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镜花缘(一)
    “其实,人生如狗。
    很多时候,学会拒绝,才能得到最好的。
    比如这只狗,喂鸡骨头,它吃得很高兴,那么我不会考虑喂更好的。
    如果它不吃,才会引起我的注意,喂一块带肉的鸡块。如果还不吃,我会喂它更好的,直至上等狗粮。
    做人又何尝不是这样?
    不懂拒绝,凡事应和,考虑别人太多,却忘记自己的原则。
    那么,不会引起尊重,也不会得到重视。
    唯有原则范围内,合理地选择拒绝,才能体现真正的自我和态度。
    拒绝不是冷漠和高傲,而是一种尊严和存在。”
    我又扔给那条老狗一块鸡骨头,顺手把这段话发了朋友圈、微博。起身回到竹林旁的小屋,坐在台阶上,抽烟喝茶,懒洋洋晒着太阳发呆。
    入山多久了?我已经不记得了。
    因为,我想忘记时间,忘记庐山的世外桃源。
    桃花源,桃花漫飞,微风柔人。我醉卧桃林,喝光了所有的桃花酿,足足醉了五天。千年陈酿,浓如琼浆,入喉似刀,醉得很快。既麻痹了神经,也忘记了许多事情。唯独,拼命想忘掉的,却越来越清晰。
    我始终不相信,我和月饼会在七十八天之后,哦……还剩七十三天,会因为某种契机,回到过去,变成双手沾满鲜血,屠杀八族的恶魔。
    如果时间转动的宿命之轮不能阻止,那么我选择逃避。只要不见月饼,不去完成“寻找《阴符经》”的文字游戏,一切都不会发生。
    喝完最后一滴桃花酿,我收拾行囊离开庐山。下山订了张车票,关了手机,来到泰山人迹罕至的后山,住在半山腰竹林中的一方小屋。
    我把自己锁在屋里,写着《文字游戏》第一季。记录着从陕西桃花峪到江西庐山桃花源,这段短暂却深深烙印的经历。偶尔,我也会打打王者荣耀,习惯性地看看月饼是否在线。
    永远是灰色的头像,他已经很久没有登录了。
    每天中午,我会离开小屋,翻山越岭两三里山路,到一户农家乐,吃盘农家大姨做的西红柿炒鸡蛋,一个馒头,一杯白酒。然后回山里,坐在屋前,抽烟喝茶看竹林,聆听鸟鸣,一坐就是一下午。
    嗯,这片竹林,一共有172棵竹子。山雨连下三天,又冒出十七根笋尖,很快就能长成挺拔的竹子吧?
    竹林栖息着三种不同的鸟,第二种鸟的叫声最好听。远离尘世,我听懂了自然的声音,说不上有多宁静平和,只是无喜无悲,无欲无求地活着。
    曾以为,我比空山更寂寞。久了才懂,千百年来,山就在这里。不言不动,陪伴万物生死,周而复始的沧桑。
    他比我,更寂寞。
    其实,没有谁比寂寞,只有寂寞才能懂得寂寞。
    突然领悟李白那首诗的含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我的寂寞,不过是,一种逃避。
    天色擦黑时,山间寒气彻骨。我便回到屋里,打开电脑,开始写作,直到天亮才会睡去。
    夜间,山气甚寒,偶尔传来几声狼嚎。即便月圆之夜,山林茂盛,周遭也是漆黑一片。
    只有夜风吹拂“簌簌”作响的竹林,亮着昏黄孤灯的小屋,蓬头垢面写作的我。
    略略恐怖诡异的气氛,正好适合写这个类型的书。
    其实,我并不是为了写作,只是想找个没有人能找到我的地方,度过这七十八天,结束那段诅咒。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不知过了多久,夜晚没那么凉了,盖的被子由三床减为一床。飞蛾、蟋蟀、甲虫,时常被灯光吸引,愣头愣脑顺着窗缝飞进,被我撕张卫生纸,“啪”地拍死。
    嗯,大自然用它特有的方式,提醒着我,时间过去很久了。
    前几日,偶遇入山寻找灵感的书法家,相谈甚欢。这天中午,书法家回山寻我,送了两幅字,两人多喝了几杯酒。送走友人,我一觉睡到半夜。起床简单洗漱,泡了杯茶,打开电脑准备写字。
    余光扫过窗外,竹林斑驳着半弦月,倒也是一番情趣。
    我伸了个懒腰,正准备写字,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多年危机四起的生活,让我形成了某种危险来临时,野兽感知地震般的预感。更让我心生警觉的是,这种危险似乎不是来自于“人”。
    我瞥了眼电脑显示的时间,凌晨一点三十三分,百鬼夜行的子时已过。此时正是晚春时节,天地万物复苏。或许是山里阳气极盛,惊了千百年来,横死山间的不散阴气,与子夜时分满山游荡,受活人阳气吸引,寻气而来。
    老话说“春夜不过山,春晚不渡河”,其实讲的就是这个道理。
    许多老山大河,风景秀丽雄伟,游人留恋驻足,纷纷赞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凿刻出如此美景。
    可是,有谁想过?你乘船赏景的那条河,千百年来,死过多少人?跳河自杀的,意外翻船的,劫杀丢进河里的生命,又有多少?他们的尸体被鱼虾啃食,渔夫撒网捕捞鱼虾,做成佳肴摆上餐桌,供游人大快朵颐。
    而他们的尸骨,正深埋河底,终被流水冲出泥沙,骷髅头那两坨黑洞洞的眼窝,正森冷地注视着河面荡舟的你们。
    当你们在山间老树拍照时,可曾想过,这棵老树有多少人上吊自尽?又有多少行人,夜行山路时,被强盗砍掉脑袋,随手掩埋树下。老树得了人的油脂,长得更是郁郁葱葱,结出鲜甜果实。你站在树下采果,可曾想到,脚下泥土,掩埋着千百年来,累累骸骨。细心聆听,甚至会有那种“咯吱咯吱”踩断骨头的脆裂声。
    许多人初入深山大河,会呕吐头晕,体虚气短,其实并不是旅途劳累,而是命格偏弱,阴气入体所致。
    最简单的解决方法,取三两三粮食酿制的白酒,分七口饮尽,即可祛阴固阳。
    想到这一层,我轻轻关了电脑,额头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点了根烟,燃起一根祛邪褪阴的梵香,直勾勾地盯着那扇与老山隔绝的玻璃门。
    忽然,“叮叮叮”,挂在门外的铜铃无风自动,响声急促。
    第59章 镜花缘(二)
    我从背包里摸出瑞士军刀,轻步走到门前,握着门把,心“噗通噗通”跳得厉害。
    “谁?”
    意料之中,无人应答。
    这枚铜铃,是唐代的老玩意儿,刻着藏传佛教的“六字真言”。很多年前,我和月饼一时兴起,坐长途车去北京后海听民谣。同车有位服装怪异的喇嘛,见到我面色一变,下车后往我手里塞了一个铜铃,什么也没说匆匆离去。
    当天夜里,我和月饼在后海经历了一件极为诡异的事情,和近几年某些著名酒吧一条街,盛行的“捡尸”有些关联。如果不是这枚铜铃,很难说结果怎样。
    自此,我走南闯北,铜铃始终随身携带。
    此事与本文无关,有机会我会把那段经历写出来。
    子夜,空山,孤屋,一人。门外,月色凄冷,山风吹着竹林“沙沙”作响,像是某种东西细细碎碎的脚步声,铜铃清脆地发出悦耳的声音。
    在我听来,却是夺魂摄魄的催魂铃声。
    我深深吸了口气,压抑着强烈的心跳。手握门把迟迟不敢拧开,紧张地盯着门外。镶嵌在门框的毛玻璃,本是为了保护隐私,防止路人窥视,如今却成了无法看清屋外情形的障碍。
    不过,没有路灯的深山,就算开门,外面也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忽然,铜铃没来由地消了响声。这绝不是那种自然停止的声音,而是被人握住,戛然而止的状态。
    我胆子虽然不大,这些年的经历,就算没练出胆子,也练出了眼界。寻常事情,倒也不至于把我吓着。
    可是,此刻,我忽然非常恐惧。是那种心脏里冒出凉意,顺着血液悄无声息蔓延的寒冷。
    我松开门把手,退到窗边,握着军刀的手心湿漉漉几乎抓不住,睁大了眼睛瞪着那扇门。
    隔着玻璃,隐约能看到那轮半弦月越发清晰。我意识到哪里不对了!
    今天是农历初一,应是新月如钩,怎么会是半弦月?而且,就算是满月之夜,山林茂密,遮挡的几乎看不到月亮,今晚怎么会看到呢?
    铜铃声歇,屋内死寂般安静,狂乱不止地心跳如同擂鼓,震得耳膜生疼。
    人越是恐惧的时候,越会联想更多诡异的事情。那一瞬间,我连著名恐怖电影《山村老尸》里最吓人的镜头都想到了,只觉得嗓子发干,双腿发软,暗骂自己吃饱了撑得没事干,跑这深山老林当什么隐士?
    “咚”,有什么东西,碰了一下门。
    “砰”,我惊觉心一缩。
    毛玻璃外,由下及上,缓缓地、缓缓地,冒出一道很诡异的,白色影子。
    铜铃,又杂乱无章地响了起来。
    我很难分辨那道影子到底是人还是什么玩意儿。再说胆子都快吓破了,哪还有玄学科研精神,效仿达尔文,判断对方的物种起源?
    此时,我反倒是希望“它”直接推门而入,是鬼还是妖,起码能整得明明白白,给小爷来个痛快!
    要想让我破门而出,抓鬼擒妖大战三百回合,门儿都没有!
    与其争强好胜逞一时英雄,不如守株待兔保一时平安。
    那道影子似乎揣摩出我的心思,映着月色,惨白地贴着毛玻璃,露出半截类似于人的上半身。
    诡异的是,它的头部两侧,竖着两只尖尖的耳朵,隐约能看到整张脸支棱着长长的绒毛,两腮宽大,嘴部却是尖锐的凸起。
    这分明不是人脸,而是一张类似于狐狸或者狗的脸。
    狐狸精?
    据传,狐狸精有雌雄之别。雌狐狸精,因体内先天阴气足,只需修行五百年,即可化成人形,以美貌女子容貌出现于世间。此物喜好夜间出没,遇夜行男子,选破屋草房,以幻术变成幽静小屋,弹琴煮酒,勾引夜行男子。再施魅术引男子与其交合,吸取其阳气,压抑体内阴气,凑足九十九人,方可躲过百年一次的渡劫。
    更有些雌狐狸精,入红尘为妓,夜夜笙歌放荡,取男子阳气结内丹,应付最可怕的千年大劫。
    自古至今,妓女中多有雌狐狸精,容貌美颜,看似与常人无异,深韵男子喜好,寻欢时抵死缠绵……
    这类女子多为尖下巴,双眼双眉细长,鼻梁直挺,颧骨略高。无论男女,但是遇到这类面相的女子,多长个心眼儿。
    雄狐狸精,却因体内阳气太盛,需修行至少千年,阳气才可归阴,以男子面貌出现。
    不过,雄狐精因先天阴气不足,每隔三十年,会在新月夜变回人形狐狸。此时体内阴阳二气相冲,必须在天亮前,寻找健壮男子,开膛破肚,取肾脏吞食,以此至阴之肾水压抑阳气。再剥掉男子全身的皮,套在身上,化作此人形态外貌,混迹人间。
    我心里暗暗叫苦不迭,心说这要是只雌狐狸精,万一碰上只貌美心善的,好歹还能谈谈心,交流交流感情。“自古狐妖艳鬼爱书生”,说不定成就一段“人妖情未了”的露水情缘,也是能写进小说的一段佳话。
    看这情形,外面应该是只雄狐狸精。这玩意儿异常凶残,道行又深,我根本不是对手。总不能叫它进来喝几杯,好吃好喝好招待,再来句“慢走不送”吧?
    再说,屋里除了一暖壶白开水,能吃的东西,就只剩我这一百多斤肉了……
    “吱吱”,门外传来类似狐狸的叫声。
    刹那间,时间仿佛停止了。我和那道惨白的人形影子,隔着毛玻璃,默默地对视……
    我的脑子转得飞快,瞬间想出好几个“杀狐计划”,却又一一推翻。
    最揪心的是,白影就这么站着,没有任何行动。这种诡异的安静,足以把任何人的神经折磨崩溃。
    不知过了多久,“沙沙”声再次响起,白影旁边,又冒出一个圆圆的脑袋,贴着毛玻璃,慢慢探起身子,直到完全直立。隔着玻璃看不真切,只能模糊看到,长长的头发随着夜风飘摇,体态虽然纤瘦,却凹凸有致,婀娜多姿。
    我心里一凉,完了,这是一对共同修行的千年老狐狸两口子!敢情这是进了狐狸窝了!
    入山的时候怎么就没仔细揣摩这地儿的格局,瞎猫虎眼住到“阴祟生妖”的地方了!
    想是这么想,总不能坐以待毙吧?我手忙脚乱拎起背包,把黑驴蹄子、石灰包、糯米粉、辟邪老铜钱、罗盘、ippo火机油、面巾纸、充电宝、火车飞机票一股脑全倒在床上,说不定哪样儿能派上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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