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听到白衍的话,眼中浮现思索之色,随后感慨的点点头。
    从古至今,这世间能有几人做到这点。
    想到这里。
    嬴政眼神看向白衍,看着这个曾经连姓氏都没有的耕农之子,如今的秦国将领。
    “你有个好外祖母啊!不过听此番之言,寡人倒是很好奇你外祖母!”
    嬴政轻声说道。
    其实身为一国君王,嬴政少有关心大臣的家世,最多也就是赐婚。
    毕竟嬴政每日不仅要早朝,更是要在退朝之后批阅两石竹简,若有战事,还要随时与大臣研究对策。
    故而像大臣的家事,不管是嬴政还是历代秦王秦君,基本都少有过问。
    但眼下听到白衍的话。
    嬴政一直以为,按照白衍的出生,以及茅焦的话,白衍的外祖母应当也是出生贫寒才是,但方才白衍说出来之言,似乎又略有不同。
    “回王上!”
    白衍拱手,随后在嬴政的注视下,把外祖母的身世遭遇说出来,当初外祖母曾是齐国大臣鲁伯府邸中的一个侍女,自小伺候鲁伯之女,与鲁伯之女一起长大,感情很深。
    故而外祖母也常阅竹简,去稷下学宫见世人辩论。
    并且外祖母最喜欢的士人,乃是楚国士大夫屈原,并且白衍的名,便是取自屈原诗词之中的衍。
    而外祖父年轻时,偶然间得到鲁伯赏识,带到府中交谈,也因此结识外祖母。
    可惜的是,晚年的鲁伯失势,其女嫁到楚国,又因楚齐交恶,鲁伯被人排挤。
    而后过了十余年,外祖父也相继不在。
    “屈原!”
    嬴政听完白衍的话,这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
    而屈原这个名字,嬴政自然不会陌生,论才华,屈原比不上韩非子等法家人物,更比不上同时期的兵家白起、廉颇之名将。
    但屈原的名声却被天下世人歌颂赞誉,在白起攻破楚国国都郢都后,心灰意冷而沉江。
    那老妇人是想让外孙,如屈原之辈。
    嬴政心中猜测到。
    毕竟从此前白衍说出老妇人的嘱咐,以及老妇人以屈原诗词中取字给眼前的少年命名,唯有这个解释,符合情理,也解释得通。
    “坐下吧!寡人让你坐!寡人之言,可算王令?”
    嬴政看着耿直的白衍,依旧站着,叹息一声。
    但不可否认的是,在白衍的一番话后,嬴政看向白衍的眼神,还是有些许变化,似乎更多了一些什么。
    “诺!”
    嬴政以及说到这地步,白衍犹豫几息,最后小心翼翼的回礼,随后来嬴政下方,方才宦官端来的木桌旁,小心翼翼的跪坐到绸制坐垫上。
    由于夜深,几名侍女悄然来到书房内,挑起烛灯的灯芯。
    在数十盏,甚至上百盏烛灯的光亮下。
    嬴政见到白衍跪坐好后。
    “说吧!寡人想知晓,雁门一事,你可知晓在你处理雁门一事的消息传回秦国后,整个朝野都因你而震动。”
    嬴政淡淡的开口说道。
    回想那段时间雁门一事的消息传回秦国,别说他嬴政,就是整个文武百官都被白衍的举动给吓到。
    不管是其他郡县的官员、大臣,还是各地驻军的将领,甚至是朝堂内的官员,谏言白衍者,数不胜数。
    就算嬴政心中清楚这些谏言的人,或多或少都与那些被处死的士族有关系、或相识、或联姻,但身为秦王,嬴政也需要朝堂稳定,社稷不乱。
    那段时日嬴政看着那些谏言的竹简,也是一个头两个大,也有不少压力。
    就连雍城的宗亲长辈,都过来询问。
    “微臣知晓!”
    白衍听到嬴政的话,在木桌后,对着嬴政拱手。
    见状。
    看着听到自己的话,表情有些无奈的白衍,嬴政看向一旁,远处木架下,放置着的一箱竹简。
    “那些全都是各地大臣与官员、将领谏言你的竹简。”
    嬴政说完,转头看向白衍:“寡人想知道,为何你要如此声势浩大的处理那些士族?”
    嬴政倒不是真的怪白衍,毕竟若是对白衍有意见,如今白衍就不会在这书房内。
    只是连嬴政都好奇白衍的处理方式,按道理,白衍虽然出生低微,但白衍不仅师从田瑾,更跟过腾老将军,应当知晓雁门一举,会有什么后果。
    故而嬴政想亲自听白衍,心里是如何想的。
    随后。
    就在嬴政的目光下,白衍一脸无奈,想了想,对着嬴政拱手。
    “回王上,昔日白衍在雁门,曾路过一茶铺,见里面宾客众多,详谈甚欢,于是白衍便入内就坐,后让店家小厮备茶,不曾想,茶水未至,白衍便见木桌摇晃不堪,似乎风吹便能倒塌,又见其店内角落,明明有上好的木柱,白衍询问小厮,为何木桌朽坏而不换,小厮却仗着店家不在,而宾客众多,不理白衍,而后不等白衍说话,就在一旁,小厮把茶水随意放置到一名宾客面前,霎时间,那个宾客身前的木桌,就因为木桌支柱腐朽而倒塌,瓷碗摔碎,茶水洒落一地,茶铺内其他宾客相继观望一眼后,便继续闲聊,无人理会方才一事!”
    白衍徐徐诉说着自己曾经遇到的事情。
    然而在书房内。
    嬴政哪里听不出,白衍这是借故比喻。
    从古至今,很多贤君良臣便是通过比喻形容一件事情,既能隐晦的告知对方,又能不会说得太露骨而逆耳。
    而听着白衍的话,嬴政很快就明白,白衍这个故事背后,想说的事情。
    几乎顷刻间,嬴政脸上眉宇紧锁,眼中浮现丝许怒火。
    “说下去!”
    嬴政闭上眼睛,跪坐在木桌后,耐心的倾听,他要听完这个故事。
    白衍跪坐在木桌后,见到嬴政的模样,心中也松口气。
    “随后白衍见那宾客不仅要付茶水前,甚至连一口茶水都没喝,便只能黯然离去,见状,白衍看着身前已经被蛀虫啃食得腐朽的木桌支柱,便起身拔剑,店内众多宾客见白衍此举,皆惶恐不安,言之白衍蛮横,殊不知,白衍只是想除掉腐朽木脚,白衍宁愿把无脚木桌放在地上,也要茶水到来之时,放的平稳,比起其他木桌,白衍身前的木桌虽矮,却比其他木桌更为安心、踏实。”
    白衍说道。
    一直闭着眼睛倾听的嬴政,听完白衍的话,缓缓睁开眼睛。
    这时候嬴政眼中的怒火已经消散。
    “知其腐朽而不言,为何那些宾客,不想办法告知店家?”
    嬴政问道。
    白衍看向嬴政,想了想。
    “白衍起初也很疑惑,后才知晓,原来小厮私自偷偷给熟识宾客增添茶叶!宾客纷纷得利,自然不在意木桌支柱腐朽。”
    白衍说道这里,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随后。
    整个书房内静悄悄的,白衍没有言语,而嬴政也没有开口说话。
    安静许久之后,书房内方才再次响起嬴政的声音。
    “白衍,那店家可曾知晓?”
    嬴政惆怅的叹息道。
    若是比喻,那么白衍清楚,这时候嬴政就是在问他。
    “后面白衍听他人说过,店家知晓一些,不过事务繁忙、相隔遥远,没有到茶铺内亲眼见过,加之有所顾虑,宾客众多,不能发怒轻易摔桌换柱。”
    白衍轻声解释道,告诉嬴政,店家也有店家的难处,若是店家摔桌,那日后众多宾客指责的人,就是店家,传出去对商铺不利。
    唯有同是宾客的白衍摔桌,众人就算联合起来针对的,也只是白衍,而不会牵扯到店家,那些人也不会在背后给店家使绊子。
    而等新的木柱方才会装上去,到时候茶铺内,白衍面前的这张木桌,就不会倒塌,店家的瓷碗也不会再摔碎。
    白衍的话音落下。
    嬴政转头看了白衍一眼,嬴政听着这个故事,心中无比希望,摔桌的人多有一两个,这样那些腐朽的木桌,就可以多换一些。
    至于白衍听谁说的,嬴政也大致猜到一些,心中满是感触。
    “白衍,寡人欲封你为雁门郡尉,眼下寡人问你,你想要何人做郡守?”
    嬴政问道。
    白衍听到这一番话,顿时瞪起眼睛,比起方才的赐座,乃至询问,白衍都没那么大的反应。
    但这一刻,白衍听到嬴政的这番话,心跳不已。
    若是提及王恩,那么这一刻,嬴政的这份王恩,便是天大!
    大到白衍都有些害怕!
    白衍清楚的感觉到,嬴政对自己的那番信任。
    嬴政话里面,是‘你想要’!而非‘你觉得能做雁门郡守’。
    二者完全不是一个意思。
    白衍起身,绕过木桌,来到前面。
    “白衍叩谢王上!”
    白衍连忙对着嬴政辑礼,叩谢嬴政的封赏。
    回想方才那句话,白衍脑袋尚有些发懵。
    在这一刻,白衍终于明白,为何不管是蒙氏以及其他大将,还是此前蓝田见过的屠睢将军。
    这些将军不管拥有多少兵马,终其一生都不背叛嬴政。
    连在白衍心里,都在这一刻决定,日后不管天下如何大乱,不管秦国如何,他都不会有负嬴政的这份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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