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两年前,白将军便算到今日之乱?”
    暴禹听到白衍的解释,苦笑之余,看向白衍的眼神,又是疑惑,又是惊叹。
    的确如白衍所说,若非当初白衍冒险设计张氏,导致张氏名誉尽毁,最终别无选择杀出新郑,一直逃亡在楚国,恐今日,秦国绝非如此惬意的吞并颍川。
    想到如今天下无人知晓张氏是被白衍陷害,就连秦国,就连嬴政,都不知道在两年前,当初白衍暗地里刺杀韩陵之时,便谋划为秦国除掉最大的潜在威胁。
    而且用的还是比追杀张氏族人,更为有用的办法。
    暴禹不得不惊叹。
    “算是,也不算是!”
    白衍回答道。
    白衍的模样,落在暴禹眼中,让自诩才能兼备的他,一时间,不知如何感想。
    叹口气。
    “素来疑惑,今已解开,最后一问!白将军为何在此?”
    暴禹看向白衍,轻声询问道。
    暴氏也在一旁听到父亲的话,随后看向白衍。
    “姝儿念父,白衍便陪同南下,另白衍素闻暴大人之名,今雁门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白衍恳请暴大人随同北上,于雁门居住,其一解姝儿念父之苦,其二白衍上书咸阳,为暴大人谋得官职,惠以雁门百姓!”
    白衍解释道,说话间,抬起手,认认真真的对着暴禹打礼。
    木屋内。
    安静片刻,随后响起一声苦笑。
    “想必非此意!白将军,暴禹非愚人,颍川之事,恐白将军早早已洞悉!”
    暴禹在白衍的注视中,看向女儿暴姝一眼,他虽然常年不在家,但却不代表他不了解他的女儿。
    女儿的突然到来,加上如今他参与的那些士族谋划,答案已经显然易见,白衍之言,终究不过是一番说辞,真正的原因无非是颍川谋乱。
    想到这里。
    暴禹看向暴姝的眼神,柔软一些,也松口气。
    白衍能把消息告知暴姝,并且为女儿暴姝一同南下,这份心意,便足矣让他这个做父亲的安心。
    但……
    暴禹摇摇头,目光看向白衍,抬起手。
    “暴氏承韩得荣,其祖暴鸢不任用,亦不离韩,今复辟虽无望,然暴禹愿一死,生不负韩,黄泉之下,亦无愧列祖!”
    暴禹说话间,目光看了一眼白衍腰间的湛卢,露出今晚少有浮现的一抹笑意,能死在传世之剑湛卢的利刃下,于暴禹而言,倒也无憾。
    白衍来到这里,让他北上,恐怕申老、易老等人叛乱的事情,远不止被白衍一人察觉,就是秦国,恐怕都已经暗地里察觉到,种种情况,暴禹清楚,这件事情注定失败,参与叛乱的所有人,恐怕都难逃一死。
    暴禹也并非苟且贪生之人,更别说,在暴禹眼里,如今他代表的,远远不仅仅是他一个人,更多的,还要承担暴氏以及祖上的名望。
    “父亲!”
    暴禹的话,让暴姝与白衍一颗悬着的心,彻底跌落低谷。
    此刻,看着即使明知道留下来是死,也情愿一死的父亲,暴姝整个人都颤抖一瞬间,随后不知所措的看向一旁的白衍。
    这时候她能倚靠的人,也仅有白衍。
    “暴大人赤胆之心,白衍钦佩!”
    白衍抬起手,对着暴禹辑礼道。
    礼毕后,白衍想了想,看向暴禹。
    “方才暴大人之惑,白衍知无不言,然,今白衍有三问,不知暴大人可否为白衍解答?”
    白衍问道,放下手,面露思索,微微低头在木屋内来回漫步走动。
    “白将军请问!”
    暴禹看着白衍的模样,知道白衍是想劝说,但暴禹心意已决,看向白衍的目光满是坚定。
    一旁的暴氏,此刻美眸满是不安的看着眼前白衍与父亲。
    “一问,暴大人眼中之韩,是昔日韩土,还是韩人,又或者仅是韩王室,拥有昔日韩王血脉的那些人?”
    白衍问道,伸出一根手指。
    “有何不同?皆是韩国!”
    暴禹闻言,眉头微皱,摇摇头,不清楚白衍为何这样询问。
    而在暴禹的注视下,白衍止步,对着暴禹抬起手。
    “大有不同,古有太公而言之,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此言放之韩国,亦可一用,是以土、民,亦或者人,此三者,白衍想问暴大人效力于何?”
    白衍的话在木屋内响起。
    土是韩土,民是韩民,而人,这是权贵、韩王室。
    暴禹听着,却是眉头微皱,一时间有些犹豫,不知如何作答,三者之中,选择的是哪个,这个问题暴禹从未想过,也不会花费心思去思考这个问题。
    眼下,听到白衍的询问,暴禹思索几息。
    “民以君王为主,君王以疆域为重,土又以民而活,此为国之道也~!三者并存,方为韩!”
    暴禹看向白衍。
    暴禹的意思是告诉白衍,他效力的韩,便是这般,非其中之一。
    不过在暴禹的声音落下,白衍便再次朝着一旁慢步走着,并且伸出两根手指。
    “由此白衍便有二问,疆域仍在,韩民亦存,君王安逸而无性命之忧!暴大人,你我皆清楚,颍川动乱,而后果如何,故而白衍不解,明知叛乱君王会死,明知战乱,韩民会亡,如此种种,可是忠臣贤良之举?可有何言忠良之事?”
    白衍滔滔不绝的说道,随后带着疑惑,看向暴禹,不等暴禹说话,便继续笑起来,摇摇头。
    “韩地易主,由韩变秦,韩国百姓如今变成秦国百姓,不过一个名讳,若是要追溯,那韩、赵、魏本属一家,天下哪有韩国可言!如昔日,重用暴氏的乃是韩釐王!后世韩国之君无一例外,弃暴氏一偶,无半点恩惠于暴氏,白衍不解,君王易主改名暴氏能效力,韩土易主,为何暴氏就如死仇?于白衍眼里,韩土依旧是当初的韩土,少不去分毫,韩民依旧是当初的韩人,活得好好的,若是效忠韩国……”
    白衍说到这里,看向暴禹:“更是无从谈及!!!”
    白衍再次抬起手,对着暴禹打礼。
    “他人白衍无从说道,然,恐怕暴大人效力的,并非是韩土,亦非韩人,无外乎于韩釐王昔日之恩惠!”
    白衍说了一大通道理,其实说来说去,就是便想告诉暴禹,从一开始,不管是暴氏,还是那些人,根本就不在意韩王的生死,那所谓的复辟,所谓的效忠韩国,根本没那么大的道义,也并非高高在上。
    而对暴氏而言,真正对暴氏有恩惠的是韩釐王,如今说到底,其实暴禹也就是记得韩釐王的恩惠。
    “缪言,白将军不为说客,游走他国行口舌之事,倒是屈才!”
    暴禹听完白衍的话,目光直视白衍,摇头笑起来。
    虽是笑,但能看得出,暴禹已经有些怒意,显然心中,已经被白衍的话给影响。
    白衍看到暴禹的目光,也丝毫不在意,见到一旁暴姝关心的眼神,轻笑一下,示意让其安心。
    看着暴禹,白衍清楚那番话,是在贬低暴氏对韩国的道义,让暴禹动怒无可厚非,不过效果也是实实在在的,直击人心,把暴禹心中最为执着的念头,给消掉。
    纵观暴鸢这一脉,也仅仅是在韩釐王时期得到重用,之后便再无作为,当初阳矅暴氏暴福为何能当上城丞,暴禹又为何常年不在家,常年在外游走,这其中的种种心酸,白衍这个外人从暴姝哪里听来都懂,暴禹怎么可能不懂,无非是那一抹执念,来自祖上暴鸢与韩釐王的那种君臣关系之憧憬。
    “白衍并非说客,若白衍善口舌之争,暴大人亦不会动怒!”
    白衍对着暴禹拱手说道。
    放下手,白衍紧接着,看向暴禹,说出第三个问题。
    “白衍三问,暴孝已死,如今暴氏一脉的名誉,加之暴大人血脉后人的安危,能否让暴大人北上?”
    白衍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略微凌厉,目光看向暴禹,已经带着丝许威胁。
    木屋内。
    暴禹听到白衍的话,哪里听不出白衍话语之中的意思,瞳孔一缩,怔怔的看向白衍,满是愤怒。
    就连暴姝都万万没想到,白衍居然如此直白。
    带着忧虑,暴姝看向父亲,担忧父亲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她害怕父亲一心寻死,更害怕,父亲是死在白衍剑下。
    “你!”
    暴禹目光满是愤怒的看向白衍,呼吸愈发急促,但好在,暴禹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深夜下,点燃的烛灯微微摇晃。
    安静的氛围不知过去多久,暴禹直勾勾的看着白衍,一言不发,而白衍却在等着暴禹的回答,但随着时间慢慢流逝,让暴姝喜出望外的是,原本固执一心求死的父亲,眼神之中逐渐出现犹豫、挣扎,甚至似乎还有丝许迷茫。
    也就在这时候,一个声音打破平静。
    “若暴大人不心安,白衍能答应暴大人一件事!”
    白衍忽然开口,让暴禹与暴姝一同看向白衍。
    而就在二人的注视中,白衍轻声叹口气,一脸无奈的抬起手,轻声说道。
    “若暴大人能北上,白衍便不会杀死公子成!”
    谈判就如同谈生意,白衍明白这个道理,首先要把对方的价值贬低,无论如何,越低越好,能说成一文不值就说一文不值,其次便是压低自己的出价,待对方心动犹豫后,再加一些筹码。
    不过与谈生意不一样,暴氏代代效力韩国而不得重用,昔日韩釐王之情早已经还尽,如今只是需要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抚慰心中良知而已。
    之前白衍没见过暴禹,还有些担忧暴姝会暴露出去,但见到暴禹后,白衍才知道,一开始便多虑。
    韩陵之死,暴姝脱不开干系,而如此重视名誉的暴禹,比他更不可能让韩陵死的事情传出去,毕竟暴姝是他的女儿,而韩陵,往上数去,也是韩釐王的后人。
    “公子成!!!”
    暴禹听到白衍的话,瞳孔一怔,满是不可置信的看向白衍。
    白衍话里的意思哪里还不清楚,白衍不仅知道公子成在何处,更能随时杀掉公子成。
    “暴大人好好考虑一下,白衍不杀公子成,便当是暴大人为韩釐王血脉,而做的一件事情,其实在白衍眼里,让韩釐王的血脉繁衍下去,于暴氏、暴大人而言,比任何事情都有意义,再者,匡扶韩国,就是复国之后,又能如何。”
    白衍说到这里,叹口气,转过身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
    “韩国本就是四战之地,韩不能灭秦、赵,灭亡早已注定!公子成还不如做一个君子,在暴大人的照顾下,于世间安稳无忧,享乐一生。何必~丢了性命!”
    白衍说话间,没有再看向暴禹,若非暴姝,他今晚不会与暴禹说那么多,甚至答应暴禹那些条件。
    当初韩国灭亡之后,白衍见过暴姝一个人在咸阳,不敢出门,没有亲人,没有好友陪伴,一个人孤零零的模样,而后,每当白衍看着暴氏一脸笑意,拿着亲手做的衣物给他传,每当半夜,暴氏不管他何时回府,都会给他炖汤,每当看到暴氏早早给他准备好出行的衣物、钱财,白衍虽然不说,但心里清楚,她在等着他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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