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说话的老者来到白衍面前,颤颤巍巍的对着白衍拱手辑礼。
    “吾等替那些遗孤,叩谢将军!!!”
    随着老者的话。
    在白衍四周,衍城所有百姓,突然许多人对着白衍跪下,随后越来越多,顷刻间,一眼望去,无一人站着。
    如老者所言,他们衍城的百姓都清楚,白衍为他们做得,比任何人都多,即使当初武安君李牧都难以相比,儿郎战死,他们不会怪白衍,匈奴南下,这些儿郎何尝不是在保护家人。
    更何况。
    白衍从未辜负他们这些战亡的赵家儿郎。
    “不可!”
    白衍看着众人说道,心力交瘁的脸庞上,布满这段时日积累下来的疲惫。
    “云中山脉一战,该是白衍替雁门所有百姓,叩谢诸位!”
    白衍说完后,面对众人的跪拜,白衍也跪在地上,缓缓磕头。
    白衍清楚,如今活在雁门郡内的每一个人,都该是来给那些阵亡的将士倒酒,没有这些边骑将士在战场忘死的厮杀,便没有今日雁门的安稳。
    他白衍叩谢这些将士,为的是雁门所有生民,也为他白衍。
    这些话不宜说出口,但白衍一直都会记在心里。
    “将军,还请起来!”
    在老者的搀扶中,白衍缓缓起身。
    这时候,所有衍城百姓通红着眼睛,看向白岩,其他四周所有守卫的边骑将士,也都看向白衍,就连数不清的坟土面前,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倒酒孩童,都看向白衍。
    比起李牧,白衍与他们赵人接触的时间很短,然而时间短却不能代表百姓感受不到白衍的付出与心意。
    不管是上书咸阳求粮,还是处理掠卖一事,甚至是率领边骑保护雁门百姓。
    在短短的时间内,经历过这一件件事情。
    白衍!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或许对于此刻所有人来说,都已经深深刻烙印在骨子里。
    片刻后。
    白衍在几个老者的相送下,最后看了许久这片墓地,方才转身带着诸多边骑将领离开。
    来到衍城已经不少时日,白衍也不敢再多逗留,郡守杨老已经书信询问好几次,魏老也送来书信,另外,大战后,所有立功将士的爵位,全都要他书写上报咸阳,命人请功赏爵,还有边骑将士的整顿这些都需要他去处理。
    每一件事情背后,都是一个极其庞大的工程量。
    “你们可要多留下来两日?”
    白衍看向领兵南下后,再次归来的虞和、惠普等将领,猗坊是他们的生死之交,如今猗坊战死,他们不可能不来送猗坊一程。
    战马旁,各自牵着战马的惠普、虞和等人,看着远处的衍城百姓,看着那些人影,目光满是伤感。
    “将军,吾等也不留了!”
    惠普微微摇头说道。
    再留下来,也不过是徒增分别之痛,猗坊之死,日后他们会等机会讨回来。
    “走!”
    白衍见状,点点头,率先骑马离去。
    惠普、虞和等人,纷纷骑马,调转战马跟在白衍身后。
    然而,在边骑将士的护送下,在虞和等人的跟随中,白衍还没骑马多久,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一个人站着的男子见到白衍一行人后,跪在地上。
    男子背上,似乎是背着一把用布裹起来的剑。
    “何人?”
    牤骑马上前,勒住马绳,看着那个男子询问道。
    此刻,虞和、惠普,以及其他边骑将士,全都拉住战马,目光看着年纪轻轻的男子,不过与牤不同,当虞和、惠普,以及其他边骑将领看到那男子后,全都露出复杂的目光。
    “吾要报仇!”
    跪在地上的男子,听到牤的询问,抬起头,一脸愧疚、自责的看向白衍,开口说道。
    “报仇?”
    白衍眉头一皱,不明白这男子是何人,正准备开口说话时,一旁的虞和看向白衍。
    “将军,他是猗坊的长子,猗……忠!”
    虞和说出那个名的时候,看向猗忠的目光,很难形容。
    “猗忠!”
    白衍听到虞和说出这个名字之后,原本眼神中的好奇缓缓消失,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猗忠。
    猗坊身为边骑的将军之一,此前是李牧麾下的干将,白衍此前自然调查过,也清楚猗坊有一长子,名忠,不过与猗坊不同,跟着李牧的猗坊清楚赵国背后的阴暗,于是不顾猗忠从小的夙愿,不顾猗坊想跟着李牧,而安排去从仕。
    这件事情当初闹得很大,最后听说还是猗坊找到一个机会,请求李牧,在安排长子见李牧后,由李牧最终成功说服长子,让其放下从小熟读的兵书、武艺,而去从仕。
    也是如此,李牧死后,赵国亡国,接二连三的打击过后,猗忠看到父亲居然效忠敌将白衍,气急之下改名猗忘,后面听说离家出走。
    这些都是白衍命人打听到的消息,虽是三言两语,但其中曲曲折折,想想都能知道,一定很复杂。
    不然,虞和、惠普以及其他边骑将领,又怎会露出那般眼神,恐怕猗忠离家前,一定对着其父猗坊说过一些伤人的话。
    想到这些。
    白衍挥动马绳,轻轻踢了一脚马肚子,驾驭着战马朝着善无城方向赶去。
    猗忠流着泪,怔怔的跪在地上,当白衍的战马从其身旁经过时。
    “你错过了你父亲的入土的日子,而杀死你父亲的人,在北方!”
    白衍轻声说道,随后便直接从猗忠身旁离开,没有看向猗忠一眼,只是告诉猗忠,杀死猗坊的人,在北方草原,那个部落叫做匈奴。
    白衍没有收留猗忠,给猗坊将军安葬时,白衍见到猗坊将军的夫人,头发花白的双老,也亲眼看到过,因为干旱,早已经散尽家财,猗坊那空荡荡的府邸。
    猗坊的次子三子,也都已经见过,一个十二,一个不到十岁,衣着都是普通的粗衣。
    离开前。
    白衍私下里,让吕氏送来数十金,没有给猗坊家人拒绝的机会,并且强硬的勒令他们不准给别人,用于那两个孩子日后的花销。
    白衍比任何人都清楚,猗坊战死,但有猗坊的根基与名声在,那两个孩童不该因为没钱,而毁掉日后的机会,想要拥有人脉,有父辈名声的情况下,很多时候不需要很多钱财,然而却决不能没有钱财。
    “白将军,还望给猗忠一个机会,恳求将军!”
    身后传来猗忠转身,绝望哀求的声音,猗忠似乎在磕头。
    白衍闻言,没有停下。
    “你无法理解你父亲为何要归降,你父亲昔日说得没错,你不适合入伍,更不适合领兵!”
    白衍说道。
    一旁骑马的虞和、惠普听到白衍的话,没有言语。
    然而身后猗忠哭泣的哀求声,虞和、惠普双眼还是忍不住流露出些许不忍,他们二人与猗坊,亲如手足,结为世交,他们二人也视猗忠如家人一般。
    他们二人比任何人都清楚猗忠心性到底有多高傲,固执,这也是为何当初得知其父猗坊效力李牧一直抵抗的秦国后,根本无法接受的原因。
    眼下看到猗忠对着白衍下跪,央求白衍。
    他们二人都很难想象,这一刻的猗忠到底有多痛苦,多渴望才会如此。
    “将军,吾父随将军舍身往死,如今将军为何连一个复仇的机会,都不能给吾?”
    猗忠跪在地上,以膝盖跪地行走,在一个个边骑将士战马之中,逐渐落后,不甘的猗忠朝着白衍,大声喊道。
    泪水弥漫着猗忠的脸颊,低落下颚,脑海里全都是昔日那个叫做父亲的男子,祥和的对他说话的一幕幕,对他的一句句嘱咐。
    再多不满,再多埋怨,当得知那个父亲战死后,当得知其头颅甚至被砍下来挂在关口。
    报仇!
    猗忠脑海里,此刻全都是报仇,为他报仇。
    “将军!”
    虞和最先忍不住,转头看向白衍,眼神中满是央求,为猗忠求情,想给猗忠一个机会。
    说完后,虞和看向惠普。
    惠普见到虞和的眼神后,也带着丝许伤感,看向白衍。
    “将军,能否……留下他!”
    惠普轻声问道,与虞和一般,也终是开口。
    在虞和与惠普眼里,猗忠是猗坊的长子,并非独子,若是猗忠真有心为父报仇,就算日后会战死,或也可给他一个机会。
    在虞和、惠普的目光中,白衍拉住战马,缓缓停下。
    随着白衍的举动,一行人全都停下。
    猗忠抬起头,泪眼模糊的双眼中,终于看到,最前方那个乘马的年轻人,停住战马。
    正当猗忠以为看到希望之时,正当猗忠双眼布满希望之时,少年转过头,远远的看着他。
    “他要找我,想要报仇,怎么报仇?挥军北上?”
    平原上,一句轻飘飘的话响起。
    猗忠的跪在地上,满是泪水的双眼,怔怔的望着那个少年。
    随后,猗忠就看到,那少年微微调转战马,侧头望着他,目光直勾勾,带着一抹伤感与沉重。
    “上郡高奴城外,不下四千多座坟土,那些,都是曾经跟随我白衍,一起出生入死的将士,就在数日前,我白衍,亲自命人,送数乘财物,备以厚礼,送给害死那些将士的仇人!”
    少年的话,轻轻的在平原上挥挡,传入所有人的耳中。
    这一刻,别说四周所有边骑将士,乃至猗坊、惠普等人,连从未领兵过的猗忠,听着少年的一番话,都清楚的体会到,少年那话语中,沉甸甸的痛楚,不甘。
    看着那个比他们所有人都要年轻的少年,从方才的话中,谁都无法想象,那少年肩上背负多少。
    不仅要眼睁睁的看着仇人逍遥快活,还要亲自送去一乘乘财物,供起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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