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充斥着每一个年轻子弟的脑海。
    在几名妇人惊恐的哭喊声中,所有人,所有百姓便看到,一名秦军将领上前,看着那些被压起来的士族弟子,毫不犹豫的下令,拉去城门外按秦律,聚众私斗罪处死!
    “大人!!!”
    “大人不可啊!大人!!!”
    秦军将领的话,无疑彻底让四周的人,全都沸腾起来,无论老壮,亦或者是妇人,全都跪在地上。
    若是被秦军杀死几人,看着四周秦卒,所有人也都认了,毕竟死的人也不是全都是自己族人,只要其他子弟没事,那日后就不担心。
    然而眼下,这名秦军将领要下令处死所有打斗的人,那这可是直接把他们后代,一次性杀得所剩无几啊!更有甚者,方才后人都参与动手打斗,这全杀光岂非是要绝他们的后!
    无后!!!
    这谁还能冷静得下来,谁还有脸,死后去见祖辈。
    “秦律规定,聚众私斗者,无论何人,皆处死!何人胆敢阻拦,格杀勿论!”
    秦军将领看着四周,一手放在腰间剑柄上,一面大声呵斥道,举手示意其他秦卒押送犯人去处决。
    “父亲救我!!父亲救我!!!”
    “祖父!!孙儿不想死啊!祖父!母亲!母亲!孩儿不想死!!!”
    刹那间,哭喊声响彻整条街道,方才争凶斗狠的士族子弟,全都腿脚发软,被秦卒拖着,清楚的看到不乏有人裤裆都流出液体。
    这一幕。
    别说无数士族男子、妇人,绝望的瘫软坐地,眼睁睁的看着自家子弟被拖走,等会就会被拉去城外砍头,就是街道上数不清的齐人百姓,也纷纷被吓得脸色苍白,看着那些秦卒、秦军将领,神情满是害怕、恐惧,连话都不敢再说一句。
    “走!”
    秦军将领对这一幕,毫不以为意,继续下令道,让士卒押人去城外,别挡着后面的人。
    “武烈君!都不置吾等~如此啊~!!!”
    看着四周泪流满面的妇人,一名长须白发的齐服老者,哭着喊道,一脸悲戚,从其腰间的玉饰,以及身边的妇人、男子数量就能看出来,这老者在临淄的地位,定是不低,并且家族极为昌盛。
    “武烈君呐!!!”
    白发老者仰天泪流:“老夫悔矣!!!”
    恐惧之下,安静的街道中,无数齐人百姓,街道上密密麻麻的士族之人,以及一名名秦卒,全都听到老者的话。
    此刻别说齐地士族心中后悔万分,就是街道上数不清的百姓,此刻看着这些秦卒,都清楚的体会到,昔日武烈君尚在临淄之时,到底有多好!
    可笑的是,当初的他们还察觉不出来,怕武烈君,视其如虎,惧武烈君麾下秦卒铁骑……
    而看着街道上尚未干涉,还在流淌的鲜血,想到方才那一幕,连齐国百姓都看得出,昔日武烈君领兵在临淄,待齐人之宽容,对比这些秦卒秦人,到底有多大的差别。
    听着老者后悔万分的喊声,看热闹的齐地百姓沉默下来了,谁都不知道日后面对严厉的秦律,他们何去何从。
    楚魏燕三地旧族的男女老幼,此刻也都没有再嘲笑的心思,看着自家族中子弟即将被拉去砍头,连他们都不得不承认,对比昔日,白衍已是万分仁慈。
    烈日下,临淄城外,撕心裂肺的哭喊求饶声,最终伴随被什么止住,彻底安静下来。
    而就在城内,衍父与外祖母的府邸门外,早已经跪满了人,而在府邸的院子中,孇谷更是气得拍桌子。
    “是尔等昔日与赢氏宗亲,接二连三催促郡守、郡尉赴任,又纵容楚燕之旧族,暗地里派人北上,勾结东胡,致使吾外甥离开临淄!眼下倒好,吾外甥随了尔等的愿,离开临淄,尔等又来求情……”
    孇谷起身,毫不留颜面的指着眼前的几名士族之人,这几人有老有壮,都是临淄城内有头有脸,也最具权势的人。
    但眼下孇谷可管不了那么多,一想到昔日这些老者的举动,孇谷就来气。
    “反正眼下,毫无办法,就是送信去咸阳,日夜兼程不眠不休都来不及!”
    孇谷看着不远处母亲瞪过来的目光,这才收起一些脾气,但脸色,依旧十分难堪。
    “吾等知晓此事的为难,亦知晓此事说起来,沦落至此,也是吾等咎由自取,吾等悔不知当初!”
    为首的邢老一脸愧疚,语气满是无奈的看向孇谷说道,随后看向一旁的衍父、水寿。
    “眼下吾等只求,能保住家业,这是自先辈传下来的根基,吾等不能丢啊!还请有老武烈君之父、兄,能前往秦军大营,面见其将,为吾等留下一支血脉在临淄,此恩,吾等士族,日后不会忘记!”
    邢老满是卑微的对着衍父、水寿拱手,弯腰打礼。
    “是啊!还请武烈君之父、兄出面,为吾等留下一支血脉,保留先人所留之家业!”
    “还请武烈君之父、兄出面!!!”
    凉亭下,一个个平日里德高望重,昔日不管是见到郡守还是郡尉等人,都自视清高的老者,此刻全都纷纷弯下腰,对着衍父、水寿打礼。
    面对孇谷的话,苦涩的神情,浮现在每一个老者脸上,其余中年男子也是羞愧得不敢反驳。
    能来到衍父这里的,都不是一般人,看得也更清楚。
    此去关中,一行万里,沿途这般走去不知要多久,辛苦不说,人多便会乱,谁都不知道会不会发生何事,况且,这些活了大半辈子的人,比谁都清楚,家业这东西,能在临淄,便是家业,便是根基。
    变卖离开,或者人走,便是拔根,如树那般,会逐渐萎缩不说,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一回事。
    唯有在临淄留根,日后等个三年五载,再想办法搬迁回临淄,这才是家族延续下去最好的办法。
    也是这样,他们才会来到这里,请求白衍的父亲、兄长出面,别看这二人并无官职,但他们都私下打听过,秦军的主将不仅仅与白衍相识,就连其他将领,都曾在白衍麾下领过兵,参与过楚东一战,白衍对他们不仅仅有救命之恩,也有立功之情。
    他们也知道这是秦王之令,白衍不在,根本无人能保下他们,但眼下,只要白衍的父亲、兄长,私下去秦军之中求情,为他们几个士族,留下几人在临淄操持家业,这并不难。
    有白衍在咸阳,有白衍的父亲、兄长出面,秦军主将、将领也不会担心放过几个人。
    凉亭下。
    看着面色为难,有些犹豫的衍父、水寿,一个个老者也只能低声哀求着。
    昔日是他们暗地里把武烈君赶出临淄,落得今天这般下场,也是他们自食恶果,无话可说,此事日后到关中,他们自会去见白衍,亲自告罪。
    但眼下,他们只希望,白衍的家人能帮他们出面,保下他们在临淄的根基。
    ……
    正当临淄城内的士族都在白衍府邸,请求白衍的族人能出面之时。
    同在齐郡之内,无论大小城邑,随处都能看到秦卒在押送着士族之人,就连一旁的琅琊郡,亦是如此。
    昔日这两个郡的齐国旧族,看着不留情面的秦卒,全都只能拖家带口,一脸悲戚的混杂在少许楚魏燕旧族中,一同离开故土,在秦卒的押送下,一步步朝着万里之外的关中方向走。
    其中,詹氏的詹懋绅、喻氏的喻斗、徐氏的徐镍,还有鲁回,以及各地城邑内的齐国宗亲,当他们这些人,亲眼看着自己的妻妾、族中老幼,全都被赶出府邸时,一个个人的脸颊上,全都面如土色、心如死灰。
    离开城池时,望着四周手持长戈、利剑的秦卒,回头看着城邑,故土,想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没人护着他们,无一例外,所有人全都开始后悔起来,后悔当初密谋,把白衍赶出齐地的举动。
    第七百一十三章:宗亲的试探,嬴政的询问
    鲁太傅这两日神清气爽,随着坐实身份,再无隐患之后,无论是府邸内的一草一木,或者是屋檐、走廊,都格外的舒心,那院外的天空,更是难得的清爽,就是飘飘细雨之时,也给鲁太傅一股惬意之感。
    风雨飘摇大半生,一朝入殿人上人,良辰美酒府中座,入眼皆是笑脸人……
    “大人,已经命人传了出去!”
    凉亭下,两名侍女正在用纤细的小手,轻轻的给鲁太傅揉捏肩膀、额头,一名仆从便弯腰低头上前。
    鲁太傅闻言点点头,心中总算是松口气,望着凉亭外的景色,目光尽是虔诚。
    活了大半辈子的鲁太傅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也明白若非暗地里那老者相救,自己行骗的身份,估计早已被人怀疑,特别是那日大雨中的遭遇,鲁太傅至今回想起来,都忍不住心悸。
    眼下,鲁太傅尽管没有见过那真正的著书老人,也不知道为何对方要救自己,但这并不妨碍鲁太傅内心之中,对那老者的感激涕零,以及心中的虔诚。
    人皆有心,人皆有情,而年迈的鲁太傅,也有仰慕、钦佩的念头,也有敬仰的时候……
    放出消息自己恩师尚在人世……
    “想必,那老先生听闻,定能明白吾之心意!”
    鲁太傅缓缓闭上眼睛:“也不知道何时~!能见一面!”
    良造府。
    在府邸中,白衍收到麾下将士送呈而来的消息,当打开竹简看过之后,眉宇间透露着一抹担忧。
    “可是雍岐之地发生何事?”
    白君竹跪坐在一旁,见到白衍的神情紧锁,不由得询问一句。
    听到询问,白衍看向白君竹,随后把竹简交给白君竹。
    “雍岐之地乃文王武王故地,至周而难守,故而交予秦,今秦得周之天下,昔日诸国固儒,皆于故地哭丧,更让人担心的是,其中……不乏秦人!”
    白衍解释道。
    外患未除,内忧四起,嬴政想要巡游故地,前往雍岐一地祭祖,得到消息的士人大儒、诸子百家,很多人都借机哭周而道秦,其目的不言而喻:秦得周之天下,不行周之‘仁义’,故不得天下人心。
    这个仁义,其中便是分封天下,有功者得,有血脉者拥,名望者居。
    白衍想也知道,那些百家士人如此轻易的做出这些事情,背后定是有赢氏宗亲的帮助,无非还是分封一事,遥想后世秦国在分封、郡县这件事情上,直至嬴政死,都没有彻底摆平。
    书房内,白衍缓缓起身,负手而行,面露沉思。
    别看秦国吞并天下,昔日周土皆为秦地,但在诸多事情上,即便是嬴政,都不可随意而为,需要顾虑许多,这也是为何嬴政日后,要见天下诸多大儒的原因。
    嬴政也明白,不仅仅是这天下脱离不了士人大夫,秦国朝野亦是如此。
    此番那些儒士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故而方才做出这样的举动。
    而白衍回想记忆之中,在后世曾记载,从最初的争论,秦国朝堂内有李斯一派少数官员支持,嬴政在争论过后,很快就确立统一后的秦国,皆行郡县制。
    然而直到嬴政三十四年,也就是后世记载着的公元前二百一十三年,距今十一年后,秦臣淳于越为首的官员,依旧向嬴政谏言,道其殷周之所以存在千年,是因为它把天下分封给子弟和功臣,今秦天下如此辽阔,宗室子弟没有封地,和百姓一样,万一发生了田常、六卿之变,又有谁来相救呢?
    “也就是说,即便嬴政按照后世那般推行郡县制,但只要赢氏宗室与诸国旧族存在,秦国的困境,便依旧不会有丝毫改变,即使是死一个人、十个人,百人,不管死再多的人,都还会有宗族之人,前赴后继的站在嬴政对立之地!在秦国内外,让嬴政与秦国,不得安宁!”
    白衍停下脚步,看着窗外的景色,微风拂过。
    此刻,白衍浮现脑海中的,却是后世秦国崩溃,天下大乱,诸侯林立,再到天下再次一统。
    白衍不由得有个疑问,莫非只有杀尽六国旧族,秦国与一统,方才能确立?
    可若是说起旧臣……
    赵秋算不算旧臣,丈人田鼎算不算旧臣,还有昔日交战时攀附自己的那些六国士族,他们算不算旧臣?
    慕然,白衍脑海里闪过一个个人脸,有赵秋、有田鼎、有尸埕、更有魏老……
    面对这些人,白衍扪心自问,在嬴政面前,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除尽旧族的话。
    “禀武烈君,府邸门外,有两名自称赢堃、赢秉壬的宗亲子弟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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