人,您看。”有个太监从那被摁在地上的人怀里搜出一方匣子,匣子里灌满了凝固的油脂,铜锁的钥匙正卡在上面,若是拔下来,就能刻出钥匙的模子。
    觉禅贵人冷笑着问:“这钥匙等你再拔出来,油腻腻的,谁不晓得被人动过手脚了?真想放你回去告诉你家主子,别着急了,连个能干可信的人都挑不出来用,她可是一向滴水不漏的。”
    自然这个人不会被放回去,觉禅氏叮嘱了冬云几句后,便带着那匣子往永和宫去,前日德妃娘娘找她去,说梁公公查出惠妃的人在打咸福宫的主意,让她去咸福宫叮嘱冬云,之后更是直接留下,看看到底能有什么动静,等了几天,偏巧今日重阳节宫里热闹时,碰上这样的事了。
    永和宫里,岚琪端详着那一方匣子,钥匙已经被拔出来,凝固的油脂里刻出鲜明的钥匙形状,环春在一旁说:“只要有这个,能干的工匠就能打出一模一样的钥匙,咸福宫里那么多人,打造一把钥匙开门能做什么?”
    “难不成,惠妃想像从前对待郭贵人一样,把疯了的贵妃娘娘放出来?”觉禅氏冷冷一言,岚琪抬眸看她,心中一片冰冷,缓缓吩咐道,“让冬云以贵妃的名义向各宫送赏赐,送去长春宫的,就用红绸盖着那把大铜锁,既然惠妃想要,咱们就送给她,反正抓了她的人,已经打草惊蛇了。”
    这一日,久不在宫内有动静的贵妃忽然向各宫送礼,慈宁宫、宁寿宫的孝敬自不必说,六宫妃嫔上至皇贵妃下至官女子,无一人落下,都不知温贵妃缘何突然又有了动静,但上上下下打点的东西都极其丰厚,没有人会和银子过不去。
    但皇帝听说后不免皱眉,他不希望钮祜禄氏再度离开咸福宫闹出任何动静,因牵扯贵妃,才派人打听,听李公公说到一半似乎与永和宫有关联,立时便打住他,笑道:“朕说呢,她不是疯了吗?”
    提起这个疯字,李公公脸上掠过阴沉,轻声问皇帝:“万岁爷,那些药还要继续用吗?”
    玄烨眼皮子也不抬,冷漠无情地应着:“既然用着药天下太平,就让她继续用吧,如今她痴痴呆呆地活得反而简单,朕不会亏待她。”
    李公公应诺,转身要走时,突然被皇帝叫住,冷声吩咐:“记着了,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这任何人,其实并非真指任何人,皇帝就怕几个要紧的人知道,而要紧的人有哪些,一只手就数得过来。譬如德妃娘娘,皇帝在她面前是何等重情重义的人,若让德妃知道温贵妃如今痴傻是因为服用了皇帝给的“药”,她必然不知该如何自处。
    上一回听环春说早先让她留下的“骗局”已经被德妃娘娘知道,谢天谢地德妃没放在心上,万一有点什么,二人好好的关系闹僵了,十几年的情分,实在太可惜。
    对李公公来说,也许他并不在乎皇帝真正喜欢谁,并不在乎今天明天是哪一位娘娘得宠,对他们这些办差的人来说,安安稳稳四个字最难得,既然皇帝和德妃感情好,那就别弄出些有的没的,一直好下去才是真正好。
    惠妃与荣妃应付完慈宁宫里的事归来时,天色已晚,两人在慈宁宫顶了一整天,两张嘴四只手都累得够呛,才知道旁人眼里德妃在慈宁宫的风光背后有多辛苦。
    长春宫里,惠妃扶着腰进门,八阿哥跑来给额娘请安,看到额娘似乎腰酸背痛,等她坐下后就麻利地给额娘捶背揉腰,惠妃倒是有几分安慰,与他问问今日的功课和见闻,母子俩正说得好好的,宝云带着宫女将今日长春宫里收到的各种东西拿来摆在主子面前。
    惠妃突然想起贵妃给六宫送礼的事,心里突突直跳,她的人一整天也没个回信儿,不知出了什么状况,此刻不得不好奇贵妃到底给六宫送了什么东西,手指一点道:“给我瞧瞧贵妃娘娘的礼物。”
    贵妃送来的东西,拿朱漆大木盘托着,上头卧一层软缎,软缎上才放置物件,再在上头盖一层红绸,瞧着十分隆重珍贵,送来后没有人掀开看过是什么。此刻宝云毫无准备地掀开红绸,入目一把硕大的铜锁,她自己吃了一惊,侧脸看主子时,惠妃脸上已是一片死色。
    “额……额娘?”八阿哥本有些兴奋地想问问母亲重阳节送锁是什么道理和规矩,绕过身来看惠妃的脸,却被她的神情吓了一跳,胆怯不安地问,“额娘您怎么了,您是不是累了?”
    宝云见状知道不好,赶紧让人把八阿哥领走,胤禩跟着乳母走出惠妃的寝殿,才从窗前过,忽听得里头尖叫声和东西砸地的巨响,小孩子被吓了一跳,乳母也不知道里头怎么了,捂着小主子的耳朵就哄他走。
    “额娘怎么了?”八阿哥一直很好奇。
    乳母无奈地说:“八阿哥,您听奴婢的话,娘娘那儿的事咱们不要管,您不是和奴婢说好了,咱们只要讨娘娘欢心,其他一概不管吗?”
    八阿哥乖巧地点点头,他们的确是说好了的,但是今晚母亲的寝殿那边时不时就传来动静,让他皱着眉头忍不住担忧,乳母则催促他早些安寝,眼下吵吵闹闹也念不得书了。待伺候小主子更衣时,胤禩已经习惯了乳母为他做这些,小孩子对着奶娘不会害羞,只是想起一件事,很直接地问:“奶娘,我小时候刚来长春宫的时候,屁股上都是瘀青吗?”
    奶娘笑着给他换干净的衣裤,笑着说:“奴婢比您还晚些来长春宫呢,在奴婢之前您原还有一个奶娘,只是她后来病了不能再伺候主子,才换了奴婢来。这一眨眼都好多年了,咱们八阿哥从奶娃娃长这么大了。”
    乳母抱着小主子把他塞入被窝里,小心翼翼地掖着被子,她们这些做奶娘的,自己的孩子隔着宫墙不知几时能见,进宫跟了小主子,都是当亲骨肉疼的。而宫里一向也敬重她们这些乳母,阿哥公主长大后,乳母大多能得到优待,阿哥若是有出息的,将来的日子就更好过,连同亲生的孩子也能沾母亲的光。
    “八阿哥怎么问起这个来,您听见什么话了吗?”乳母多想一些,就觉得奇怪,问胤禩是不是在哪儿听见什么,胤禩却回答她,说那天在阿哥所和十二阿哥玩,胤祹尿裤子了,乳母给他换衣裳时,看到弟弟屁股上有一大片瘀青,乳母说那是胎记,说七阿哥小时候也有,现在长大了就褪了,笑着说大概八阿哥也是一样的,因为他们是兄弟。
    这话乳母信了,好多孩子生出来,或是屁股上或是背上,都会有这么一片青黛色,渐渐长大后就会散去,有些褪不干净的,就留一辈子变胎记,所以八阿哥这样讲,乳母毫不怀疑。
    但胤禩没有对奶娘说实话,他觉得奶娘既然不知道自己屁股上有瘀青的事,那就不要说实话好。
    他是听别人告诉他,说自己会来长春宫,是因为惠妃娘娘耍手腕让乳母在彼时贵妃娘娘的屋子里虐待他,以至于天天哭闹把贵妃逼疯了才把他撵出来。八阿哥被抱来长春宫的时候,屁股上全是瘀青,甚至还有破皮的地方,每天都因为疼痛而哭泣,苦于太小嘴上不会说,只等屁股上的伤好了才渐渐乖巧,而他现在的乳母就是那时候才来的,不知道也不奇怪。
    “额娘明天心情会好吗?”八阿哥呢喃着渐渐睡去,似乎在说,“额娘只有看到大哥才高兴……”
    这些事,乳母管不着也不敢过问,只知道今晚正殿那边好久才消停,之后看到宝云带宫女收拾东西,也一直在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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