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你我的身份……注定了我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天机抬起头,语重心长的对她说,“如果被人发现,他们会看轻你,笑话你……”
    “我不在乎。”唐娇赶紧说道,说完,坐在他腿上,歪着脑袋,笑容有些狡猾,“怎么你在乎?那到底是我重要,还是旁人重要,你宁可在乎他们的感受,也不肯在乎我的感受了吗?”
    许是跟暮蟾宫处久了吧,她变得愈加舌尖嘴利,难缠得紧。
    深深看她一眼,天机无可奈何的对她妥协:“这样吧,大小姐……在私底下,你想怎样亲我都可以,但是不可以更进一步,也不能在别人面前这么做。”
    唐娇依旧戏谑的看着他,看着看着,眼神渐渐变得哀伤起来。
    因为这一次,他死守底线,他的眼神他的表情他的神态,都在向她诉说,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向她妥协。
    “……如果我做到了,你会奖励我吗?”唐娇抿抿嘴,忍着心头的悲伤,试探道,“你会一辈子陪着我吗?”
    “可以。”这一次,天机没有丝毫犹豫,他像一头温驯的狼,对她低下高傲的头颅,“从今往后,我誓不娶妻,誓不生子,我之躯体,我之性命,我之下半生……全都属于您。”
    唐娇沉默不语的看着他,过了一会,双手捧起他的脸,把脸凑了过去。
    天机把这个吻当做是她的答复,于是闭上眼睛,温柔的回应了这个吻,含,舔,试,缠,用成熟的技巧满足她。
    如此便好……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只要表面功夫做得好,私底下又不踏破最后一线,那便无人
    可以当面指责她。而于他而言,也有了一直留在她身边的借口,从此往后,他便可以默默看着她,守着她,疼惜她,直到她厌倦为止。至于其他人……他们最好闭嘴,不闭嘴,他有的是办法让他们闭嘴。
    唐娇自是听不见他心中所想。
    若是听见了,她便会知道,她早已经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而现在,她只感到悲伤,痛苦,甜蜜,以及强烈的不满足。
    她都做了些什么啊?唐娇在心底质问自己,明知道他不喜欢自己,还一而再再而三的迫他亲吻自己,逼他立誓不娶,逼他立誓无后……如果她不是他的大小姐,估计早就被他乱刀分尸了吧?不过可惜了,这世上没有如果,她是他的大小姐,他必须听她的话,就算被他憎恨也无所谓,她一定要把他绑在身边,大不了以后她也不嫁,也不生子,红尘人间碧落黄泉,她既当他的大小姐,也当他的妻子跟女儿,好叫他此生不会感到孤单寂寞……或许有朝一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肯转过身,给她一点爱。
    怀着这样的心思,唐娇结束了这个甜蜜又悲伤的吻,之后不肯起来,就坐在他腿上,像一棵蔓藤似的缠在他身上,笑容枕在他怀里,悲伤藏在心底,有一句没一句的跟他聊天,直到困意袭来,就在他怀里入睡,睡着的时候,仍旧用手抓着他的衣服不放。
    天机轻手轻脚的把她放在篝火旁,抬手扯过毯子,盖在她身上,确认她已经完全熟睡之后,伸手擦了擦她嘴角的口水,然后俯身吻了她一下。
    除了身旁将熄未熄的篝火,谁也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
    第二天,两人草草洗漱片刻,便上马赶路。
    天机并未特地避过昨夜留下的痕迹,于是马蹄碎步踏过官道,唐娇一低头,便看见了官道上横陈的尸体,有几具只剩下森森白骨,其余大部分已经残缺不全,几头野狗正在埋首进食,听到马蹄声,其中一头回过头来,嘴里还叼着血肉。
    唐娇没忍住,转过头,呕吐起来。
    天机便停下马,随手在枝头上摘下几片叶子,射向野狗,待它们哀嚎逃走,才扶唐娇下马呕吐。见她吐得难受,心里不禁感到有些后悔,一边拍着她的背脊,一边解下水囊递过去:“漱漱口……我们绕路走。”
    唐娇接过水囊,匆匆喝了几口,深吸一口气,转头看他:“我没事了。”
    说完,她心有余悸的回过头,目光望向一堆花花绿绿的碎衣服,以及里面残存的骨骸,问道:“那是翠花吗?”
    “嗯。”天机淡淡应了一声。
    唐娇昨夜跟他聊天的时候,便从他嘴里知道了一切,晓得他只收回了一部分珍贵珠宝,其余不甚重要的,则用来算计一个人,也晓得翠花为玉珠付出了一切,最后却被她抛弃。
    钱不钱的,唐娇倒不是特别在乎,有了娘最喜欢的几件首饰,她已经很满足,更何况天机已经向她保证,这些东西迟早会一样不少的回到她手里。至于翠花……她摇摇头,指着那堆白骨道:“算了,把她埋了吧。”
    “您要原谅她吗?”天机淡淡道,虽然表情没有变化,但目光里有一点失望。
    唐娇几乎立刻就感到后悔了,她何必为了一个仇人让他失望,可是想了想,最后还是坚持己见,因为她心里头有一个预感,如果她立刻就反悔,他也许会更加失望。
    “不,我没有原谅她。”她摇摇头道,“但是一命偿一命,她现在已经死了,我也没有必要再很她了。”
    说完,她忍着身体的不适,以及心里的恐惧与呕吐感,走到翠花的骨头边上,有些两腿发软的蹲□,捡了把强盗留下的刀子,在地上刨坑。
    “如果一个人为了自己的爱憎而不折手段,就会变得越来越卑鄙,比如翠花。”她一边刨坑一边说,“如果一个人的心里只有自己,心就会变得越来越小,小到只能容纳她自己,比如玉珠……”
    挖好坑之后,唐娇用刀子把翠花的骨头扫进坑里,用土填好,然后直起腰来。
    “不择手段的下场,我已经看见了……”她微微有些喘,低声喃喃道,“我现在亲手埋了她,好叫自己记得清楚些……以免日后步了她的后尘。”
    天机一直没有帮她,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她,失望早已消退,留下的只有赞许。
    只有唐娇自己心里知道自己有多绝望。
    翠花不择手段对一个人好,最后却落得这个下场。
    那她呢?只顾自己的意愿,不管旁人意见,不折手段的想把一个男人留在身边,她的结局会是怎样呢?
    唐娇不想承认自己是错的,也不想放弃,但是心里头开始觉得有些迷茫了,以至于接下来的路途上,都显得浑浑噩噩的,心里头百转千回,都找不到一个两相其美的法子。
    天机自是不知她心里在想什么,只以为她被死人给吓坏了,见她近日来沉默寡言,吃得越来越少,以至于小脸迅速瘦成一个尖尖,不禁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行为,跟一只商队擦肩而过的时候,特地追过去,带回来一袋子松子糖。
    “后天就到京城了。”他骑在马背上,手里一只松子糖,递到唐娇嘴边,“再坚持一下。”
    唐娇舌头一舔,把松子糖从他指尖舔进嘴里,因为走神的缘故,完全没注意到对方手指的颤抖,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问道:“到时候,就能见到其他托孤者了吗?”
    天机正在感受指尖那种奇怪的酥麻感,稍微走了一会神,才回道:“不,先去我故友家。”
    一边说,他一边又递了颗松子糖过去。
    唐娇依旧恍然不觉,歪着脑袋舔糖果,对方这次捻的有些紧,她一次性没舔进来,索性舌头卷着他的手指多舔了几下,然后一边咬着到嘴的糖,一边好奇的问:“你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很了不起的人。”天机迅速拿起第三颗糖递过去,嘴上随口道,“若不是过于懒散,恐怕三元及第的冠冕还轮不到暮蟾宫来戴。”
    唐娇其实不是很喜欢吃松子糖,再加上天气这么热,吃太甜的东西,嘴里会觉得有些腻,于是伸手推了回去:“你吃吧,我不吃了……”
    “哦……”天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他收回手,毫不犹豫的将那颗松子糖递进嘴里。
    两人一前一后的坐在马上,唐娇在前,自然看不见他俯视自己的眼神,更没看见,他正一下一下舔着自己的手指……那刚刚被她舔舐过的地方。
    若不是天色转阴,隐隐有雷声传来,恐怕他能舔到天荒地老。
    仰头看着天生乌云,感受着刮过面颊的凉风,天机有些遗憾的放下手,沉声道:“抱紧我。”
    唐娇反手抱住他精壮的腰。
    尔后,策马扬鞭,黑马长嘶一声,犹如平地起了一朵乌云,四蹄飞速踏过地面,带起奔雷般的声音,与天上的乌云你争我夺,终于抢在下雨前,跑过了京城大门。
    作者有话要说:从这里开始修修~
    ☆、第34章 花间浪子温良辰
    长安之繁华,自非平安县那样的小县城能够比拟。纵使天上已经阴云密布,但是西市的街道上依旧热闹非凡,小摊贩们着急的收着摊上的货物;茶楼酒家则派人倚门吆喝,召路上的行人进门避雨,顺便点一壶茶,喝一杯酒;进门的行人除却黑眼睛黄皮肤的本地人,还有高鼻深目的大食商人,面覆轻纱的波斯舞姬, 白衣金发的传教士等等。
    天机勒了勒缰绳,停在一家胡姬酒肆前。
    门前立刻迎上来两名绿眼胡姬,一个笑着为他牵马,一个用半生不熟的汉话招呼他进门。
    时值傍晚,酒肆里的人还不多,天机匆匆一扫,便侧首看着胡姬,低沉道:“带我去找温良辰。”
    那名胡姬听到这个名字,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叽里咕噜说了许多话,但唐娇都没听懂,只知道对方很喜欢这位温公子,因为她基本上每说五个字,就要重复一遍温良辰这个名字……
    聒噪一路,最后胡姬终于把他们两个引到一间雅阁前。
    门上用金色和红色勾勒出巨大的太阳,充满异域风情。
    “两位客人在这等等。”胡姬回眸一笑,“我先进去通报一声。”
    她推门而入,不一会,里头传出一个懒散到骨头里的男声。
    “还等什么。”他说,“快把所有柜子都搬过来,把门堵上。”
    “……”门前,唐娇抬头望着天机,无语半晌,才开口问道,“里面真是你朋友?”
    “嗯。”天机答了一声,然后毫不犹豫的把房门给踢开。
    门后响起一片惊叫声,包括刚刚引路的胡姬在内,六名舞姬惊魂未定的看着他们。
    这六个舞姬有胡人,有波斯人,也有汉人,各有各的美,各有各的俏,胡姬做飞天打扮,身披璎珞,发髻高挽,眼线用金色描进鬓角,充满一种佛性之美;波斯舞姬脸覆面纱,纤细的腰上,以及□□的脚踝间,都缠绕着一串舞铃,随着她一举一动发出悦耳的声响;而汉人舞姬则身穿绿衣,水袖修长,犹如西子湖里走出来的一片碧影……
    只是这样的美色跟她们身后的那人一比,竟什么都不是了。
    就像露水见了沧海,就像萤火见了皓月,就像凡人见了神祗,只能匍匐在他脚下,岂敢与之争辉。
    唐娇站在天机身后,看着那个男人。
    她这辈子见过不少好看的男人,譬如商老板温雅如风,譬如小陆清冷似水,又譬如暮蟾宫皎皎似明月……至于天机,在她心里,万般都好。
    但无论见了谁,都不会像看见这个男人一样,隐隐有一种昏眩感。
    窗外风雨如晦,但这个男人睁开眼,望过来的时候,唐娇几乎以为屋子里平地升起了一轮金红色的太阳,神魂几乎要为之所夺。
    天机往她身前一站,挡住了她的视线,然后目光冷冷的往舞姬们身上一扫,最后落在那名男子身上:“温兄,让她们先退下吧,我有正事要跟你商量。”
    “这次又找我干嘛?啊……停,停,你不要说了,我不想听。”温良辰枕在一名舞姬的膝盖上,将手伸进袖子里摸索了一下,然后抽出一叠银票,懒洋洋的递过去,“反正你的事全是麻烦事,我可不想沾,我破财消灾可以吗?”
    天机没接银票,也没说话,就这么居高临下的俯视他,直到温良辰枕着的那名舞姬怕的哭了起来,他才无可奈何的拍拍手:“好了好了,大家先下去吧。”
    一边说,一边随手将银票塞给那名哭泣的舞姬,然后笑着拍拍她的脸,让她带姐妹下去分。
    舞姬立刻止了啼,脸蛋红扑扑的,一步三回头的带人离开了。
    确定她们都离开了之后,天机才将唐娇从背后拉出来,推到他面前。
    “干嘛?”温良辰半躺在貂裘上,一只手握着琉璃杯,一只手撑着脑袋,由下往上的看着唐娇,笑道,“哪找来的小姑娘,长得挺可爱的嘛……来来,过来让我枕枕膝盖。”
    唐娇转头看向天机。
    天机面无表情的说:“这是我家大小姐。”
    温良辰的笑容僵在脸上,然后利索的从貂裘上坐了起来,上上下下将唐娇打量了一番,然后一根指头指着天机,一边嘴角往上一勾:“你少诓我,昨天公子渊就已经把人给带回来了,你这个又是从哪里找来的……”
    他话没说完,天机就已经掏出一个小包袱,打开包袱,里面是一对簪子,一只玉镯,一根步摇,以及最显眼的一对夜明珠耳环。
    见了这些东西,温良辰愣了愣,继而哈哈大笑。
    “哈哈哈!”笑完,他摸着下巴,饶有兴致的看着唐娇,“这么说来,这边这个才是真的咯?
    那另外一个是谁?难道当初送出去的是两个人吗?”
    “一个村姑。”天机面无表情道。
    “……哈哈哈哈!”温良辰再次大笑出声,一边笑,一边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普天同庆,喜大普奔!来来,都过来陪我喝酒,这个消息值得咱们共饮三百杯……哎呀,我真是迫不及待了,真想连夜过去嘲讽那厮一番!”
    “不急。”天机绕到他身后,缓缓伸出手,一左一右,按住他的肩膀,“现在咱们先干正事。”
    “……你想干嘛?”温良辰反手抓住他的胳膊,面上在笑,但是手臂上的肌肉已经开始鼓起来。
    “大小姐。”天机脚底下的地板都已经开始皲裂,但是脸上仍旧一派云淡风轻道,“跪下,给他磕三个头,然后喊他一声师傅。”
    “……不!”温良辰愣了愣,然后开始剧烈挣扎,可惜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他挣扎了半天,最后被天机反剪双手按在地上,充满异域风情的波斯红袍耷拉下来,乌黑的发丝从肩膀一路蜿蜒流进胸膛,就像一笔翰墨顺势描出妖异的蔓藤与花,最后,他叹了口气,仰头看向唐娇,略带琥珀色的眼睛凝视着唐娇,低沉笑道,“大小姐,来,命令他停下来……然后,我会好好奖励你的。”
    明明是同样的称呼,但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大小姐三个字,就像涂了蜂蜜与麝香一样,散发出一种勾人摄魄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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