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太子的位置上待了十几年,洛辰起初是担心受怕,日子久了,就麻木了,其实没什么可怕的,他也学会了如何反过来去算计那些想要加害于他的人。
    便是现在,他知道回去长安的路上危机四伏,他本是不怕的,可是颜书语在身边,久违了的害怕情绪又冒了出来。“书语,你害怕吗?”
    颜书语握着衣角,揉成一团然后又松开:“我不怕。”
    既然她都不怕,那么他更不能怕了。
    洛辰转身替颜书语紧了紧她身上的狐裘,“风大,我们回舱里去。”
    ****
    夜里,河面上漆黑一片,只有船头的红灯笼发出的一点亮光在黑夜里摇曳,微弱的灯光只够照亮前方一小片水程,船行得十分缓慢。好在白日里已经吩咐过了船夫们加快行船的速度,不出意料的话,明天一早他们便能到达位于江南和长安城中间的水礼村。
    又是一盏灯笼的亮光划开了原本漆黑的夜,守夜的士兵立刻警觉起来,白日里来往的船只就不多,这晚上突然多出来的光亮显得更诡异了,他问船夫:“船家,往常这时候,沂水上也有行船么?”
    船夫沉吟了一会:“这个时节倒是不多。”说着他将左手搭在额前,望向前方光亮处,船夫常在水上赶路,夜视的能力挺好,将前方的情况看了个大概:“是艘大船,瞧这船头的装饰,只怕这船价格不菲,恐怕是江南的商户赶路出行吧。”
    船夫不以为意,江南不少富商都不是江南本地的,落叶归根,逢年过节,总要带着全家老小回去看看的。年关将近,有富商夜里赶路回去也不足为奇。士兵仍旧不太放心,他回到船舱里敲了敲洛辰的房门。“太子殿下……”
    洛辰穿着里衣,只披上一件外袍就打开房门,士兵见状低下头:“小的无疑打扰太子殿下就寝,只是前方出现可疑船只,距离我们大约有二三十里的水路,船夫说可能是赶着回家的富商,太子殿下您看……”
    洛辰当即说道:“叫船家把船头的灯笼熄了。”
    “是。”
    士兵领命回到船头同船夫交涉,船夫显得不那么乐意:“熄了灯笼干什么?说赶路的是你们,现在又让熄了灯笼,什么都看不见还怎么行船?”
    “等船靠岸,给你加倍的酬劳。”
    “这……这还差不多……船夫本是不打算接这趟活的,见洛辰一行出手阔绰,没抵挡住那一大锭银子诱惑才接下了这一笔生意,现在他都是有些后悔了,这报酬多是多,可也顶不住这样连夜赶路啊……还不让点灯笼,幸好自己对这儿的水路熟悉得很,哼!
    船夫不怎么情愿地熄了灯笼,方圆几里内唯一的光亮也没有了,周围也似乎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听得见船夫一下又一下的桨声。
    颜书语本就睡得不太安稳,先前那么一番折腾,她也已经醒过来了,举着煤油灯走到洛辰的房间里,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无非是被人发现了行踪。
    “不过是发现了前方的行船,可能是江南富商赶路回家的,不用担心。只不过是以防万一,我让人熄灭了船头的灯笼。”看出颜书语的紧张,洛辰又说道:“你先回去歇着。”
    颜书语坚决地摇了摇头,她哪里还睡得着,只盼快些天亮,尽早上岸。“我在这里陪着你。”
    洛辰轻点了一下头。
    桨声依旧没有停歇,一下又一下……在洛辰身份,颜书语觉得特别安心,久不见传来什么坏消息,可能真是的他们多想了吧,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天亮了,颜书语终于放松了心神,在船夫有节奏的桨声中昏昏欲睡。
    就连洛辰也觉得没有什么危险了。
    突然,船身传来“咚”得一声,似乎遭到了什么撞击,桨声也在这是停止了,颜书语马上清醒过来,警惕得看着那扇门房门,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人冲进来。
    甲板上传来一阵打斗声,士兵们喊着“保护太子”,这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洛辰握着颜书语的手腕走出房门,士兵们死守在船舱门口,挡住前来行刺的杀手。洛辰带着颜书语往船尾跑去。
    跑到船尾,才赫然发现士兵所说的那艘大船已经行至跟前,船头一排大红灯笼照清楚了周围的情况,洛辰颜书语所在的这艘船已然被包围。周围有三四艘简陋的乌篷船将他们围住,乌篷船上陆续有黑衣人跳下水,然后爬上洛辰颜书语的船上来。
    声东击西?用一艘大船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却没有发现这些乌篷船在黑暗中不知不觉地靠近了他们,也不知这是谁的手笔。
    有几个黑衣人试图从船尾爬上来,其中一个黑衣人甚至有半个身子都扒着船舷,伸出一只手拽住了颜书语的脚踝,颜书语无论如何也甩不开那人的手,她从袖里掏出临走前司徒远送给她的那柄小匕首,微微弯下腰,一狠心,冲抓住自己脚踝的那只手扎下去。颜书语只感觉耳边传来一声大叫,脚上骤然一松。
    颜书语闭住了眼,仍有血迹不可避免地溅到她脸上,她直起身子,睁开眼的时候还有一丝茫然,洛辰吧她拽到自己身边,动作轻柔地用袖口拭去颜书语脸上的血迹,轻声说道:“别怕。”
    带来的几个士兵守在船头,洛辰和颜书语则守在船尾,将企图爬上船来的黑衣人一一打落回去。
    在红灯笼的映照下,沂水也泛着红光,些许的血腥味也飘散的空中,久久不去。
    ☆、第79章 杳无音信
    【一】
    太子弃船而走,后音信全无。
    ——《太子观察记录》
    【二】
    寒冷的江风吹在颜书语脸上,她却已经麻木了,麻木地挥着匕首朝企图爬上船的黑衣人刺过去。
    还有一盏茶的时间就要破晓了,经过了后半夜的鏖战,大家都疲惫不堪,等到天一亮,他们就无处藏身。这场拉锯战对洛辰和颜书语一行来说毫无疑问是没有益处的,他们的体力在迅速消耗,而黑衣人却人数众多,前仆后继。洛辰颜书语处在被动的地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太子殿下,现在我们该如何?”船头的一位士兵赶来船尾询问洛辰。
    洛辰看着外面缓慢后退着的河岸,突然出声道:“弃船。”
    船夫已经倒在了船头的血泊里,没有了掌船的人,小船缓缓地顺流而下,不知不觉已经快要路过水礼村,前方是沂水和永宁河的交汇处。
    在军营里有过训练的士兵们个个都是会水的,这点倒是不用担心。洛辰转过头去看颜书语:“你会泅水吗?”目光里带着担忧。
    颜书语立刻说道:“我会。”
    洛辰放下心来,向士兵吩咐道:“叫前面会划船的人,加快行船的速度,在天亮前到沂水的永定河的交汇处,在那里跳船。”
    天空浓得像墨一样的天色在慢慢退去,变得灰蒙蒙的,时间在一点点过去。
    “回禀太子殿下,已经到沂水和永宁河的交汇处了。”士兵说完就守在了船尾,让洛辰和颜书语回到船头,同时向后面张望了一会,说道:“太子殿下,刚刚甩开的黑衣人现在又来了一批,趁着他们没有察觉,及时弃船吧。”
    洛辰点点头,同言书语走到船头,他紧紧握着颜书语的手,却没有说话。颜书语知道他心中所想,对他说道:“我不怕。”
    这是颜书语第二次这样对他说了,她不是独立无援,他身边站着的是洛辰,所以她不怕。
    洛辰握着颜书语的手又紧了紧,“好,待会我们一起跳下去,握着我的手,别放开。”
    两人站在船边,脚底是汹涌的、泛着寒气的河水,颜书语深吸一口气,看着洛辰轻轻点头,两人一起纵身跳进了海里。
    河水同颜书语预料地一样冰冷地刺骨。说起来上一次跳进河里的时候还是在衢州,为了救洛辰,那是夏天,河水的温度并不会让人感到不适,眼下正是隆冬,整个人泡在水里,颜书语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洛辰还紧紧握着她的手,从掌心传来唯一的一丝温度。
    颜书语舒展了一下四肢,扑腾着向前游去,突然腿部一阵抽搐,疼地她根本就抬不起腿。颜书语很快意识到不对,她拼命甩开了洛辰的手,这个时候,她不能拖累他。
    慌乱之中,颜书语忘了屏住呼吸,河水从四面八方灌进她的耳鼻咽喉,无所不在的窒息感让颜书语无能为力,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下沉,她恍惚看见有个人影在朝着她的方向游过来……
    不要是洛辰……
    他怎么能……这么傻呢……
    【三】
    颜书语不知道这是哪里,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还没死。她茫然了一会,然后想起了在河里时拽住她的那只手……
    “洛辰?洛辰……?”
    颜书语顾不得身上的几处擦伤,站起身来环顾四周,不见洛辰的身影。
    他们跳船后,颜书语只记得自己腿部一阵抽搐地疼痛,然后没了知觉,后来应当是被水流冲上了岸,那么,此处应该是沂水的下游,不,准确地说,这里已经是永宁河了。
    颜书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分析洛辰可能在的地方。自己与洛辰可能是被河流冲散,然后河水把自己冲到了岸边,这附近没有洛辰的身影,洛辰极有可能被河水带着继续冲往下方。颜书语简单包扎好自己身上的伤口,没有犹豫地继续河岸向下走去,她必须找到洛辰。
    这里少有人烟,颜书语一路走走下去,渴了饿了,就直接鞠一捧河水喝掉。困了累了,就在河边洗一把脸使自己清醒。在没找到洛辰之前,她不敢有一刻停歇。
    夜幕降临的时候,颜书语发现了前方的灯火,那灯火有些奇怪,那样的高度不似船只上的灯笼,倒像是某种建筑物高处上燃着的火堆。颜书语加快步伐,一炷香的时间后她离得那火光近了,终于看清楚了前方的建筑,是她十分熟悉的永宁河河堤,是洛辰主持建造的永宁河河堤。
    河堤上巡夜的人已经发现了底下河岸边的颜书语,几个衢州府的衙役高举火把,匆匆走下河堤,去审查底下的“可疑人物”。衢州城城门已经关闭,这荒郊野外突然出现了一个人来路不明的人,不得不让他们生疑。
    “你是什么人?”衙役们很快赶到颜书语面前。
    “我……”颜书语看到永宁河堤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有救了,借着衢州官府的力量去找洛辰,总归是要比她一个人的力量大。话到嘴边,颜书语突然又冷静下来,如今正是几位皇子争权夺利的时候,前任衢州知州潘铭玉自杀身亡后,颜书语也不知这新上任的知州是谁,她究竟是太子党还是五皇子或者六皇子的人,有关洛辰的消息在没有打听清楚对方的来历之前万万不能透露出去。
    颜书语茫然的目光在面前的衙役们身上扫了一圈,她的目光停在一个高高瘦瘦的衙役身上,她记得这个人,当初建造河堤的时候,这个人是建堤的工人。
    颜书语突然想起一个人来,这个人或许是可以信任的,颜书语一字一句说道:“我要见范渡寒。”
    这话一出来,几个衙役却面面相觑,颜书语急忙说道:“我要见范渡寒,范渡寒就是……”颜书语又顿住了,她不知道该怎么想面前的这几个衙役解释清楚范渡寒是谁,范渡寒是曾礼的弟子不假,可是依范渡寒的性子是绝对不会对外大肆宣传他的恩师是鼎鼎大名的某某,更有甚者,完全不知道曾礼是谁,更别说曾礼弟子了。范渡寒设计了永宁河河堤的图纸也不假,可世人薄情,很少有人去探寻这河堤背后的奉献者们究竟是谁。
    颜书语向那个参与建造过河堤的衙役投去希冀的目光:“今年夏天你还是建造这永宁河河堤的工人对吗,你一定知道范渡寒对不对!”
    那衙役细细打量颜书语似乎在判别她究竟是谁,奈何颜书语现在衣衫褴褛披头散发与当日风光霁月的太子侍读形象相距甚远,衙役没能认出他来。那衙役迟疑着问道:“你是何人,为何直呼我衢州知州范大人的名讳?”
    “范大人?你是说范渡寒?”颜书语大喜过望。
    周围衙役神色各异,颜书语这才恍然大悟,然后放低自己的语气和声说道:“草民有要事求见衢州知州范大人?”
    衙役们还是迟疑,见状颜书语就差打滚撒泼了,终于,那个被颜书语行注目礼的衙役站了出来,“好吧,我跟我回衙门,我去帮你通报,至于见不见,那就看范大人的意思了。”
    颜书语被带到衢州府的大堂,范渡寒来的很快,一见她就道:“颜公子,真的是你?”
    衙役来报,有位自称姓“颜”的青年男子求见,范渡寒认识的人里,姓颜的不多,闻言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太子殿下身边的那位颜公子。而后他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前些日子听说太子殿下去了江北,颜公子与太子向来形影不离,又怎么会出现在这……范渡寒放下笔,对衙役说道:“我这就去见他。”
    “是。”衙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退了出去,已经不早了,范大人还在衙门里处理公务,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求见,范大人二话不说就亲自去见了,衙门有心想劝范渡寒早点去休息,可是说了,范大人也未必会听。
    范渡寒任衢州知州已有数月,外人来看这范渡寒的经历也颇为奇特。范渡寒之前考中了秀才,洛辰颜书语离开江南后,省试开始,范渡寒又中了进士。江南总督听闻永宁河河堤的图纸是范渡寒设计的,亲自召见了他,对他颇为赏识,正巧衢州知州位置空缺着,江南总督向上面请示,破格提拔范渡寒为衢州知州。
    而对于范渡寒来说,若没有当初洛辰和颜书语对他的知遇之恩,那么就没有他如今的际遇,因而一见颜书语,范渡寒就言辞恳切地表达了自己对她以及洛辰的感激之情,随即关切地询问颜书语这幅落魄模样可是最近有了难处。
    与此同时,颜书语也在细细地打量他,有些人,一旦当了官,就变得虚荣,更加贪图名利与富贵,而范渡寒好像还是当初那个一身凌然正气的“穷酸”书生,颜书语放下心来。范渡寒是一个读书人,读书人最讲究的是风骨和节气,洛辰于他有恩在先,哪怕旁人用再多的银子收买他恐怕也是无用功。
    常言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颜书语选择相信他,于是决定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他,颜书语对范渡寒说道:“太子殿下失踪了。”
    ☆、第80章 昏睡不醒
    【一】
    笔者于衢州昏睡数日不醒,太子仍毫无音信。
    ——《太子观察记录》
    【二】
    颜书语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范渡寒,甚至连皇上驾崩的消息也没有隐瞒。范渡寒连夜召集了一班衙役出发去寻找洛辰。颜书语不忘嘱咐道:“别说出洛辰的身份……”范渡寒点点头,对大堂外候着的衙役们说道:“你们去沿着永宁河将河岸仔细搜寻一遍,如在岸边发现了有人立刻将人带来见我。”
    范渡寒说完转身回到大堂,却见颜书语闭上眼斜靠在椅背上睡着了,想来颜公子只身一人一路寻过来艰难万分,应该是累极所以睡着了。范渡寒想了想,召来在衢州府外的下人搀着颜书语坐上马车,回自己家里去了。
    第二日晌午的时候,范渡寒在衢州府里办公,家里的下人突然火急火燎地来报:“大人,不好了大人,你昨天晚上带回来得那位公子他、他到现在都还没醒!”
    范渡寒怔了怔:“许是累着了,让他多睡一会也无妨。”
    若真是这样,下人是万不敢拿这点小事来麻烦自家主子的,他着急地解释道:“小的本来是想叫那位公子起来用午饭,可是在他床边怎么叫怎么推他,公子都醒不过来,就像是……就像是睡死过去一样!”昨晚范渡寒吩咐过他一定要好生照料这位公子,见颜书语这幅模样吓得他魂不附体,马上赶到衢州府通知范渡寒。“范大人,您看现在应该怎么办?”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请大夫!”
    “是,小的做就去!”
    范渡寒轻抚额头,颇有些头疼,家中的下人不多,加之范渡寒这人心软,遇见孤苦伶仃的老人就让他们来自己家中当差,也好给他们一口饭吃。因此家中的不少活就落在了这个年轻的下人身上。这个年轻人是小时候被父母抛弃流浪长大的,范渡寒在街头看见他被小混混打得浑身是伤就把他带了回来。这个年轻人干活挺卖力,就是脑子不太灵光,虎头虎脑的,范渡寒索性就叫他小虎。
    小虎急匆匆赶到医馆,刚进屋就大声嚷道:“大夫呢,有没有出诊的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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