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疑惑着,一声幽幽的女子叹息,由远及近,在深夜空旷的野地分外清晰。
    我汗毛根根竖起,炸出一身鸡皮疙瘩,再仔细听,叹息声传自那株桃树。
    紧接着,又是一声满是愤懑不甘的男子叹息,于树中传来。
    我下意识掏出军刀反扣手心,一琢磨这玩意儿估计派不上用场,又别回腰带。从包里摸出几枚月无华留下的桃木钉,一包糯米粉,左手右手握得满当,心里才略略踏实。
    “崔郎,你来了么?”叹息声方歇,幽怨的女声,若隐若现在耳畔响起。
    “崔郎,你不该负我,对么?所以,你来了,对么?咯咯……”笑声如同鬼魅,忽远忽近地飘荡,直至越来越嘈杂,我满耳都是“不该负我……不该负我……”这句话。
    萦绕不断的声音如同千万只蚂蚁,顺着耳道钻破耳膜,直入大脑。麻痒难耐,更难忍受的是,脑子里像是倒了勺热水,剧痛不已。
    我深吸了口气,心智略略晴明,掏出两张面巾纸,攒成团塞进耳朵。
    一瞬间,风声、草声、虫豸夜鸣声,消失了。唯独这句“不该负我”,绵绵不断,越来越响。
    我的脑袋越来越痛,心脏像是被紧紧攥住,胸闷的喘不过气,忍不住喊道:“你是谁?”
    “树中一日,世上千年。多少痴男怨女,于树前许愿,愿结为连理。诸不知,这棵树,见证了人世间,关于感情,最虚伪的背叛。”
    老桃树硕大的枝干,无风自动,桃花“簌簌”落下,随着女子越来越凄厉的哭诉,好似滴落不停的眼泪。
    不知为什么,那一刻,我感觉不到疼痛,只觉一股莫名的,沉重的悲哀,随风扑来,如一块巨石砸入心湖最深处,荡起的波纹,逐渐幻化成一个女子的模样。
    小九!
    我曾经以为忘却,和我跨越千年爱恋,终于只是书中人物的女子!
    “小九,是你么?”我颤声问道。
    弹指芳华,一瞬千年。
    小九,她是我心底最深的疼痛!(详情请见即将出版的《灯下黑》最终季)
    我忘记了来这里的目的,只想走近那棵树,拥抱它,使我的悲伤,有所依靠。
    “哎!你什么时候才能成熟点儿?真让我,操心。”女子啜啜哭泣声,夹杂着一句男子微弱的叹息,却如惊雷在耳边炸响!
    那是我无比熟悉,无数次困境中,带来希望和勇气的声音!
    月无华!
    突然,眼中的景物像是被龙卷风卷起般不停旋转,由清晰至混沌,又由混沌渐渐清晰。
    月色明亮,空气很清新。
    眼前,是那株千年古桃树,我的双手,正摩挲着树身沟壑纵横,形似男女相拥的树纹。
    不知什么时候,我已经走到了老桃树下。
    桃花依旧飘落,几枚花瓣贴着脸颊,不肯离去。
    因为,我,早已,泪流满面。
    手中的糯米粉包,被粗糙的树干刮破,渗入人形纹理,勾勒出男女侧脸。那几枚桃木钉,早已掉在树下,零七八落于露出地面的老树根缝隙里。
    女子的面部,恰巧有一处桃花眼形状,沾满糯米粉的树疤。须臾间,“滋滋”响个不停,冒出几缕白烟。浑浊的液体,从眼角位置缓缓渗出。
    老树,哭了!
    “崔郎,你怎可这样对我?糯米粉压我灵智,桃木钉封我心神。当年,可是你负我,不是我负你啊!”
    我已分不清到底是老树在哭,还是那个女子在哭。但是,我不得不做一件事。
    “树魅,对不起。”我哆嗦着双手,拾起一枚桃木钉,对着嘴角形状的位置,狠狠插了进去!
    一股殷红的液体,顺着桃木钉,淌出。掌心,血液的腥膻味,很粘稠地涌入鼻腔。
    老树如遭雷电,剧烈抖动,树体传出“噼啪”断裂声,许久方歇。
    树身女子纹理,消失了。
    哀怨的女子哭泣,消失了。
    “小清,对不起。”我把沾满手掌的红色液体,擦回树身,“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吧。”
    更让我难过的是,我发现了一件绝对不愿承认的事情!
    执行“异徒行者”任务时,我曾在古城图书馆,读过一本《花树异录》的古籍——
    “草木皆灵,久,以人性通之。若横死,怨气不散,依附于花树,经天地之灵,成‘魅’,是为‘树魅’,花则‘花妖’。平日如常,于丧日前后七天,子夜时分,魅因怨而出,及至方圆百丈。生人夜行,受其音惑,神昏智浊,感其哀怨,行至花树。气虚者,心生死念,或吊于树、惑卧于花,皆死。气盛者,则虚像丛生,皆为人间至乐。两者,阳气均为树魅所取,渐能成人形,有人声。以糯米遮形,桃木封声,须臾可破。”
    《聊斋志异》中《聂小倩》一篇,后由港台改编成王祖贤主演的电影《倩女幽魂》,实则讲的就是树魅。
    我注视着仅剩的男子人形,细细碎碎的长发微遮眼睛,挺直的鼻梁勾勒着微微扬起的嘴角,瘦削的下巴微微扬起,和月无华如此相似。
    陶华讲述的故事,陶安然因为奇装异服少年的出现,才决定搬迁。
    那时,我隐隐猜到他是“有限的生命存在于无限的时间”,纠正我们所犯错误的月饼。
    我原以为,这两道人形纹理,是小清和崔书生。可是,我真的没有想过,这个“蛊族最强”、“一生不败”、“笑起来会嘴角上扬”的男人,居然是其中一道纹理!
    月无华,死了?!
    妈的,化成树魅,也不忘记嘲笑我!
    我一个大活人,连树魅都解决不了么?用得着你这千年老冤魂提醒么!
    我狠狠踹了树身一脚,就像踹进自己心里……
    很痛!
    “我没死,想办法把我弄出去,赶紧!”
    我“嗷”了一嗓子,差点没抱着树身亲一口,对着人形纹理问道:“月公公,你丫还健在啊?现在是千年树妖还是木乃伊?”
    这场景,估计有人路过,瞅见我抱着棵树又喊又叫,估计能立马扭送精神病院……
    许久,再无动静。
    第7章 人面桃花(七)
    我闷闷地点了根烟,使劲吸了一口,烟雾慢悠悠撞倒树身,白蒙蒙地蕴进沟壑纵横的树纹,勾勒着愈发清晰的月饼身形。
    “烟都抽了大半盒,”我瞪着满地烟头死活想不通,“怎么就没动静了呢?”
    我索性盘腿坐下,仔细回忆与陶华相遇的每个细节,渐渐梳理出几条线索——
    一:陶华与桃花谐音,但显然不是小清化成的树魅;
    二:那张照片拍到月饼站在树下,不远处有个小院,古装女子倚门而立,可是这里除了桃树,并无小院,更谈不上古装女子;
    三:月饼曾经出现于陶安然府邸,不知出于何种原因,隐藏踪迹由陶安然送至桃花峪;
    四:小清与崔书生殉情于老桃树,曾听见一声男子叹息,或许就是月饼;
    五:化成树魅的小清为何说崔书生辜负了她?
    六:树纹相拥的两道人形,看来是月饼和小清,那么崔书生呢?
    想到这里,我惊出一身冷汗……
    崔书生,没有死!
    我隐隐感到真相绝不是陶华讲的故事那么简单。月饼、陶安然、崔书生三者之间,存在着某种很神秘的联系。
    这种联系到底是什么呢?
    我越想越烦躁,直勾勾盯着老桃树,突然冒出个大胆的想法——
    月饼说“赶紧把他弄出去”,难道他就在这株桃树里?
    这玩笑开大了……
    我敲了敲树干,“咚咚”声显示并不中空,一时又没了主意,索性扳着树身爬到树冠,拨弄着树枝,并没有什么机关之类的暗门。
    “咔嚓”一截树枝让我踩断,左撞西碰的掉了下去。我的目光随着树枝落地,忽然看到了一幅很奇怪的画面。
    走在草里无法发觉,从树上鸟瞰,虽说深夜看着有些模糊,整片草地嫩绿中夹着几道不长草的黄土野径,形成了类似于五瓣桃花的图案。每朵花瓣里有一个数字,恰巧是“62188”!
    我和月饼担任“异徒行者”时,围绕着终极任务始终出现的神秘数字组合(详情请看《灯下黑》)。
    我来不及多想,一跃下树,用军刀掘起一块黄土,手指捻磨,举到鼻尖闻着。
    硫磺、石灰、水银以及淡淡的焦糊味。
    这是一种传自于汉代的“焚土传书”通讯方式。源自于霍去病征战匈奴,前方细作无法将情报及时传回,便会扮作牧民,将野草按照文字或者图案形状焚烧,洒上硫磺、石灰、水银,使得植被不能生长,留下信息。
    此是古代汉军不传之秘,历朝历代名将战前都会登高观察地形、敌军行营布置,也是为了寻找细作留下的“焚土传书”。
    难道这是月饼留下的暗号?暗示我如何找到他?一朵桃花,一串数字,能代表什么?这他妈的也太草率了吧?
    忽然,我心念一动,心里面隐隐有条线索,眼看就能抓住,却又偏偏想不出来。这种“近在咫尺,远在天边”的感觉,抓心挠肝的别扭。
    “月饼,你丫在尼雅不告而别,我忍了。留条线索还搞得这么抽象,考验我智商么?”我郁闷地抬头望天,月亮不知何时已经坠到月牙形的荒山,东边隐隐浮现出初晨的红。
    不知不觉,已经三四个小时过去了。
    想到时间,脑子里就像有一把钥匙插进锁孔,推开了尘封许久的大门。
    “有限的生命存在于无限的时间”!62188,正是开启无限时间的密码。月饼向我传达的第一个信息,是他确实在这里。
    那么桃花是什么意思呢?
    我想起那张他、小清、桃花的照片,一瞬间完全懂了!
    我和月饼,曾经出现在一张来历不明,拍摄于魏晋年间的照片(这件事很玄妙,即将出版的《灯下黑》第四季有详细解释)。
    也就是说,陶华给我的照片,不一定是现在拍的。“为什么这里只有桃树,没有小院和古装女子”的疑问,也就说得通了。
    可是,仅凭这条只有我能懂的信息,如何寻找月饼的具体位置呢?
    一定还有别的信息。而且是我一定知道,甚至众口相传,类似于谣言的信息。
    打开手机,我将关于这株桃树的新闻和陶华讲述的故事逐一结合,依然没有线索。不免有些心烦意乱,随手点着返回键,一首唐诗冷不丁从网页中冒了出来。
    我心说南晓楼啊南晓楼,糊涂一世也没见你聪明一时。多明显的信息,早就从唐代流传至今——
    题都护南庄
    崔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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